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对不对,你自己心里清楚。想怎么做随便你,我也没工夫劝你, 但你在我这儿讨不到便宜的。”她的目光似有似无地飘向画室的墙面, 光洁的墙壁上挂着不少画作, 画框挤着画框, 鳞次栉比,每一个隐秘的沟壑都让王醒然心里一惊。
“我不明白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子虚乌有云里雾里的。”
宁织里差点笑出声,作家就是作家,着急起来小成语一套一套的。
“言尽于此,您要是想继续履行合同的话,我会按时提交初稿。时间不早了,我请李叔送你到车上。”她站起身,裙摆划了个轻盈的弧线,朝门外走去。
王醒然浑浑噩噩出了门,回到自己车上,她拧开一瓶矿泉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仍然压不住内心的惊慌。她本以为宁织里不过是个贫穷的美术生,江临安被她的美色一时迷了心智,可她背后竟有如此丰厚的家底,而且一眼就看出来自己的意图。
打压一个穷学生,她有名有资源,自然不怵,可是……
她哆哆嗦嗦掏出手机,拨了一个没有存名字的号码:“那件事算了吧,我不做了。钱不用还我了,就当封口费。”
***
宁知梦晚上回家的时候,宁织里待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大字型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宁知梦啪地一声开了灯,晃得她脑门一紧眼睛一涩,差点留下泪来。
“干嘛,审讯犯人啊?”
“你干嘛,抑郁啊?”
“我在思考人生。”
宁知梦噗嗤一笑:“小屁孩思考什么人生。听说上午王醒然来了,你敢把人请到家里来,还落败惨兮兮地躺着发呆,丢不丢人?”
“跟她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懒得和她较劲了,就吓唬她两句,让她知难而退算了。”
“怎么忽然没斗志了?前两天还说要让江临安瞧瞧王醒然是什么货色呢。”
宁织里一骨碌坐起来:“姐,我觉得我摊上大事了。”
宁知梦不以为然:“一个小作家的伎俩,不足为惧。”
“不是王醒然,是江临安。”
宁知梦这下来了兴致,把鞋子一甩,坐在她床沿上:“说来听听。”
“他说他喜欢我,感觉还挺真诚的。”
宁知梦脸上失望的神色掩饰不住,就这么点小事,白激动了。她敷衍着妹妹:“那不挺好的?反正你也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的,现在两情相悦了,正好。”
“我哪有五迷三道?”
宁知梦哼了一声:“我问你,你俩接过吻吗?”
宁织里一下子结巴起来:“当、当然没有了,我们是很纯洁的甲乙方关系。”
“既然是纯洁的甲乙方关系,接个吻有什么不行?你不就是想找个长得好看的体验一下恋爱的感觉吗?”
宁织里一时无从反驳,支吾半天才想起来一条驳斥的论据:“可我俩又不是谈恋爱……”
宁知梦幽幽叹了口气:“我呢,从初二开始,谈过八次恋爱,每次都是把对方堵到墙角强行告白,只有你姐夫,是他对我告白的。”
宁知梦很少讲她的恋爱往事,宁织里虽然好奇,但现在一颗心纷乱如麻,根本无暇八卦姐姐的情史,于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你不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宁织里甚至没用疑问的语气,可见敷衍。
宁知梦做了一个无实物抽烟的姿势:“因为我犹豫了三年,要不要对他告白,磨蹭到你姐夫等不及了,只好无比生疏地把我堵在了墙角。论起来,这事儿还是我在行。”
宁织里这才有了兴趣,觉得听八卦果然比思考人生有意思:“三年?这不像我雷厉风行说上就上的姐姐啊!”
“不错,爱则生疑。你要是不喜欢江临安,至于磨磨唧唧这么就连个手都没牵上?肯定趁着爸妈不在日日笙歌夜夜狂欢了。”
宁织里呆住了,没想到大姐寓教于乐,表面讲爱情故事,实则还是爱的教育,果然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不行,这消息太劲爆了,我需要消化一下。而且谁说我没牵过手,我还抱过腰呢!”
宁知梦冷笑:“江临安没说错,你确实挺迟钝的。”
宁织里瞪眼:“他竟敢对你说我的坏话?你竟然没打爆他的狗头?你还是不是我姐?”宁织里爆发灵魂三问。
“呵呵,他一直这么纠缠你,你要是不喜欢他,我早就打爆他的狗头了。”
宁织里语无伦次:“你你你,你早就发现我喜欢他了?不过,也不能说他纠缠我,毕竟每次我是我去找人家的……他也是受害者。”
宁知梦捂脸:“妹妹是个傻子怎么办?”
