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那股排斥力变得愈发强烈起来,既在抗拒着她的精神控制,又将她的意识团团困住,不准许她逃离。一阵寒气从她的背脊蹿过。
哐啷哐啷!
耳边蓦地响起硬物碰撞的声音,她觉得身体猛地一轻,视界天旋地转,自己仿佛一颗被射出枪膛的子弹,快速地旋转、冲刺,不知要飞向哪里。
咚——
一声闷响。叶天意意识到自己被从驾驶舱里弹飞了出来,摔到了地上。奇怪的是在那么猛烈的撞击之后,她并没有觉得哪里很疼。
“唔,疼……”正当她感到奇怪的时候,一个显得有些痛苦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了起来。她挣动了一下身体,发现自己被禁锢在一个温暖,但有些硌人的怀抱里。
“唐叫?”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嗯……痛、痛痛……”唐叫松开了双臂,用肩膀顶着地面,将身体撑了起来,虽然坠落的地面是松软的土地,但强烈冲击造成的痛感是不会骗人的。要是身上再多点肉就好了,摔起来不会这么疼。她想。
叶天意哑然地看着一边揉着脑袋一边从地上爬起来的少女,意识到在自己被弹飞的那一瞬间,是守在驾驶舱外的唐叫及时地护住了自己,正是因为她这及时的一挡,减少了冲力,才不至于让更加危险的情况发生。
“你……”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结果反而被对方抢走了话头——
“你没事吧?”唐叫甩了甩双臂,试图将身上的泥土甩掉,同时还不忘记关照自己邻居的情况。
“嗯,没事。”叶天意有些沮丧地垂下了头,但马上又抬起来看了看唐叫那张灰扑扑的脸。那张脸上有一道小指长的新伤,细密的血珠正从伤口里渗出来。一定是在为了接住她的时候,被猝然打开的舱门划破的。
尽管唐叫本人再三声明这没什么,但叶天意还是强行拉着她去处理了伤口。
慷慨地借出了自己那瓶高纯度起特加的陈侃若有所思地看着正在往唐叫脸上抹酒精的叶天意,她转了转手指间那根没有点燃的666,开口问道:“你是说,你感觉到那台机甲在抗拒你的操控?”
妹妹头的少女明显有些不甘地点了点头。这地方实在太邪门了,怎么就连一台破机甲都会更加偏爱唐叫,而排斥她呢?
一旁的陈侃也陷入了沉思。
——机甲在抗拒驾驶员,这怎么可能呢?生体机甲说得再玄乎,归根究底也不过是一件死物,听小妮子这么说,怎么好像它还有自我意识,会挑人似的?
陈侃脱掉了身上的白色大褂,提了提有些往下掉的裤子,不信邪地走到了屋外,抬头看了一眼站立在远处的青绿色大型机械。她要亲自试试看,这台了不起的机甲会不会抗拒她这位亲手将它打造出来的总工程师。
作者有话说:
问就是小叫是天选之女!
第68章
RBS-31星舰, 中庭,中枢实验室。
身穿白色长褂的男人正背着手站在实验室的中央,他的面前是二米高的圆柱形培养皿。
为了强调安全性, 这个培养皿被做成了双层, 两层外壁之间隔着五厘米宽的空隙,实验室的惨白灯光在双层的玻璃上面被投映得纵横交错, 加上充盈着整个培养皿的黄绿色液体也起到了反射的效果,要想看清里面的东西,必须找一个合适的角度才行。
男人挪动了脚步,找到了一个反光不那么强烈的位置,表情平静地看着悬浮在液体之中的东西。
和他毫无波澜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的, 是他那双充满了狂热的眼睛。
“今天感觉怎么样?习惯一些了吗?”他像是查房的护士一样, 对培养液里的东西发出了关切的询问。
其实, 确切地说,那不应该被称为“东西”。
因为那显然是一个人类。
他是一名年龄正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少年, 四肢匀称, 身材修长, 颜色古怪的液体并不能掩盖他肤色的苍白。
他那颗形状优美的脑袋上没有头发, 取而代之的是为数不少的接线。那些颜色各异的线路通过电极片牢固地“生长”在少年的头上,另一端则连接着培养皿顶端的接口,再经由外部的转换器, 被接通到实验室内的各种正在作动中的机械上。
他看上去像是一具还没有死透的标本, 带着一种恐怖、诡异, 但又让人心生怜爱的美感。
男人的提问穿过了双层的玻璃外壁,再经由液体的传播, 抵达了少年的信号接收器中。但少年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反应。
过了一会儿, 放置在培养皿前方的一台台式终端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召, 从收纳槽里探出了头,在男人的眼前展开了一块浅蓝色的虚拟屏幕。
“头好痛。”
屏幕上依次出现了三个字。
男人看着那三个字,脸上浮现出说不清是残忍还是慈爱的表情,他改变了声线,用一种柔和而沉稳的声音安抚着他的实验品:“不要怕,是收信终端的数量又增加了。只要能够完全将它们纳入控制,就不会感到痛苦了。所以你要努力,尽快将那些不听话的家伙给镇压住。”
屏幕上的字被分解成无数个光点,然后迅速地重组成另一句话。
“知道了,爸爸,我会继续尝试的。”
男人将双手抱在胸前:“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叫我爸爸。你将成为这个巢穴里唯一的、绝对的存在,而我不过是一个幸运的见证者。我最终,也会成为你忠实奴仆中的一员。”
屏幕上的字像是凝固住了一样,过了很久,那些由光点组合而成的笔画才分散开来。虚拟屏幕黯淡了下来,台式终端又重新将自己的头颅埋进插槽,再一次陷入沉睡。
男人从鼻腔的深处哼出一句不连贯的小调,拢了拢白色长褂的下摆,然后走出了实验室。
