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安心中波澜又起,面上却不肯显露, 摇下车窗问道:“怎么又回来了?”
宁织里从背后拿出一件烟灰色的西装,指了指他胸前的水渍:“你衣服被我弄脏了, 赔你一件。”
江临安接过来, 觉得触感有些熟悉。展开一看, 正是当初宁知梦借给自己遮挡咖啡渍的那一件。
兜兜转转,又回到自己手中了。
他轻轻一笑:“借花献佛,不怕被你姐姐发现?”
宁织里咬了一下唇:“她送给我了。”
当初从江临安那拿回这件衣服,确实还给了宁知梦,这是仅此一件的样衣, 她不敢不还, 后来衣服打了版, 能量产了, 她磨磨蹭蹭旁敲侧击,还是要了来。拿到手的时候,她轻轻嗅了嗅衣领,朝露雪松的气息已经很淡,但总算没有完全消散。
没想到还有它发挥余热的地方。
江临安下了车,套上这件西装。手臂伸直又弯折,衣袖拂过修长的手指,看得人心尖发颤,一如当日。
宁织里忽然想,若是每天都能看他穿衣服,生活一定很快乐。那穿衣服以前呢?
她腾得红了脸,不敢再想,再想就是心术不正(晋江就不让写了)。
“在想什么?”江临安看她神色有异,低头询问。
宁织里想被看破了心事,匆忙摇头:“什么也没想,我走了!”然后蹬蹬蹬跑回了院里。铁门缓缓关上,江临安喑然失笑。
一回家,杨姨赶紧关了大门:“我的祖宗,太太回来之前可不敢再出门了,不然我就保不住饭碗了。”
宁织里看着窗外的车缓缓驶出小区,心不在焉地点头:“知道了。”
江临安的那句“只要你下定决心,山海都不是问题”一直在她脑中回荡,她突然觉得不怎么害怕了,大不了就和姐姐一样自力更生呗。
想到这儿,她有些后悔,不该贸然把那幅价值一百万巨款的画要回来的,当时热血上头,有情饮水饱,一时忘了谈恋爱也是要吃饭的。
夜半时分,宁氏夫妇果然风尘仆仆地回了家。
宁织里乖巧地递上茶水,准备接受审问。
田凌一见她就眉毛倒竖:“这么晚了还不睡觉?晚上正是身体修复的时候,你不睡觉身体怎么受得了?还想去医院疗养是不是?”
宁织里赶紧赔笑:“这不等你们嘛,一个月没见,妈咪你又美了,还有浓浓的法式风情。”
田凌哼了一声,往沙发上一坐,双腿交叠:“别说没用的,既然不睡觉,就把事情交代清楚。那个人是谁?多大年纪?做什么的?怎么认识的?你给他花了多少钱?”
宁织里知道躲不过去,一五一十都招认了,当然省略了二人协议的那部分,坚称只买了一块表做生日礼物,也是为了报答他之前送的首饰。
“真能耐啊,我辛辛苦苦去法国给你买房子、置办家具、安排你的生活,对你全力支持,你就这么报答我?偷偷在家养野模?”
“妈,我和江临安是两情相悦,认真交往的。而且他不是野模,他有正经公司的,我还见过他老板,江总对他很器重。他家境确实不好,但这不是他的错,在这么艰难的生活条件下,还能自力更生正直善良,不是更可贵吗?比我吃穿都靠你们厉害多了。”
田凌嗤笑一声:“什么自力更生,他靠得就是你这种傻姑娘!你问问你爸,那些模特日常生活没有一个不混乱的,都想攀上有钱人找捷径!老宁,你说。”
这话颇有玄机,宁风平不敢贸然回答,巧妙地绕开了陷阱:“织里,你现在长大了,想谈恋爱很正常。爸爸妈妈不是不让你谈恋爱,但你不能随便从街上拉一个人过来,我们为你认真筛选了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年轻人多交交朋友,就不会被毛头小子骗了。”
宁织里拿出一排银行卡,放到二人面前:“他没有骗我,这是你们给我的所有钱,现在还给你们,他就没什么可骗的了。”
宁氏夫妇对视一眼,田凌率先爆发:“他给你灌了什么汤药?竟然这么为他说话!爸妈都是为了你好,你不相信我们吗?”
宁风平毕竟见惯了风浪,面色沉稳:“行啊,你要上交,就把手机也交上来,那也是我们给你买的。”
宁织里把手机攥住手里:“那不行!我还要和老师同学联系呢,我还要用手机支付呢,再说我出门走丢了谁也联系不上怎么办?”