宁织里醍醐灌顶,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经脉通畅,大脑飞速运转:“你没有及时示警,害得我无法自拔,这事儿你也有责任,你得帮我一起说服爸妈。我先想一个万全的方案,然后跟你商量,你快帮你妹夫找点正经工作干干,无业游民靠脸吃饭说出去不好听,爸妈指定打断我的腿。”
宁知梦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又重复了一遍:“妹妹是个傻子怎么办?”这次语气更加沉痛。
“我不管,你也供养了姐夫好几年,我可没少帮你在爸妈面前说好话。”
宁知梦听不下去,站起身来:“你放心吧,你男朋友魅力大着呢,爸妈不是他的对手。”
男朋友?宁织里唇角翘了起来,这称呼听起来真不赖。
她掏出手机,本想给“男朋友”打电话,但转念一想,姐姐告白还有个堵墙角的环节,自己也不能落了下风。
她转而拨了另外一个号码:“张教授,那幅画我不想卖了,你能不能跟帮忙说和一下,我可以付赔偿金。”
张教授接到电话,心中一惊:“为什么不想卖了?”
“那幅画我想送给别人。”
张教授倒吸一口冷气,旁敲侧击道:“宁同学,年轻人谈恋爱难免有个打打闹闹,但是千万不要伤了感情啊。”
宁织里一愣:“张教授是您吗?我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咳咳,是我本人。老师的意思是,年轻人谈恋爱情绪波动大,这么大的事你突然改主意,是不是谈恋爱的原因?”
宁织里觉得万分神奇:“教授您怎么知道?难道您对推演之术也有研究?”
“嗨,略知一二。”果然是吵架了,为了学院和□□的友好合作关系,张教授决定劝劝他这个被家人宠坏的任性学生。
“今天我在学校看见小江,觉得这个年轻人还是很不错的,你好好跟人家发展,不要闹脾气。”
宁织里点头如捣蒜:“我也是这么想的。实不相瞒,这幅画我就是想送给小江这位年轻人。”
这下给张教授整不会了。
他沉默半分钟,仔细捋了捋其中的关系,看今日情形,宁织里对江临安的身份多有误会,江临安买画时也再三嘱咐不要透露他的身份。江总就是江总,玩得一手好演技啊。
自己果然是年纪大了,年轻人的情趣,他是弄不懂了。不过小情侣自己的事,轮不到他置喙,于是应承下来,说自己会和买方好好谈。
***
江临安说是不着急,但有了三日之期,心中难免忐忑。他意图给那个迟钝的小姑娘留足空间想清楚,于是强忍着没有找她,只能埋头工作,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加班。
谁知晚上竟然接到张教授的电话。
“江总,宁织里同学说那幅画不卖了。”
江临安脊背绷直,难道她知道是自己买的了?
“为什么?”
“她说她要送给男朋友。”
“她哪来的……”江临安话说到一般,忽然笑起来。
她怎么没有男朋友?她当然有。
“江总,早生贵子。”
“到时一定请您喝喜酒。”江临安的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翘,话语间全是笑意。
第40章 、明黄
江临安十分满意, 宁织里虽然迟钝,但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这么快就想明白了对自己的情义, 孺子可教。
他心情颇佳地点开宁织里一团粉红的头像,坐等她来给自己送礼物。
可他等了整晚,那人也没有一句音讯。
第二天,还是毫无动静。
第三天上午,江临安按捺不住了, 他开始怀疑,她所谓的“男朋友”是不是另有其人, 自己在这儿守株待兔,万一被人截胡了怎么办?
想到这儿,他再也顾不得三日之期, 果断给宁织里打了电话。
电话响了整整九声,才被接起来, 宁织里的声音风尘仆仆,有些不耐:“什么事?”
这么不耐烦, 还问自己什么事?这是对男朋友的态度吗?江临安的心凉了一半, 冷冷问道:“你在哪?”
“逛街呀。”
江临安气闷, 自己苦等三日,她竟然还有心情悠闲地逛街?“哪个商场?我去接你。”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可以。”
这客气的说词,疏离的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在跟自己划清界限。江临安连日的期待之情一下子重重摔到地上:“你忘了你答应我的事了?三天给我答复。”
宁织里反问:“你不是说不着急吗?这才两天多一个小时。”
“我不管,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你在哪, 我现在去找你。”
“我现在忙着呢, 要不晚上见吧?”