这是一场迟到了十八年的胜利,他所期待的世界,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之后,显露出了它的雏形。
他意气风发地转身走进另一间明显要狭窄很多的实验室,没有开灯,只是就着从走廊上散射进来的那一点光线,走到被放在房间深处的,如同冰棺一般的台座边上,以一种赌气般的姿态,对躺在其中的那个影子宣告:“这次不会再让你打扰我了——”
“唐纳德。”
*
“怎么……一、一个人躲在这里?”艾德修在森林边缘的一株变异阔叶木底下找到了他的房东。
今天的早些时候,陈侃突然将小区的居民们全部聚集了起来,进行了一次生体机甲的试驾大会,除了已经能够熟练驾驶的唐叫和不知为何情绪有些低落的叶天意之外,所有人都显得很兴奋。
但在轮番尝试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了叶天意失落的原因,并陷入了和她相似的心情之中。
那台沉默而坚毅的机甲拒绝了他们所有人,包括亲手将它带来这个世界的两位工程师以及从零开始为它构架了制动系统的程序员。
“它难道也会有雏鸟情节,只认定第一个启动它的驾驶员……之类的?”徐文摸着后脑勺,提出了一个听上去煞有介事的假说。
但这很快就被成盒否定了:“我可没有进行过那种设定。”只能由特定人物才能驾驶,说实话,对于一个武器贫乏的战队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这会大大降低作战的灵活性,而且很容易就会被对手分析出弱点,遭受针对性的打击。
陈侃用手指托着下巴想了半天,把原因归咎于唐叫和虫族之间那种来源不明的联系,但立马被她的后辈反驳了。
“我们对生体机甲的了解并不透彻,还是不要那么早下结论比较好。”
这台机甲是他们根据唐纳德手记上的内容构筑出来的,他们没有办法以绝对的自信拍着胸脯说自己对它足够了解。
但这无法解释的现象再一次戳中了唐叫的某根神经。她因为最近发生在身上的种种怪事而对“自我”展现出了一种不确定的态度。
成为唯一一个可以操控生体机甲的驾驶员对她来说完全不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倒不如说,这再一次加重了她的心理负担。
她不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人,却不知不觉地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漩涡。她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人群中的一个异类,对自己是否有资格继续待在这个属于“人类”的群体中感到了犹豫。
这种不安是促使她一个人走向边境森林的主要原因。在独自一人生活了将近十年之后,她终于在最近再次感受到孤独的好处。
在听到艾德修的声音之前,唐叫差点要陷入一种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的错觉。
短发的少女扬起脸,伸长了脖子,将脑袋仰向后方,用有些奇怪的角度注释着破坏了她清静的青年:“我想一个人静静。”
艾德修在她身边蹲了下来:“大家,都没有很、很在意这件事。所以,你也不用,想太多。”
“说是大家,其实也只有你和陈侃,还有师父和成盒吧?其他人只是没在嘴上说起罢了,但看我的眼神明显不一样了。我反而想不明白,你们是怎么做到不把我当成一个异类看待的?”唐叫将头扭回了正常的角度。
“可能是因为,我们都有那么些,异质的部分?”艾德修神情认真的歪了一下头,“比如说我——”
“?”唐叫看向自己的同居人,对他突如其来的停顿露出了有些疑惑的表情,“比如说你什么?”
青年苦笑了一下。唐叫屏住了呼吸。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的语速放得很慢,因此即使有些紧张,也没有像平时那样磕巴,“唐择博士在笔记画的两个火柴人,有一个就是我。”
唐叫没有说话。艾德修迟疑地转过头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只看见少女半张着嘴,不敢置信地将眼睛睁得老大。
“你、你知道是……是我爸爸——”
艾德修从口袋里抽出一本蓝色封皮的笔记本,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到唐叫手里:“你、你大概是想把它藏起来的吧,对不起,我擅自把它收了起来。”
“你都看过了?”唐叫问道。而答案明明显而易见。
艾德修点了点头:“一开始看不懂,不、不过,在对照你誊写的唐纳德博士的笔记之后,大、大体上能看明白了。”
唐叫烦躁不安的用双手胡乱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似乎在说:“看我都做了些什么,”她万万没想到,破译蓝皮笔记本的方法,几乎可以说是她亲自教给艾德修的。
而青年坚定地抓住了唐叫的手,阻止她拿那些可怜的头发撒气:“我想,你应该早就猜到了。只是,担心,我会怪罪,怪罪你的父亲、甚至怪罪于你,所以才一直只字不提?”
唐叫心虚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同居人,似乎在等待他的宣判。
艾德修姿势别扭地用尚未痊愈的伤手推了一下眼镜:“其、其实我,也说不清自己,对唐择博士究竟抱着怎样的情感。”
唐叫的睫毛低垂了下去。
青年慌慌张张地补充道:“但、但、但肯定,不是一种负面的情感。”
“真的?”
“倒不如说,我有时候,还、还挺感谢他的。”
“唔。”唐叫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