*
说坐下来谈,就坐下来谈。
三个边境居民加上两个白大褂此刻在挨着种植园的一块空地上围坐成一圈,大眼瞪小眼。
因为此处正好毗邻公共厨房,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烤虫肉的气味,让眼下的沉默显得有些滑稽。
“咳——”率先打破这沉重氛围的是唐叫。眼下引起事端的两个人,一个是她家保姆,一个又是她做主捡回来的,她觉得自己有责任为此负责。
但她自打出生以来就没见识过这种阵仗,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脑中进行了一番疯狂的天人交战之后,她咧嘴一笑,以掩饰尴尬:“这样吧,咱们先做个自我介绍,互相认识一下。就从我先来吧——我叫唐叫。”
众人似乎还在等待她的下文,但久久没有得到结果,才意识到她所谓的自我介绍已经结束了。
穿着白大褂的女性噗嗤地笑了起来,戳了一下坐在边上的艾德修:“这姑娘倒是挺淳朴可爱的,是你的菜吧?”话虽然是对艾德修说的,但声音足够让在场的其他人都听见了。
唐叫凑到胡一山边上,悄声问:“她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中庭的家伙还会吃人?”
胡一山板着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艾德修显得十分窘迫,往远离自己同事的方向缩了一下,举手示意自己要发言。
“司会”唐叫欣然应允。
“我叫艾德修,今年二十三岁,任职于中庭的机甲部队,是附属于S级编队的高级工程师。”博士的介绍比起唐叫要显得详实不少。
“你居然是部队的人。”唐叫盯着艾德修看了半天,“看不出来。”
她虽然对杰塔红圈之内的事情不太了解,但之前通过多功能终端的收音机功能也听说过机甲部队的事情。
据说中庭机甲兵的主要功能就是在星际与虫族的部队作战,并收集各种资源,可以说是维系星舰各种活动的主力军。
艾德修知道她是觉得自己这副亚健康的样子一看就不像是能开机甲的,无奈解释道:“都、都说了,我是工程师,不需要上前线战斗的。”
艾德修话音刚落,他身边的女性就迫不及待地接过了话:“我呢,是艾德修的同事,也是他的前辈,咱俩附属于同一个编队。哦,我叫陈侃,今年二十八岁。”
“成盒,十六岁。”成盒的自我介绍和唐叫一样简洁。
最后轮到大胡子,“胡一山,以前是个厨子——中庭枢机阁的厨子。”
“枢机阁是什么地方?”唐叫偷偷地问成盒。成盒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陈侃又笑了一下:“枢机,顾名思义,就是枢纽、机要的意思,枢机阁,自然就是整个中庭最重要的组织。说起来,我们这些隶属于部队的人,和中庭的关系可远远比不上跟在枢机阁边上的人呢。”
唐叫歪了一下头,不解地看着陈侃。
艾德修扯了一下前同事的衣角,小声道:“你用的词太难了,唐叫没上过学,不一定听得懂。”
声音真的很小,但奈何他们的圈子也真的很小,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句话。唐叫狠狠地瞪了艾德修一眼。
陈侃没有少见多怪,很爽快地把自己想要传达的意思直白地表达了出来:“我就是想说,胡大厨和中庭高层的关系,可是我们这些在部队干活的人没法比的。如果说我们有可疑之处,那胡大厨岂不是更值得怀疑?”
