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
燕遥知总觉得黑山部落跟奴隶主并非只是单纯的上供关系。
二十年前他来黑山部落的时候,这里还只是一个常规的中型部落,部落民们觉醒的天赋也都是最寻常的那种,稍微增加点五感或者力量,现在却已经发展出城池的模样,甚至修筑起对这个时代而言不算轻松的巨石城墙。
而那个想抢亲扶翼的岩,与扶翼对峙这么就,身上竟然只有一道被箭矢蹭出来的浅浅的伤口;他的弟弟磐也是,燕遥知出脚踹人的时候发现,磐的皮肤比常人更加坚硬,接近石质。
只不过是二十年而已。
燕遥知望向天际漆黑的山脉,心里咬住了这个时间。
已经二十年了啊。
或许,这都只是正常的变化罢了,是因为自己对时间观念的模糊,因而多疑。
还是得去看看那个奴隶主。
燕遥知定了主意。
黑山部落的人把伤者抬走,围在一起看热闹的众人也没什么心思继续看下去了,原先还围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人流转瞬再度变得拥挤,缓慢地移动起来。
燕遥知找到长留和阿涟。
长留一眼就认出来若木扶翼,很友善地打了招呼。
两人也通过长留那双好看的眼睛认出了他,若木拍着胸口夸张地松了一口气:“还好你没事,兄弟,这家伙当时怎么都非咬死了你就是一条鱼,我还真怕他哪天犯浑,把你烤了。”
“不会的,燕是个好人。”长留的双眼弯起来。
“好人”燕遥知正盘算着去哪里找从奴隶主那里来的商队,好把这条鱼打扮一下捆好送去当敲门砖。
阿涟一开始有些羞涩,不过也很快和扶翼聊到了一处去。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的话题围绕着燕遥知的武力值吹嘘起正主来,扶翼时不时还挖苦想插嘴说他的“祭司经”的若木几句。
都是些年纪不大,青春热血的人,很快便打成一片,聊得火热。
燕遥知沉默地走在一旁,心里抱怨这些家伙实在是太聒噪,脚步却也跟着轻快不少。
与他们的快活热闹不同。
黑山部落众人气势低沉。
他们把受伤的人都送到祭司家里,如褐汲所说,黑山部落的祭司并不在家,但舒勒是祭司很看好的继承人,他们并不放心若木的医治,哪怕确实是他帮着两人吊住了性命,黑山人也还是要用自己的方法重新医治一遍。
他们点起了火。
往火种投放晒干的植物叶子,叶子点燃后散发出一阵暖甜的香气。
褐汲和阿岩这两个年轻人里的带头者跪在火边,掌心向下贴着地面,额头三次触碰掌背,再抬起来,由旁边的人用兽血在两人眉心画上一只竖直的眼睛。
“黑色神山的山神啊......”
低沉的祷告声不断回响。
刚刚把阿涟送到湾口村众人那里的燕遥知忽然感受到一股视线,似乎有什么人正从远处盯着自己。
这视线很陌生。
空气里也没能嗅到他曾经嗅过的气味。
当他回头追寻那股视线的来历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任何活着的东西,只有远在天际的那一座黑沉沉的山峰,它上头的积雪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少了很多。
“啪嗒!”
一只蓝羽的小鸟已经被冻僵了,掉在燕遥知脚边。
“怎么这里也有夜雀,冰天雪地的,飞过来干啥?”若木有些可怜地看着小夜雀,舔了舔嘴唇,把肥鸟从地上捡起来,说,“燕,你知道吗,在北边的冰海里,有一种鱼特别好吃,据说它的肉比夜雀更美味。”
“你是为了吃鱼才来这里的?”燕遥知越过他,看见长留正跟湾口村人依依惜别,阿涟还是想跟着他们,燕遥知不善口舌,另外两人又跟阿涟不那么熟,最后只能由长留来劝说。
“当然不是!”若木连忙否认,他艰难地在自己厚厚的皮衣里翻找,最后还是扶翼从他衣裳的一角抽出来一卷皮纸。
若木对扶翼说了声谢,把皮纸展开,放到燕遥知跟前:“我们是追着奴隶主的线索到这边来的,我跟你说哦,这黑山部落绝对不像它表面那么简单,从祖庭出来的祭司有好几个都曾经受到奴隶主的邀请,他们有的去了,有的没去,去了的那些有人回到自己的部落之后,那个部落就开始向奴隶主上供,有人没能回来,然后他的部落就被奴隶主攻打,自此覆灭。”
他指着皮纸上的图形和字迹:“这是我在路JSG上记下的每个部落的位置,这些部落和奴隶主连接起来,就会变成一张网......”