宁风平不焦不躁:“这好办,你要毕业了,也不需要和学校联系,我会和张教授打好招呼,说你去采风了,有事和我联系。至于别的嘛,你不出门,也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你们要限制我人身自由?!”她偷偷瞥了一眼落地钟,已经半夜一点半了,她和宁知梦说好晚上回来接应自己,怎么到现在还是自己力单势薄单打独斗?
田凌崇拜地看了丈夫一眼,对女儿道:“我们是管教孩子,现在,立刻,马上去睡觉。”
田凌押着她进了卧室,回来叮嘱丈夫:“你明天好好查查这个江临安是什么来历,最好把他的斑斑劣迹都挖出来,让织里在铁证面前抬不起头。”
宁风平点点头:“我心里有数。不过这个江临安这个名字倒有些耳熟。”
“别想了,先睡觉吧。”
俗话说,手机是阻碍睡眠的首要敌人,宁织里没了手机,反而睡不着。她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宁知梦直到三点才回来。
宁织里蹑手蹑脚走到门口,拧了拧把手,果然被反锁了。幸好姐妹俩的卧室里的卫生间挨着,她坐到浴缸上,一阵猛敲水管。
宁知梦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淋浴,谁知八万块装的水龙头跟闹鬼似的晃个不停,吓得她酒都醒了。
然后听见墙那边传来幽幽的女声:“到阳台见我。”
好在她向来不信怪力乱神,稍微一想就明白是宁织里在搞鬼,于是随便擦了擦头发,裹着浴袍上了阳台。
宁织里两眼含泪:“这位大姐,你好狠的心!”
宁知梦笑出了声:“爸妈把你关屋里了?真行。”
“说好了早点回来帮我应付爸妈,你这一身酒气,难道是出去蹦迪了?”
宁知梦“嘘”了一声:“爸妈不在,我为了照顾你累的够呛,还不准我放松放松?这事儿你别告诉你姐夫,要不是怕被他逮住,我才不回这里呢。”
宁织里内心凄凉:“说什么骨肉亲情,都是假的!快把手机借我用用,我得跟江临安发条消息,省的他担心。”
宁知梦幸灾乐祸:“手机都被收了?爸妈这招可以呀。”
“此处禁止说风凉话!”
宁知梦把手机递给她:“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公主不被困在城堡里,王子怎么来救她?我倒是想看看,江临安有没有这个能耐。”
宁织里打开微信,找到江临安的名字,噼里啪啦一阵打字:“你女朋友的手机被没收了,最近咱俩沟通全靠心灵感应,你要是趁我失联拈花惹草就死定了!”
对方很快回复:“你是织里?”
宁织里正要打字,忽然被人抽走了手机:“说好只发一条消息的。”
“你是不是人?!”
宁知梦把手机藏到背后,心想下午刚和江临安打了语音,万一被发现消息记录可就麻烦了。
“小妹,听姐姐一句劝,你俩暂时不联系也好。你俩发展太快了,我怕你上头,你静一静,好好考虑一下。也给人家一个表现的机会,若是他能说服爸妈,我就让他叫我姐姐。”
想到这里,还是有些激动呢。
宁织里抓住围栏,头垂下去,黑发散落,活脱脱像个女鬼。
“他怎么可能说得动爸妈?我现在就怕爸妈去给他使绊子,他家境不好,一个人打拼很不容易的,怎么这么倒霉遇见了我这个真命天女。”
宁知梦啧啧两声了:“我去睡觉了,我妹妹是个傻子,聊不下去了。”
宁织里一身颓丧,回屋倒在了床上,和着眼泪做了一个长发公主的梦。
**
江一德很久没有这么愉悦过了。
今天下午,向来关系疏离的儿子特意来找他,请求他帮自己一个忙。
夜晚回家,他抚着亡妻的照片,轻声说道:“真羡慕你,年纪轻轻就要有儿媳妇了。这些年我亏待了临安,也不指望能和他缓和关系,只希望有人能让他快乐。就像我遇到你时那样。”
第43章 、牛仔蓝
宁织里失眠了大半宿,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
泪痕风干,脸上紧紧的,她起身洗了把脸, 走到门口,发现门锁竟然解了。她蹬蹬蹬跑下楼,打算开始新一天的战斗。
偌大的别墅空荡荡的,她转了一圈,都没有爸妈的影子, 只好去问杨姨。
“先生太太一早就出去了,说好久没回国, 有好多朋友客户要应酬。太太吩咐了,小姐今天不能出门。”
宁织里撇撇嘴,蹑手蹑脚溜到爸妈的卧房, 想把手机偷出来。她刚打开抽屉,杨怡拿着吸尘器就过来了:“织里, 太太还说了,你的手机她带在身上了, 让你别动歪心思。”
宁织里眨了眨眼, 挤出两滴泪来:“杨姨, 从小到大,你最疼我了……”
杨姨吓得转身就走:“织里啊,杨姨打工不容易的,你不要拉我下水!”
