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着,忽然电话铃声响起。
宁织里看了看手里的手机, 并没有亮。她疑惑地转向江临安,眼见着他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个手机。
江临安对上她冒火的眼神,立刻按灭手中的铃声, 忙不迭解释:“这是公司统一配的黑莓工作机,我平时真的只用你手里那个。”
宁织里冷哼一声:“我信你个鬼!”
徐Tony总监叫的车适时停在宁织里身边, 她开门关门一气呵成,绝尘而去。
宁织里鬼斧神工的发型, 给徐Tony总监的职业生涯带来前所未有的考验, 他费了大半天的工夫, 画了二十个草图,换了三十把剪子,才把狗啃梯田式刘海修剪成时尚尖端的模样。
宁织里从发型工作室出来,天已经黑了。和万恶的大骗子可以吵架,家却不能不回。她不肯花江临安的钱, 再次请Tony帮她打了辆车, 说回家还给他。
仲夏夜闷热异常, 出租车上, 宁织里看着江临安锁屏上自己的照片,心里一阵发堵。
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好奇,输密码解了锁。
他的微信通讯录异常简洁,一水的商务头像,唯独置顶的那个,头像粉嫩,十分扎眼。
当初因为他给自己备注“花里胡哨炫彩棒棒糖”而急眼,逼他给自己改成“甲方爸爸”,他终究没有听话,而是改成了“女朋友”。
宁织里心烦意乱地关闭了微信界面,忽然发现他竟然也有社交网络APP。作为十几万粉丝的小透明网红,她有些好奇,江总这种青年才俊能有多少粉丝。
打开主页,用户186739649,真的不是僵尸号吗?
头像倒是挺用心的,竟然不是默认图案,是手绘的。宁织里点开来,呼吸窒了一瞬,凌厉的侧颜,飞扬的线条,正是她在河边画给他的那张。
切,当时让他用来当头像,他还老大不乐意,结果还不是用了?
点开粉丝列表,竟然只有一位——社交网络小助手。再看关注列表,同样空旷得可怜,只有一位十几万粉丝的小透明网红——是荔枝来。
宁织里锁了屏,想了一想,干脆关了机。有些人面孔有两副,手机有两个,谁知道社交账号有几个马甲?
回到家里,宁氏夫妇和宁知梦整整齐齐坐在客厅里等。
见她进门,田凌赶紧挪开个位置,温柔招呼:“织里呀,来聊聊天。”
宁织里甩了甩时尚的短发:“没心情。”
宁知梦看着她的发型吃吃直笑:“其实你挺适合短发的,小时候让你剪个头发跟杀猪似的,这不是挺好看?”
士可杀不可辱,宁织里朝她扑去:“要不是你和江临安合伙骗我,我怎会如此?拿命来!”
宁知梦身手敏捷,躲到沙发后面:“我早就告诉过你,长得好看的男人不可信,你是怎么说的来着?明码标价,童叟无欺,骗不着你。现在好了,芳心错付了吧?”
田凌拿起一个抱枕去掷大女儿:“你妹妹都伤心成什么样了?你还火上浇油!”
宁知梦一把把抱枕抱在怀里:“妈,她太傻太天真了,就得吃吃爱情的苦。让她在江临安这种有道德有底线的青年才俊身上吃亏,不必在外面在野男人身上吃亏强?”
宁知梦向来是逻辑鬼才,田凌想了一想,竟然觉得有点道理。
宁织里却不吃这套:“有什么道德底线?他把我的压岁钱全都骗光了!”
宁知梦切了一声:“就你那点儿压岁钱,人家才看不上眼。上回时装周晚宴,你戴的那对耳坠,我看着像前阵子苏富比拍卖目录上的宝贝,成交价多少来着?”她数了数手指头:“八位数吧。”
宁织里呆住了,半晌才说:“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姐姐告诉你一个道理,肯为你花钱不算什么,花了钱还不邀功请赏,这才是好男人。”
宁织里喃喃道:“完了完了,那天春晓说好看,我借给她戴了。”
宁知梦想要说话,宁风平打断了她:“这都是小事,丢了大不了爸爸在给你买。织里,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心里喜欢江临安吗?”
宁织里垂头半晌,抬脸拨了拨额前恼人的刘海儿,恨恨道:“他骗我,不可饶恕!”
宁风平点点头:“小江人品家世都没得挑,而且对你真心实意,昨天他登门拜访,我和你妈妈都很意外。不过……我倒不是很同意这门婚事,你要是对他感情不深,趁此机会断了也好。”
田凌也点头附和,两人显然早已商量过。
宁织里一愣:“那你们今天还按着我去相亲?”
