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再三,竟也不知该如何讲。
“你们不是在偷偷说我坏话吧?”幽怨语声倏地蹿出,余碗碗歪头瞅着他们俩,哼哼唧唧道:“我方才听见自己名字了!”
露儿自是连连摆手,否认三连。
然后说要洗头洗澡,撒丫子就跑。
余碗碗作为一只盖世大妖怪,是不会和人类幼崽计较的。她只是狐疑地盯紧楚留香,刨锅问底道:“那在说我啥事哦?”
楚留香挤出一丝笑:“夸我有了你这么个妹子,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直将小妖怪哄得开开心心才住口,讲得口干舌燥。
余碗碗听得满意极了:“给你尝尝营养液嗷。”
是那种“我有个宝贝偷偷给你看”的神秘兮兮。
这就是她鼓捣了一个早上的东西。
不知怎么搞的,蒸笼都给炸飞了三个。
由于花瓣茶的前科,楚留香敬谢不敏。
但小妖怪很坚持,拉着他的袖子赌咒发誓说这是个绝对没有副作用的好东西,对人身体乃是灵丹妙药般的存在。而且这是费尽千辛万苦才有的。
哪怕是能白日飞升的仙丹,楚留香也没那么感兴趣。人这一生纵然短暂,留有许多遗憾,却也因这些许残缺而更显美好与珍贵。
他愿意品尝,纯粹是磨不过余碗碗。
蒸笼里有两碗颜色不同的所谓“营养液”。
一碗透明清澈,一碗则是诡异的深紫色。
楚留香选了前一碗,痛快干了。
余碗碗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啥味道嗷?”
盗帅默然片刻,眨了眨眼,反问她:“这是你头一回做菜,是么?”他形容不出那是什么味道,太特殊了,又好似有一点点回甘。
月牙眸睁大,小妖怪点头,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望着他:“好喝吗好喝吗好喝吗?”
“对初学者而言……”楚留香努力组织措辞,顿了顿,僵硬道:“已算得上不错。”只是不知为何突然有点儿反胃,又吐不出来,哪里恶心也不晓得。
“所以不怎么好喝,是吧?”小妖怪蹙眉深思半晌,竟无比机智地做出了一针见血的总结。
实在是盗帅的面部神情已然扭曲。
他觉得胃里在倒海翻江,欲吐不能。
小妖怪静静地注视着他。
楚留香刚想强忍呕心安慰她几句,余碗碗却突然拍着他的手臂欢呼:“好耶~”仿佛他撞了大运似地高声道:“核废水味儿的营养液被你抽中啦!”
便拿着另一碗,仰天大笑出门去。
不必猜,她定是要去投喂自己的筷子。
就是不知道,那又是什么味儿的?
楚留香握拳,幸灾乐祸地干呕了几声。
第42章
余碗碗熟练地在各楼与塔间飞来飞去。
她是个懂事的好妖怪, 没有推门,先从窗户里探进脑袋看他是不是在忙。不是就把营养液给他灌下去,是的话就决定把碗放在边上, 自己出去浪。
苏梦枕正在办公。
不止他一个,杨无邪与王小石还有些不认识但面熟的人也在。看见小妖怪狗狗祟祟将脑袋探进来,俱是默了一默。
窗外没有栏杆,她是悬浮在空中的。
冷不丁看见只脑袋瓜伸进来,还不如敲门。
苏梦枕快步走过来, 低声询问。
余碗碗将碗塞到他手里,很认真很严肃地告诉对方:“记得一口气喝了嗷!对身体很有好处的。”好像怕他偷偷倒掉似的。
苏公子略微颌首, 笑了:“嗯。”
他其实并不是个古板的性子,只是这时却也不好摸一摸心上碗的脑袋,轻声解释道:“也就这几日忙一些。”待正式扳倒了奸相, 就能好好陪她了。
小妖怪得到允诺, 心思早就野到外头去了。
她琢磨着,筷子的意思是这几天她可以一个人好好玩一玩,过几天他空下来, 她就不能到处跑了。唉,情缘这个东西有点儿费时嗷。
但是她自己找的嘛, 只能先认了。
“那我先走啦!”想到时日不多, 余碗碗从外头“啪”地关上窗户, 险些震到了苏梦枕优越的鼻梁。
“……”金风细雨楼的主人平静地转身, 走回厅内,将手中端着的碗搁在一旁, 重新投入到朝堂狂风与江湖暴雨中去了。
初夏大中午,来往的行人并不多。
余碗碗蹲在地上,望着一个很小的小姑娘舔糖葫芦, 她目露沉思,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道:“好吃吗?”