燕遥知从他手上拿过皮纸,眉心突突地跳起来。
皮纸上代表部落的图形被细细的黑线连接起来,竟然变成一张十分规整的网,以奴隶主为中心向外扩散,分生出不同的枝丫,而这些枝丫又各自分开小叉,连接到每一个点上。
像是树根,又像某种患有强迫症的真菌菌丝。
“燕?”眼见着燕遥知的脸色逐渐变沉,若木心里也开始不安。
燕遥知把皮纸收好,不打算再还给若木了:“你们回祖庭去。”
“啊?”
“回去。”
“为什么?”若木望着他,忽然一阵心惊胆战,“你发现什么了?”
燕遥知看向扶翼:“用最快的速度带他回去,告诉阿年——二十年前吃掉我们很多人的那只怪物很可能已经醒来了。”
“什么意思?”若木依然要追问,扶翼从他身后一弓把他敲晕过去。
燕遥知冲扶翼点头:“要小心行事。”
“大人......”扶翼感到自己的嘴唇变得干涩,“我们都很愿意为您献上生命,但如果是您的决定,我也必然遵从,祖庭是因为您才存在的,您......”
燕遥知抬起手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比起成为我的食物毫无意义地悲惨死去,你们的命更应该用在别的地方。”
二十年前,他来到这里,最后一个人独自回了祖庭。
燕遥知不愿再去回忆,他无比强硬地赶走了扶翼,长留终于劝好阿涟,过来发现只剩下他一人,自然而然地问了出来。
“计划要提前。”燕遥知说道,他的语气变得冷酷,“情况有变,我不知道能不能再保你活着从奴隶主的部落出来,你可以现在离开。”
长留愣住。
燕遥知继续说道:“你可以和湾口村的人一起,找个地方开始新生活,如果你还想找回自己的记忆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往海里去。”
“燕,你怎么了?”长留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浓,“你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多话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好像很不安。”
燕遥知看着他:“我有一个敌人,他杀不死我,我也杀不死他,但他能很轻松地困住我,并且杀死我身边的人。”
“那个敌人过来了?”
“不,是我要去找他了。”
远山白雪。
漆黑的巨大山脉上堆积了数千万年的雪纯净无瑕。
一双手出现在雪堆里。
这是一双骨肉匀称,臂膀修长的手臂,连接着一段圆润光滑的肩,漆黑的长发散在身后,祂伸了个懒腰,慢慢地从雪堆里升上来。
祂的身体还是人的模样,下部却跟白皑皑的积雪融为一体,很难看出这二者有什么分别。
“这是第几年了?”祂打着哈欠,语气埋怨,“什么破唤醒装置,一次靠谱的时候都没有。”
祂手里拿着一个圆球样的东西,甩了两下,最后随手丢到了山崖底下。
而在黑山的另一面,一队人马赶着空荡荡的车,拉车的是一种两足行走,浑身雪白容貌,生着四只眼睛的雪原生物。
领头的那人是个秃子,光溜溜的头皮上用红色的颜料画出太阳的符号,一个圆圈,周边是扭曲如同触手的光线。
“再快点,必须在暴雪来临之前到黑山部落,听那边的人说,抓到了一条好货啊!”秃子咧开嘴,他口里的牙齿泛黄,参差不齐,“冰王大人不久前得到了一对来自祖庭的祭司,开心得很,咱们也不能落后啊!”
“听说是有人抓到了之前逃出去的那个美人?”
“他还说想加入王庭呢!”
“加入王庭啊,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秃子眯起那双三角小眼,所有人都一齐笑了起来。
第25章 挨饿的第二十五天
“你明明眼睛一瞪就能让这些人对你言听计从, 为什么一开始还非得找我呀?”
在去往冰王王庭的路上,燕遥知和长留舒舒服服地坐在车里,而以秃子为首的那伙人眼神茫然地在冰雪中行进。
长留心里虽然还是很害怕,但他坚持留了下来:“你可以一路瞪过去, 把他们全部控制住啊。”
坐在车的另一边的燕遥知整个人都恹恹地没什么精神:“太麻烦, 而且别人能看出异常。”
被他迷惑的人自带智商减九百九十九的憨憨表情,外人一眼就能看出不正常。
而且, 假如那老怪物真的醒了, 那燕遥知必须保存好力气去对付他。
二十年前,冰川底下的那只老怪物就曾经苏醒过。
燕遥知带着祖庭的一个精锐小队过来查探情况, 最后只有他一个非人活着回去了。
思及过往,燕遥知本就十分低落的心情变得更加阴沉, 他已经把自己从祖庭带出来的那柄石刀给了长留:“进入王庭的范围之后,你要小心护着自己, 必要的时候直接跳进海里, 离陆地越远越好。”
他没什么兴趣说话,于是在路上想起什么,才告诉长留什么。
“等到了冰王王庭外头,我会解除外面那几个人的暗示,他们只会以为我是个想通过献祭品加入王庭的普通人, 而你,才是重头。”
长留把石刀藏在衣服里,紧张地深呼吸:“我会制造一些混乱, 好叫他们没什么心思去注意你——那你去哪里找你的那个敌人?”