宁织里擦掉眼泪,在屋子里翻翻找找, 希望能找到一块小天才手表, 让她打个电话。结果发现家里电话线网线全都拔了, 釜底抽薪, 姜还是老的辣。
她没有办法,只能来到画室,换上一张新画纸,削尖了炭笔,不知不觉勾勒出一个男人的轮廓。
画到唇线时,她想到什么,动作一顿,线条多了个折角。她下意识用去蹭,手指流连在他唇瓣,久久不肯离开。
当时他倾身过来,挡住了眼前的阳光,却送给她满目星光。
宁氏夫妇直到天黑才回来,二人面色晦暗不明,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宁织里凑上去,决定展开她的作战计划,第一招,绝食。
“从今天开始,我不吃饭了,直到你把手机还给我。”
田凌抱起双臂:“呵呵,听说你白天吃了半盘子草莓,一碗鸡丝面,两块绿豆糕,三只大闸蟹。”
宁织里暗暗跺脚,明明跟杨姨说好不要告诉别人的。
“我是说,从今天晚上开始。”
宁风平皱眉:“织里,不要每次都来这一套,你忘了你复读之前搞绝食,最后还不是去医院折腾了俩月。”
“我住院是因为肺部感染,和绝食有什么关系?你们不用劝我了,我心意已决,除非让我见江临安,否则我什么也不吃。”
田凌点点头:“行啊,吃不吃随便你。不过明天要跟我出门一趟。”
宁织里十分警惕:“去哪?不是要把我送进戒网瘾学校吧?”
宁风平双手一拍:“织里啊,爸爸妈妈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我们想好了,宜疏不宜堵,明天带你去相亲,和青年才俊交流交流。”
“我不去!”
“没有人在跟你商量。”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还去相亲,你们不怕得罪青年才俊全家?”
田凌眯起双眼:“你要是敢把相亲搅黄,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杨姐,快把织里带回房里睡觉!”
宁织里被扭送回房,门锁再次无情地锁上。
她跑到阳台,比量了一下二楼阳台到地面的距离,少说有五米,跳下去大概死不了,但残疾在所难免。
正想着,被夫人差遣到花园摘花的宁风平仰头喊道:“织里啊,别想了,咱家院子监控无死角,大门外墙都有警报。”
宁织里跺了跺脚:“我来透透气也不行?!”然后转身回了房间,瘫倒在床上。
躺平了五分钟,她忽然又弹起来,冲到落地穿衣镜前。
第二天一早,田凌来给宁织里送相亲穿的新衣,一开门,看见宝贝女儿一头七上八下宛若狗啃的短发,眼前一黑,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
再往下看,两条大花臂,一双大花腿,青龙盘踞,玫瑰缠绕,让人忍不住要叫大哥。
“你疯了?!”
“你逼的。”
“宁风平——你来看你女儿!”田凌仰天怒吼。
宁父眉头紧锁,双手遮面,不忍直视。
“织里,你真要这样出门见人?”
宁织里嚼着泡泡糖,大大咧咧道:“嫌我丢人的话,后悔还来得及。”
宁父一声长叹:“我的确嫌你丢人,但这个约会为父实在不敢推啊,得罪不起。”
宁织里吹了个粉红色的泡泡:“爸你真能耐,还攀上权贵了。那正好,我今天去亮个相,全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敢和咱们家结亲了。”
田凌跌坐在地上,欲哭无泪:“我怎么生出这么个玩意儿,造孽啊!”
宁风平扶起爱妻,低声安慰:“走吧,管不了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会后悔的,让她长点儿教训也好。”
为了充分展现自己的杰作,宁织里画了个亮闪闪的蓝色眼影和血盆大口,脖子上戴了一堆花里胡哨的狗链子,穿上名媛最嫌弃的小背心和牛仔短裤,俨然整条街最花里胡哨的仔。
相亲的地方十分体面,是京城最高档私密的酒店。
宁家的车一停稳,门童就殷勤地上来开门,待他看清车里人的打扮,一下子忘记了顾客就是上帝的宗旨,露出嫌弃的表情。
宁织里很满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昂首挺胸,跟着爸妈来到VIP包房门口。
一身高贵旗袍的田凌停住了脚步:“老宁,我真的丢不起这个人,要不你自己陪织里进去吧。”
宁风平叹气:“夫妻本是同林鸟,要不……让她自己进去吧。”
宁织里竖起大拇指:“你俩真行,果然是亲生的。”
宁氏夫妇一左一右把住门口:“你自己不要脸面,爸爸妈妈还得混呢,你自己承担吧,我们给你守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