那小姑娘至多只有五岁,乳牙都咬不动淋了糖液又脆又硬的山楂球,只能慢吞吞地舔,口水都流了下来,看起来有种傻乎乎的天真。
余碗碗撩起对方的布裙给她擦嘴。
这是个跟大人走失了的小孩子。
一个人在墙角边哭得稀里哗啦。
余碗碗忍痛掏钱买了串糖葫芦递给对方,她才破涕为笑,两只小圆手抓住木签专心致志地吃起来,连要找爹娘都给忘了,亦步亦趋地跟着小妖怪走。
人族小孩真好骗,妖帝很凝重地想。
问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通通不知道,连吐字也讲不清楚。余碗碗有点发愁,单手叉着腰告诉她:“糖吃多了,会蛀牙的嗷!”
便伸爪,把糖葫芦串往自己这儿拉。
刚动了动,那小姑娘立即哭出声,是那种张大嘴巴的撕心裂肺惊天动地鬼哭狼嚎,哭得很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行呗,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一松爪,那小姑娘便不哭了。
不但不哭,还朝她咧开嘴乐呵呵地笑。
妖帝很小气,妖帝不想理,妖帝兜里没糖了。
余碗碗蹲着,小姑娘也学她蹲着,一大一小动作如出一辙,引来无数人的注目和窃窃私语。
有个中年的刀疤大汉在旁经过了三回,到第四回 时,大摇大摆走过来恶声道:“喂,你这丫头怎地自说自话带走了我闺女?可叫老子好找!”
余碗碗看看他,又看看小姑娘,没理。虽然她依旧分不太清人族的美丑,但长得像不像,还是瞧得出的。
“贼丫头,老子在同你说话!”
没等到回应,那大汉拿脚碰过来。
余碗碗很想表演个扫堂腿,可是她不会。
所以她只能蹦起来,顶到他凸起的肚子上。
“哎呦!”中年大汉立即跌倒,捂着右脚嚷嚷着说疼,疼得要命,简直快死了,要赔钱,多多的钱,否则便去见官。
天子脚下多是做了一辈子的顺民。
毕竟随便掉个牌匾,十个里八个是官。
老弱妇孺,更是多半会选择破财消灾。
奈何小妖怪重新在墙角蹲好,仰头望天,充耳不闻,像只等着下雨的蘑菇。直到嫌弃那碰瓷的大汉实在太吵,引得无数路人围观,方撇嘴道:
“为啥捂脚哦,我踢的明明是你肚子。”
中年汉子连忙改为捂住肚子,又叫唤起来,还要吃瓜群众做目击证人,叫骂着这死丫头承认她踢伤他了,赶快的赔钱!
妖帝余碗碗很沉重地叹了口气。
“你明明摔的是屁股墩,捂什么肚子?”
男的又不能怀孩子,这人多少沾点儿。
“你不给,便随我去衙门!我要跟青天大老爷击鼓鸣冤,告你拐卖我闺女!”中年大汉不依不饶,他表现得如此坦然嚣张,竟真有路人信了。
汉子一把抓住了那小姑娘的手臂,将她整个身体抱起来架在肩膀上,不顾他的“闺女”哇哇大哭,只瞪着铜铃般的眼睛高声道:
“——走,随我去见官!”
同样有疤,江小鱼脸上的疤就有种特殊的气质,就像裂了点碎缝的古董瓷器,虽然不完美但还是很昂贵。
而这中年大汉满脸横肉,此时怒目圆睁,脸上疤痕也跟着抖了抖,好似爬了条毛毛虫。
余碗碗不歧视毛毛虫,但是不妨碍她觉得大部分虫虫黏糊糊恶心心,一脚踩下去,“啪叽”,汁水四溅,毫无美感。
小妖怪不动弹也不说话,那汉子便立即朝四周嚷嚷说她心虚了。待引来群情激愤,又变了副面孔,说自己这人只是样貌凶,着急女儿安危罢了,想来只是误会一场,还是放她一马罢!
然后客气地让人群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你看这个抠脚坏蛋的思路就很清晰。
先声夺人,声东击西,借机拉走孩童。
找准一个迷路的孩子,多次踩点,发现孩子周五有好心人照看,立即冲出来伪装父母要带走闺女。这时孩子当然会哭闹不认假爹,因此坏蛋先捏造罪状将好心人吓跑,再大事化小圆满达成目标……
余碗碗自觉领悟到了新型骗术。
尊贵的妖帝陛下桀桀桀桀地冷笑。
她跳过去,正义地将糖葫芦抢了回来。
女童一边抽噎,一边打着哭嗝继续舔糖丝。
那大汉眉目间戾气愈重,他撩起袖子,看起来已打算直接撕破脸皮动手抢孩子了。周遭路人本已逐渐散开,又渐渐围拢来。
“我……我见过这丫头的画像,她她……她是六扇门通缉的武林魔头!”突然有个人颤着声喊道,喊完,四周寂寂。
话音刚落,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人发觉自己被当事碗盯住,转过身就跑。
余碗碗低眸复抬首,期期艾艾道:
“我叫陆小鸡,但你们可以喊我鸭鸭。”
通常心理变态的人都是这个亚子滴。
就像刑部的任怨,会红着脸将人皮剥下。
而眼前这瞧着可爱的少女更是厉害,那扭曲的五官,简直快要飞起来。娘嘞,快逃命吧!