“你说什么!”如果手上有菜刀的话,胡一山怕是已经要向陈侃砍过去了。
眼看着座谈会的气氛越来越险恶,成盒突然插嘴道:“话说回来,刚才大胡子不是说要找那位博士生理论的吗?为了他让唐叫姐睡地板这件事。”
空气凝滞了一瞬间。
“你竟然让女孩子睡地板?”陈侃睁大了眼睛一脸诧异地看着艾德修,“没看出来啊,你是这种人……”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要不是怕打扰你们热情的学术讨论,唐叫姐她昨天也不至于睡在泥地里。”成盒补充道。
“泥地?”陈侃眨了眨眼,这才发现唐叫身上和头发上确实还沾着不少泥土,“这还真是……”
“我都说了这没什么。”发现话题突然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唐叫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用袖子在自己的鼻梁上搓了搓。
并没有被处理干净的衣袖再一次在唐叫的脸上留下了斑驳的印记。
“沉迷于学术讨论没有注意到房东大人彻夜未归让房东大人露宿野外我真是罪大恶极求房东大人原谅我我以后不会再犯了!”
陈侃还没想好自己该用什么形容词,就听到哗啦一声,自己的后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匍匐在地,用不同寻常的语速痛斥自己的罪行,一气呵成,叫人叹为观止。
胡一山和成盒也没有想到艾德修会来这一出,不约而同地露出震惊且无语的表情。
“哈……”唐叫无奈地吐出一口气,“我又没怪你。”
第22章
虽然跪倒在地的艾德修很快就被唐叫给扯了起来,但在场的剩下三人,依然沉浸于刚才看到的不可思议的景象之中,一个个瞠目结舌,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他们显然是被这个看上去木讷呆板的高材生这番奇妙的跪地表演给惊呆了。
陈侃感受到的震动无疑是三人之中最大的。
作为和艾德修共事多年的同事加前辈,她一直觉得艾德修是一个文文静静、不爱说话,似乎把所有的口舌都用在了学术讨论和发表上的人。
除此之外,他能够对科室前辈的研究大胆提出质疑、在技术领导面前冷静发表见解的事迹也让人觉得他是一个不卑不亢、极具风骨的研究者。
而眼前的情景,无情地粉碎了艾德修在陈侃心里那种文弱清高的学者印象,反而让她想到了一个词——狗腿。
面对此情此景,唐叫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已经见怪不怪了。
毕竟她是见识过艾德修这手“绝活”的:一次是在刚见面的时候,一次是在他说要减少小黑水分供给的时候。
这种动不动就花式跪地求饶的行为,让她一直觉得艾德修是个吃软怕硬的家伙。
“其实还是我不好,见到久违的后辈,只想逮着他把之前研究里留下的问题聊个透,结果就聊上头了,忘了这是别人的地盘。”陈侃平复了一下内心的震惊,适时地站了出来,“摸黑聊了一晚上,现在倒开始犯困了。”
她说着,一只手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
“你们一个晚上都在聊天?”唐叫看了自家保姆一眼,发现他确实神情萎靡,一副没睡够的样子,“你们的那些什么研究,就有那么多话能聊?恐怕你在这儿呆了那么久了,说的话都没昨天一晚上多吧?”
“他就是这样的人。”陈侃笑起来,“昨天晚上是我不该,今天我会自己搞定落脚的地方的。”
就在这时,一只又像狗又像树的奇怪生物跑了过来,它身体下方的白色根须以惊人的频率运动着,一眨眼便跑到了唐叫面前,邀功似地将嘴里叼着的东西放在自己的饲主脚边。
“小黑!”唐叫顺手就用一只手将自己的爱宠从地上捞了起来,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则捡起了它放在地上的那个东西,“你找到了什么?”
唐叫将东西摊在手上,粗粗打量了一番。那是一个浑身带着土的圆球,但浑身凹凸不平,个头还没有唐叫的半个拳头大。
“这难道,也是什么植物的种子?”看到它的外形,又想到小黑曾经有过捡到种子的“前科”,唐叫很自然地得出了这一假设。
听到可能发现了新的种子,边境住民们立刻好奇地围了上来。
一头柔软又蜷曲的黑发突然凑到了唐叫的眼皮底下。艾德修正隔着那副厚片眼睛,细细地观察着唐叫手上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这……好像是土豆。”
土豆,一颗沾满了土的豆?倒是挺贴切的。
“土豆?”余下的人像是在上语文课的小学生一样,将艾德修口中的陌生单词复述了一遍。
成盒有些奇怪地看着跟原住民们一起复述的陈侃,冷冷问道:“怎么了,难道你也没有听说过这东西?”