“我先去瞧瞧那个奴隶主, 假如奴隶主死了, 你也快点逃。”燕遥知心里有个计划, 那老怪物最擅长控制人, 假如他真的苏醒,那么自称冰王的奴隶主身上必然有他留下的痕迹,这样的话,燕遥知会选择将奴隶主杀死,再去冰川底下寻找老怪物真身。
但假如奴隶主虽然身上颇多异常,却没有受到老怪物的控制吗,那燕遥知就会留下他的性命,悄悄回去救出长留,送他离开后,自己再去确认冰川底下的情况。
一切都很顺利。
燕遥知的长相很有欺骗性,被解除暗示的秃子几人只当自己穿过雪原黑山,终于把曾经逃出王庭的祭品又抓了回来,等待他们的是热气腾腾的食物和冰王的嘉奖,还可以把那个好运气的年轻人留下来当个乐子耍耍。
他们没有把燕遥知这个“年轻人”当一回事,在他们眼里,除了土生土长的王庭人,其他那些部落民,都只能是奴隶!
奴隶主的王庭落在一片广阔的平原上,再往后面去,就是万年不化的冰川,冰川上凿出许多个数百米高的深井,有专人看守,从里边捕鱼或者取海水拿去蒸馏。
长留也是从这种冰原深井里被人捞上来的。
越靠近曾经的被囚之地,长留的心情就愈发紧张。
王庭的城墙很高,比黑石部落的更为宏伟巍峨,漆黑的石墙上占满了手执长矛长刀的壮汉,他们都有一双鹰一样锐利的双眼,高高的勾鼻,一刻也不曾懈怠地执行守护城墙的人物。
燕遥知安静地跟在车队后头,低着头进了城。
城外是安静的雪原黑墙,城内的屋舍与街道都已经很有规模,穿着厚厚皮衣的人来去匆匆,他们的手里大多都拿着皮鞭,精致的毛皮靴子踩在崭新的石板路上。
而在他们身侧,无数衣衫单薄,脸上带有烙印的奴隶满头雪渣,露在外头的手脚都冻得通红发紫,他们脚上还带着长串的镣铐,燕遥知看见那镣铐上面沾着被冻扯下来的,已经发黑了的皮肉。
“别偷懒,快点干活!”一声鞭响。
一个头圆肚大的胖子横着他满脸的肉,每说一句话,脸颊上垂出来的那两坨肥肉都在颤抖:“最后干完活的那一队今天没饭吃!”他的眼睛被肉挤得只剩下一条缝,分外阴毒的目光从缝里挤出来,“要是耽误了王的差事,你们统统得被丢去喂雪怪!”
忍着饥饿,受着雪冻,手脚都带有镣铐,还要时不时挨上几鞭子的奴隶面色苍白,近乎死灰,他们的眼神都是溃散麻木的,仿佛一台台血肉做成的机器,动作僵硬地忙碌着,连呼出来的空气也是冰冷无比,没有一丝人气儿。
他们快要死了。
燕遥知趁着长留闹事,又短暂地迷惑了几个王庭人,在不知不觉间潜了进来。
他跟着的这些奴隶是要去冰王的宫殿里送东西的。
他们用双手抬着几个硕大的长条形石箱子,看上去有点像棺材,但没有盖子,石箱子里头装满了新鲜的兽肉,柔软的毛皮,还有无数的奇珍异宝,甚至还有两男两女四个年轻漂亮,盛装打扮的人类。
他们的双手也被束缚,脸上同样烙着奴隶的印迹;他们都还很年轻,脸颊红润饱满,双眼却和抬着他们的同伴一样黯淡无光。
天上又开始落雪,燕遥知的赤脚踩在新雪上,没有一丝痕迹。
所谓的僵尸,就是要大家都放松警惕的时候悄咪咪地出现,然后吓死所有自以为逃出生天了的人啊。
整个JSG王庭的建筑规划都很整齐,他们的建筑质量也远远超出同时代其他部落,而那个自称为王的奴隶主拥有一座绝对可以称得上是豪华的宫殿,坐落在王庭的最中央。
高大的石质建筑很像燕遥知在旧世界曾见过的古代神庙,让人很难把如此宏伟的建筑跟渺小的人类联系起来。
宫殿外头围满了守卫。
宫殿里头灯火通明。
姿容靓丽的男女穿着薄薄的纱,身上佩戴着各类金属宝石,兽牙兽角做成的首饰,脸上甚至还简单地画了妆,双唇殷红,涂黑拉长了的眼尾上下扫着不同的颜色,都很鲜亮。
“还是王的宫殿里头暖和啊。”一脸凶相的胖子对着一个身穿薄纱的少年露出个讨好的笑,“王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您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