举止羞涩言语油腻,连抠脚大汉都深深觉得自己被恶心到。最终只有糖葫芦眉开眼笑,“鸭鸭鸭鸭”地喊她,笑起来是母鸡的“咯咯哒”。
霸道妖帝余碗碗眯着眼端详人类幼崽。
顿了顿,她轻轻戳对方的酒窝:“吃你的吧。”
语罢,小妖怪将糖葫芦的耳朵遮住,清了清嗓子,一副“识相的快滚,鸭鸭要开大了”的嚣张气势。
人群早已四散奔逃,而那大汉两股战战,眼睛乱飘似在寻找逃生通道,然而竟还没有走。就像是被什么人强逼着留下,否则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情一般。
魔头鸭鸭升空,居高临下远眺四方。
因为至今不晓得哪里是丹田,故她气沉肚脐眼,俩爪子伸到嘴边做喇叭状,三呼“机机”。随后屏气凝神,耐心等待着、期盼着……
少顷,一个小黑点远远而来。
它轰鸣着,显然是只战斗鸡。
天空一声巨响,无情闪亮登场。
大捕头坐在轮椅上,很久都没有动。
“歪,醒一醒姐妹萌!世界需要你,人民需要你,坏蛋更需要你!”对方瘫在扶手的一侧,心急的小妖怪蹦过去将他摇晃了几下催促。
无情吃力地掀眸,冷冷地瞧了她一眼。
他的目光是空洞的,无神的,仿佛已对这个世界绝望。又好像甚么也没有想,只想瘫在轮椅上,做个安静的美男子。
“你……”他薄唇轻启。
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很快就被鸭鸭无情打断:“快看,我又抓住了一个坏蛋!”便添油加醋地将起因结果和猜测等全讲出,还将糖葫芦放到他膝盖上充当人证以及物证。
她揪住幼崽的衣领,直接拎到了轮椅上。
不得不抱住吐鼻涕泡的女童,无情扯出抹虚弱的微笑,他轻轻“啊”了一声,夸她:“妖帝陛下,当真智勇无双。”
“我也这么觉得鸭!”扬起个大大的笑容。
然后又很客气地夸回去:“你的机机也超棒嗷。”
这句话乍听真的……很是猥琐。但是这么想的人需要反思,到底是说的人不对劲,还是听的人是lsp。
虽然但是,我们都知道通常是后者。
无情因极速前进而失血的苍白俊容低了下去,但还是能瞧见面上时红时绿,他重重地咳嗽两声,眉目一凛,眸光扫向浑身抖得不行的疤头汉子。
“跟我回衙门。”
语声平静,却不怒自威。
中年大汉怂得连个屁也不敢放。
他抖着手,小媳妇样地跟到轮椅后头。
虽未亲身经历,但无情几乎一眼就瞧出些矛盾和可疑——对方看似面容凶横,行恶严密,但却轻而易举地就被吓破了胆子,着实匪夷所思……
余碗碗很愿意再去一趟牢房,康康那里有没有大碗牢饭,但无情大捕头委婉又坚定地拒绝了。他说她绝对信任她的每句话,不必来签字画押了。
于是鸭鸭耸耸肩,亲切地跟机机道别。
大轮椅跟小妖怪友好地贴了贴,分开时糖葫芦哭着去拉余碗碗的爪子,女童嘴上不会说话,只能发出“嗯嗯昂昂”的着急叫声,好像很舍不得她。
小气妖帝努力说服自己应该很得意。那么快就获得了一只人类幼崽的芳心,这绝对是香香哥哥都做不到的事情。
代价只是串糖葫芦罢辽……不亏,不亏的。
糖葫芦拉着余碗碗的爪子。
余碗碗拉着大捕头的袖子。
小妖怪咬唇道:“报销嘛?”
“……报。”大捕头当即掏了钱袋。
“乌拉!”余碗碗欢呼一声,随即回握住磨人精糖葫芦的小圆手,月牙眸亮晶晶的,深情款款道:
“姑娘的芳心,楚某子夜踏月来取。”
表舍不得,有机会我会来看你的嗷。
——太油了,真的太油了。
无情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女童手里的糖葫芦,也“啪叽”掉地。
她竟没有哭,甚至转而在大捕头怀里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