而陈侃则一脸纳闷地看着艾德修:“你从哪里知道这东西的?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
大胡子和唐叫的目光也落在年轻博士的身上,前者若有所思,而后者则一脸新奇。
艾德修在众人的目光中显得有些窘迫,他选择先回答前同事的疑问:“我、我修生物学的时候,在学院的图书馆里看到过关于它的资料。”
接着,他开始正儿八经地介绍起这一物种:“这不是种子,而是一种块状的根。因为富含淀粉,在原始家园上,这是一种重要的粮食作物。”
“也就是说,它可以用来吃?”胡一山一开始面露不屑,但在听到“粮食”一词之后,神情立马变得认真起来。对食材的探求心已经完全压倒了他对眼前这两位“可疑人物”的敌意。
“可以量产吗?”听到“吃”这个词,唐叫的眼睛也随即亮了起来,紧跟在胡一山的后面问道。
艾德修用一只手轻轻地将土豆表皮上沾着的土给轻轻地掸了掸,又做了一个掂量的动作,才说:“在经过合适的烹饪之后,是可以食用的。只是这颗土豆从体型来看,应该已经经历了好几代退化,不适合用来种植了。”
听到这个答案,胡一山的反应没有料想中的强烈,反而有些失望——虽然可以吃,但不能量产,那就意味着可能还没等他找到合适的烹调方式,食材就已经被耗尽了。
唐叫没有死心,戳了一下怀里的小黑:“你在哪儿发现这东西的呀?那儿还有别的吗?”
小黑能听懂人话似的,扭扭身体从唐叫的怀里蹦了出来,落到地上,白色须根组成的小脚向小废屋的方向飞奔而去。
在小黑的带领下,唐叫在半成品菌房的后面发现了被半掩在土里的土豆们。它们似乎原先完全被埋在土里,是唐叫昨天在挖土的过程中,不经意地将它们挖了出来,只是当时天色已经暗了,这一片又是个背光的角落,这才没让唐叫发现它们的存在。
其他人也跟在唐叫身后,看到了还埋在地里的土豆。
陈侃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艾德修:“现在有这么多实验品了,你就不想种着试试?虽然你说这东西已经退化了,但万一种着种着就种出了变异进化的呢?”
“是啊,是时候丰富一下边境的菜谱了。依我看呢,这东西适合焖煮,煮到酥烂,再撒点盐和胡椒粉——嘶……绝对好吃!”虽然才刚和名为“土豆”的物种打过照面,但胡一山的大厨基因已经萌动,开始在脑内尽情畅想新料理的做法,“好像切成丝爆炒也可以,还是说切成块,和虫肉一起炖汤呢?”
听到胡一山的花式土豆料理法,艾德修脸上若有若无地浮现出一丝怀念的表情,但这细微的表情转瞬即逝,他很快摇了摇头:“这些土豆被埋在土里这么久,照理来说现在早就应该已经发芽了。既然没有,就说明它们已经失去了繁殖能力。”
博士握着那颗带土的小土豆,微微叹了口气,“如果是专门研究这一块的学者的话,应该会有办法,但这不是我、我的专长。胡大哥说的那些烹调方法——都很好,可以做出来让大家尝尝,就当是这几日的限定菜单。”
对于新食材没法量产一事,胡一山显然有些失望,但这种失望很快就被开发新菜单的兴奋感给取代了。
一大早就被集合起来开会,所有人现在都饿着肚子,望穿秋水地等着胡一山的土豆大餐。而作为这些人中唯一对土豆有所了解的人,艾德修此时正一脸紧张地站在胡一山的身边——他被强行赋予了“监制”的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