“不是说在逛街吗?怎么又成了在忙了。”
“忙着逛街。”
江临安深吸一口气:“中午, 不准讨价还价。”
对面叹了口气,不情不愿:“中午就中午吧。”
宁织里挂了电话,幽幽叹气,此人不拿自己的劳务费,腰板立刻硬了起来,再这样下去,很快就要上房揭瓦了。
“宁小姐,刚才看的几块腕表您有喜欢的吗?”柜姐见她收了线,赶紧殷勤问道。
宁织里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中午只有一个半小时了,她加快语速:“有没有特别一点的?高贵一点的?价钱高一点的?最好还是限量的。”
她虽然下定决心把那幅《房间里跳舞的少女》送个江临安,但画还在展出,半个月后才能摘下来。书上说了,表白最好有点仪式感,日后可以作为两人不断回忆重温的素材。可是他逼得自己这么紧,哪有时间好好准备仪式。
正好下周是江临安的生日,他这么喜欢戴名表,自己不给他买一块拿得出手的当礼物,富婆人设就立不住了。
柜姐面露难色:“昨天店里确实从瑞士空运来一块新款限量表,午夜蓝表盘,40mm表壳,22k金表陀,将极致喻于简约,简直完美。可是,这款只能卖给本店的VVVIP。”
宁织里大手一挥:“好说,你先拿来看看。”
隐藏限量款就是不一样,宁织里一见倾心,想象着这块表戴在江临安冷白的手腕上,表盘颜色和蓝紫的动脉血管相得益彰,让人忍不住血脉喷涌。
“就它了!”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金光闪闪的卡片:“这是会员卡。”
柜姐戴着白手套,恭恭敬敬地接过来:“请问这张卡的持有者田凌是您的……”
“亲妈。”
这些年来,宁风平一身行头从外到内都由田凌包办,她早就成为各大品牌的超级VIP。为了给男朋友买到心仪的礼物,宁织里特意从家里翻出厚厚一沓会员卡,以备不时之需。
“请问您怎么支付?”
宁织里又掏出一张黑漆漆的卡片递给柜姐,是她的无限信用卡。
买完礼物,宁织里细细地补了个妆,来到二人约好的餐厅。江临安早早就到了,坐在直面门口的座位,盯着手中的玻璃杯,目光若有所思。
宁织里深吸一口气,士别三日,她的男朋友还是这么好看,常看常新,百看不厌。
仿佛心有感应,江临安的目光转向门口,一眼就看见一个鲜艳的女孩正在看自己,她穿着一件明黄的抹胸群,像一团鲜艳的颜料,头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纤细的脖颈和平直的锁骨。
他笑起来,想到初见那天,她也是这样显眼又张狂。
宁织里在他对面坐下,展开洁白的餐巾铺在膝上,顺势偷偷擦了一下手心的汗。说不紧张是假的,告白这事儿毕竟没干过。
江临安带着笑意看她:“裙子眼熟。”
宁织里嘟了嘟唇:“若不是你急着催我,能让你更眼熟。”
江临安的目光自上而下,从柔亮的发丝到玲珑的锁骨,那里曾有一朵亮蓝的鸢尾:“是我的错。所以,你想好了吗?”
他虽然清楚地知道,商谈的时候绝不能心急,不能先暴露自己的意图,可是此时此刻,他连让她喝口水的时间都等不及。
宁织里眨眨眼:“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江临安心中欢喜,面上却佯装不知:“什么礼物?”
宁织里把纸袋拿到桌上:“你不是快要生日了嘛。”
小小的一个包装袋,上面有品牌的logo,尺寸和那副她打算送给“男朋友”的画大相径庭。
江临安心里一沉,缓缓拿过袋子:“我的生日还有好几天,为什么现在送?”
难道是有了男朋友,就不想再与他联系了?
宁织里没有察觉到他情绪的忽然低落,一脸期待:“等不及了嘛,你先看看喜不喜欢。”
江临安打开盒子,是一块腕表,精致,好看,昂贵。这样的礼物很珍贵,但他有过不少,他面无表情地合上盖子,淡淡说了句“谢谢”。
宁织里观察着他的神色,问道:“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