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没有回寰的余地了。
她讷讷的,明知故问:“那我是不是以后是不是也不能给您打电话了。”
她清楚地看见,孔峙对她点了头。
得到答案时她依旧抱着一丝可以转圜的期待:“那是逢场作戏吗?”
意识到这个问题存在歧义,她又补充道,“只是在他面前逢场作戏对吗?”
孔峙叹了口气:“下次能别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轻举妄动吗?能给我省点心吗?能吗?”
颜乔没有说话。
他怪她了。
第三十七章
德世集团素来以制度规范闻名遐迩,一般情况下离职必须要提前一个月申请,但颜乔的离职报告一提交,手续竟然火速就办下来了。
所以说,规矩对于制定它的人来说是活的,愚弄的是信以为世界是方的的人。
颜乔在等候人事部的同事盖章时,骆姝娴闲着没事跑来看热闹了。
等她拿到离职单,准备去找财务结算工资时,骆姝娴得意洋洋地对她说:“怎么样,我说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就得兜着走,没吓唬你吧?现在孔总可听我的话了,我说你这种人留不得,他马上就听进去把你给炒了。”
要不是孔峙直接跟她说了赶她走的原因,她就真信骆姝娴的鬼话了。
她盯着骆姝娴看了两秒,出于对后来者的怜悯,带着几分善意提醒道:“人还是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为好,不是我走了孔总身边的位置就是你的,而且他……”
颜乔本想说孔峙不是善与的人,但话到嘴边觉得分开后说他的坏话不太好,便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骆姝娴却误以为她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讽刺道:“你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有什么资格教训我这个得他青眼的红人,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连个大学文凭都没有,真不知道你离开了德世还能去哪。”
颜乔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的第一时间就来人事部更新了信息,现在录在她档案里的是学士学位,毕业院校也印在离职单上。
闻言颜乔指着纸上“海大”的全称给骆姝娴看:“对不起,上次说我学历低是开玩笑的,没想到你当真了。虽然我不觉得学历低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想想我寒窗苦读十余载才换得这纸上的几个字,不是很想莫名其妙被你嘲弄。”
骆姝娴定睛看了眼她的学历信息,先是一噎,随即犯了个白眼,轻狂道:“又不是清北有什么好炫耀的,穷嘚瑟。”
颜乔想问她“那你是什么学校的呢”,结果被覃琳过来打断了。
覃琳没正眼瞧颜乔,觑着骆姝娴漫不经心地说:“你的实习期没通过,明天可以不用来了。”
骆姝娴才在颜乔面前装完样子,转眼就被打脸,面上过不去,死皮赖脸地追问:“为什么啊覃监事,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不应该啊!孔峙都带我去参加会展了,难道不是我表现得好才让我去的吗?”
颜乔心知不是骆姝娴表现得好,只是因为她表现得不好才让骆姝娴捡了便宜,但她没骆姝娴那么没同理心,不会沾沾自喜,更不会落井下石。
覃琳懒得搭理骆姝娴这种小喽啰,再加上那次的旧怨,就更不待见她了,心不在焉地说:“带你参加会展自然是因为你这张脸长得勉强能充门面,比你漂亮的又正好有其他工作要处理,何以见得是因为你工作能力强?”
颜乔听到覃琳这么说丝毫没有感到高兴畅快,反而觉得覃琳羞辱的不只是骆姝娴,还有为孔峙鞍前马后的自己。
她忍不住叫住了覃琳。
“覃监事,请问总裁办的部分工作包不包括偶尔充当门面?既然工作的时候要靠这张脸,为什么长相不能算在工作能力的范畴内?孔总用了她这张脸,就是认可了她这张脸,无所谓谁更漂亮。您这样攻击人的相貌实在是有失妥当。”
她总算知道当初陈茵离开公司的时候为什么宁愿不顾形象也要和覃琳撕破脸了。
一条狗比人活得光鲜体面,还狗仗人势,蹬鼻子上脸,很难让人咽得下那口气。
都要离开公司了,也没有什么好忌惮的了,不如把话说个明白。
覃琳见状将矛头指向她:“颜乔,我要是你,在被孔总抛弃的一刻就该学会低头了,不会像这样,无依无靠还妄图替别人出头。你跟她关系很好吗?都要走了还在这扮什么姐妹情深。哦,不对,你们现在属于同命相怜,那没事了。我还有事要忙,你们继续抱头痛哭吧。”
被孔峙抛弃了吗?