田凌道:“昨天江总和小江总亲自到你爸公司拜访,解释了你们俩的事,这个面子我们不得不给。小江总从小就出色,我们是知道的,可是他是家中独子,又家大业大,总要有人继承,我和你爸觉得生孩子这事儿太危险了,寻常姑娘都是过鬼门关,你……”
田凌在斟酌措辞,宁织里已经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她从小七灾八难的,能长大就不容易,能不能生孩子还是两说。
她没想到,自己男朋友有没有还不一定呢,就要考虑生孩子了。
宁风平试图缓和气氛,哈哈一笑:“织里啊,我觉得你要是招个上门女婿好,好拿捏。”
田凌白了他一眼,继续道:“我们和江总也表达了这个意思,他倒没说什么,只说会让临安好好考虑,他没有意见。”
宁风平摸了摸下巴:“你这个公公还是挺不错的,我以前和他打交道少,只知道他为人严肃不近人情,今天聊了聊,发现他眼光不错,一直夸你。”
宁织里想起自己在江一德面前大言不惭假装长袖善舞的样子,直想钻进地缝里。
田凌肘击丈夫腋下:“说什么呢?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公公。”
她转向织里:“其实妈妈理解江总为什么喜欢你,我和斯艺,就是江临安的妈妈,曾经是同学,她天真活泼,倒追江总花样百出。大家都说他们只是豪门联姻,可斯艺去世二十年了,江总也没再娶。当初斯艺生江临安的时候难产,好容易才抢救回来,但留下了病根儿,身体一直不好,坚持了几年还是走了。我虽然和她后来联系少了,但同学一场,今天往江总心上插刀子,也于心不忍。不过妈妈希望你能过得好,所以该说的话,狠下心也要说。”
宁织里抿了唇,江临安曾说过,听到的关于母亲的传言与他的记忆大相径庭,如今看来,传言和记忆都是真的。
“他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田凌想了想,笑了:“我记得有一次,她跟着爸妈去山上请香,结果在山林里追野兔迷了路,唐家动用直升机才把她找回来,当时她瑟瑟发抖,手里还不忘抓着兔子。那只兔子就成了她的宝贝,成天形影不离,上课都偷偷带着。后来有一天,她没带兔子来,我们都以为兔子死了,谁知她说自己喜欢上另一个学校的学长,又不能转学去找他,所以偷偷把兔子放进学长书包里陪着。”
宁织里悟了,兔兔不仅可爱,兔兔还可以用来谈恋爱。
田凌感慨:“这样的事儿数不胜数,她鬼点子多,爱笑爱闹,要是她能活到现在,江临安恐怕不会是现在这么稳重的性子。”
宁织里紧紧攥着手里的手机:“我累了,先去睡觉了。”
田凌赶紧给大女儿使了个眼色,宁知梦撇撇嘴,懒懒散散跟了上去。
“哎,爸妈说的那事儿,你别放在心上。我怕他带你乱吃乱玩,早就把你的身体状况告诉他了。”
宁织里皮笑肉不笑:“那我谢谢你啊,考虑这么周到。”
宁知梦厚脸皮地应下了这句道谢:“小事儿,谁让我是你姐呢?不过他上回明明知道你对坚果过敏,还给你买开心果蛋糕,真气死我了,那会儿我就该把他揍跑的,省得你这会儿跟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宁织里由衷地给姐姐比了个咱:“你不会真觉得自己高风亮节吧?要不是你一开始误导我,后来又和他沆瀣一气,我至于被骗成这样?赔我秀发!”
“冤有头,债有主,你自己找江临安去吧!”
宁知梦说完一溜烟跑了,她这个妹妹对两件事最执着,画画和漂漂亮亮,这次闹得有点大,惹不起只能躲了。
第46章 、墨绿
第二天, 宁织里顶着时尚的刘海吃完了早午饭,难得穿了件暗色的衣服,墨绿的裙摆飘飘荡荡, 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一出门,就看见了江临安。
他插兜站在门边,因为炎热把衬衫袖口挽起,露出好看的小臂肌肉,衣领的扣子也解了两颗, 汗水顺着脖子流到锁骨,隐匿不见, 让人想要寻踪而去。
长得好看的人,即便炎炎夏日也不显狼狈。
宁织里瞥了他一眼,强迫自己转过头, 朝前走去。
江临安拉住她:“你去哪?我送你。”
宁织里甩开他:“不必。”
江临安不急不慢:“那我就跟着你走。”他控制着自己的步伐,不紧不慢, 影子总落在她身上。
宁织里往前走了一段,总有一道人影笼罩在自己脸上, 令人心烦意乱:“江总既然有正经工作, 干嘛还跟着我?”
“请假了, 年假。”他今早提交休假单的时候,把HR吓了一跳,小江总入职以来从未休过年假,这忽然休假,莫不是公司要倒了?
自家企业还带薪休假, 奸商。宁织里腹诽, 她没说出口, 吐槽的话一说出口, 就显得太过亲昵。
“我要去美院拜访赵院长,你去哪?”
“反正跟你不顺路!”她招手叫停了安保人员开得小高尔夫车:“送我去大门口。”
江临安挤上来:“我也去大门口,至少这一段顺路。”
宁织里气急败坏:“江临安,我原来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讨厌?”
江临安唇边带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不叫江总就行。
两人挨得很近,别墅区的路曲径通幽,一到转弯处难免手臂贴近。江临安的皮肤很凉,贴上去触感舒适,但让人内心烦乱。
“你能不能不要东倒西歪?”
“不能,这是离心力,这是物理,违逆不了。”
宁织里实在忍不住,此人简直欺人太甚,不吐槽都不行:“行了,我已经知道你是物理竞赛保送的了。”
江临安唇边的笑又扩大了些。
小车行驶到门边,还没停稳,宁织里就急着跳下车,摆脱这位凡学大师,一想到当初自己曾经维护他“学历低又怎样”,她就很想打人。
江临安扶住她:“慢点儿。真的不和我顺路?”
“不顺!一点也不顺!”
他见好就收,没有再勉强,静静的看她上车离开,对着尾灯挥了挥手。
**
临近毕业,学校里到处是拎着行李和拍照留念的人。宁织里因为在学校住的时间少,加上家人的掺和,并没有几个能搂着倾诉离别衷肠的同学。
她进宿舍的时候,春晓正在收拾行李,满屋子铺陈的都是东西,颇为壮观。
“来得正好,快帮把手。”春晓见她如见救星。
“不行,我灰尘过敏。趁你这堆东西丢得没影儿之前,赶紧把我上次借你的耳坠给我。”
春晓想了想:“好像在箱子里,怎么突然找那个?”以前她也没少借宁织里的首饰化妆品,她从来不催,也不甚在意。
宁织里叹口气,拿起喷雾往空中一阵猛喷,减少灰尘浓度:“别提了,那东西是前男友送的,听说挺贵,现在得还给人家。”
春晓一脸震惊:“前两天不是还和江临安浓情蜜意吗?你哪来的男朋友?还是前男友?这两天发生了什么!”
“谈了,闹翻了,就这样。”
“和江临安?”
“不然呢?”
“为啥闹翻啊?”
宁织里打了个喷嚏:“不行,这屋子我待不了,你先帮我找找耳坠,我在门口等你。”
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
春晓拿着两副耳坠出来时,她已经要在宿舍会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结果春晓手里的耳坠,宁织里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好,装进包包夹层里。
春晓从没见她对什么东西这么珍视有家,心中疑惑:“这东西到底多贵?连宁大小姐都这么细心呵护?”
宁织里随口道:“三五百块吧,主要是别人送的,我得完璧归赵。”
春晓啧啧两声:“也是,江临安还靠你养呢,能送多贵的东西?快说说,你俩怎么回事?”
宁织里面色一沉:“这里不好说,走,咱俩喝一杯去。”
春晓看了看时间:“连凉水都不喝的乖宝宝大中午就喝酒?看来你被伤得很深啊。没事儿宝宝,失恋都是这样的,走!”
两人来到学校附近的酒吧,如今外面日头高悬,酒吧比咖啡厅还冷清,放的音乐也十分清淡,是无病呻吟的情歌。
非常应景。
宁织里点了一杯度数最低的精酿啤酒,放在面前半天也没喝,浓厚的泡沫渐渐消散。
春晓不屑道:“出来嗨,结果就喝这个?”
“实不相瞒,这一瓶下去我准断片儿。”
春晓按住杯子:“那别喝了,先把失恋故事讲完。”
宁织里叹了口气:“我把我所有的压岁钱都花在江临安身上,可是他竟然……”说到这儿,她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
春晓猜道:“卷款潜逃了?”
宁织里摇头。
“移情别恋了?”
宁织里又摇头。
“拿你的钱去养小网红?”
宁织里牌桌:“我就是小网红!”
“那到底怎么了啊祖宗?”春晓屡猜不中,急得抓耳挠腮。
宁织里吸了吸鼻涕:“结果他比我还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