确实是啊。
他在她和宋晏君之间选择宋晏君。
她就是被舍弃了。
她这番风凉话说得叫人恨得牙痒,骆姝娴想冲上去和她大战三百回合,但不知被覃琳攥着什么把柄,有所顾忌,终究只能忍气吞声攥紧了拳。
覃琳走后,剩下她们两个人面面相觑,甭提多尴尬了。
颜乔看起来是在替骆姝娴鸣不平,实际上是在为自己正名,没什么好很骆姝娴说的,也没指望她误会自己的本意对自己感激涕零。
冤家就是冤家,不存在被人吹得天花乱坠的童话。
颜乔先行离开,也没见到骆姝娴追上来说什么话。
她想骆姝娴心里除了难以言喻的尴尬,还有不知何去何从的迷惘吧。
她跟骆姝娴年纪相当,同龄同性,从事过相同的工作。
说实话,她虽然对骆姝娴没有好感,但也恨不起来。
事到如今,只觉得悲哀。
当初孔峙说不希望她因为一时的困顿对这个世界存在蒙昧的认知,可这“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世界就是这样残酷的样子,早认清,早接受,在巨石滚来时拼命逃跑,才能不被碾作尘埃。
孔胜东之流卑鄙下作也活的好好的,宋晏君之流浪荡轻浮也找到了终身伴侣,只有她一开始就是牺牲品。
困顿不是一时的,是人类的一生之敌。
或许是跟孔峙曾教过她如何为人处世有关,颜乔在德世工作的这段时间和部门内其他六个人相处的都很愉快,就算没有过命的交情,也算有革命友谊了。
临到离别的时候,她们都叹了口气,不约而同地评价道“你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姑娘“。
连扫地的阿姨都不舍得她离开。
能赢得这样的口碑,也不算枉来了。
这就是她虽然一直被限制在孔峙身边,但从不觉得与世隔绝的原因了。
她真的不是他的金丝雀。
东西她是没怎么带来,也没什么可带走的,但是她收获了一群人的欢送。
同部门的女孩子非要给她送行。
大家一致认为送别要有烟火气,将送别宴定在公司旁边的城市花园烧烤吧。
城市的夜晚是属于年轻人的,就连烧烤吧里也是一副灯红酒绿的景象。
露台的花园灯火幽微,却并不静谧,一群二十来岁的青年和少女穿着时尚的奇装异服,佩戴着融入各种流行元素的首饰,前呼后拥。
人声鼓噪。
今天烧烤吧做促销活动,德国原浆精酿啤酒买一箱送一箱,羊毛不薅白不薅。
问过服务生是否能寄存后,大家爽快地叫了两箱。
夜生活,即将开始。
第三十八章
这家露天花园烧烤吧主打的除了各种炭烤海鲜,还有新疆的烤全羊,她们见邻桌点了一只,望了一眼不禁垂涎,也点了半只来尝鲜。
靠明火来升华风味的痛风套餐最宜下酒,喝酒啖肉再快活不过。
何况送行宴是对颜乔美好前程的祝福,她这个主角自然端起酒杯就放不下了。
醇中带涩的啤酒入口化作一堆暴烈跳跃的气泡,麦香萦绕在舌尖,向齿颊蔓延开。
和同事们的开怀大笑不同,颜乔只是面露微笑,笑得略微有些不自然。
食欲貌似确实会受心情影响,颜乔一点胃口都没有,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一杯接一杯地生喝着啤酒,回应大家妙语连珠的吉祥话。
其乐融融的氛围中,忽然有人煞风景,替她不值:“你怎么就不能再忍忍,都要发年终奖了,你这时候离职,岂不是亏大了。”
颜乔的脸色顿时一白。
看出她似乎有难言之隐,提问的人抱歉地说自己说错话了,跟其他同事聊起了工作以外的话题。
没说两句,众人再次举杯。
恍惚间,颜乔又想起那夜醉酒,孔峙风尘仆仆地来接她,第二天许诺不会再让人灌她酒。
后来她跟在他身边,人人都高看她一眼,果然没人敢撺掇她多喝一口。
就连被他放逐的今夜,也是她自己要喝的。
颜乔之前不理解为什么有的女孩子失恋后要在外面借酒浇愁。
分明那么危险。
但现在她亲自尝到了宛若失恋的苦楚,才发现酒中苦涩有股神秘的磁力,能抽出心中哀婉惆怅的痛苦,当痛苦融化在酒液里,心就不似刀割般疼痛难当了。
仔细回想一下,孔峙带给她的都是实实在在触手可及的裨益,而非空口画的一张虚无缥缈的饼。
他帮她拿回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证件,间接替她偿清了债务,让她拥有了从前可望而不可即的自由。
他为她提供了容身的居所,就算让她离职也没有勒令她马上离开。
他教会了她许多为人处世的方法,改善了她的交际圈,还带她去见了那些生意上的伙伴,拓宽了她的视野和人脉。
他把她介绍给文坛泰斗认识,不遗余力地引荐,让她得以在擅长的领域拥有一席之地,给了她大展身手的舞台。
他给她买衣服,买包包,买首饰,还为她拍下了价值连城的蓝钻。
还有后来她才知道的,他在她濒临绝望的时候给她盖了一件西装,让她有了活下来的勇气。
最重要的是,在他的鼓励下她一点点变得开朗起来,学会了撒娇逗乐,重拾了乐观幽默的品质。
他不要她感激他,也不要她。
她只能默默安慰自己:没他也能赢,没他也能行,没他也能活……
颜乔肚里几乎没垫什么东西,一轮轮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后,不胜酒力。
因为喝得不算太猛,她并没有一下喝得酩酊大醉。
筵席散后她看起来还十分清醒,只是面色酡红,看起来稍有些醉意,舌头尚能捋直,吐字清晰准确。
于是当她拒绝同事送她回去之后,仅剩的清醒的同事稍作犹豫就放她一个人自行离去了。
他们都有正在交往的男朋友或者关心她们的丈夫来接,只有颜乔孤零零、醉醺醺地搭地铁回家。
勉强称为家吧。
虽然孔峙没给她设搬出公寓的期限,但她毕竟离职了,不可以再名正言顺地使用公司的资产了。
明天她还要见房产中介,让对方给她介绍一间便宜的独居室。
她希望房东最好能好沟通一点。
但这将是她第一次租赁出租屋,不被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网约车司机是酒场的老江湖,见到她一副醉态就知道她肯定是喝多了,看似意识还在,实则醉得不轻。
像她这样醉酒的乘客,他们向来是不太愿意载的,哪怕接了单也会视情况临时劝退。
可闹市的夜晚显然反而不太安全,尤其附近是一条酒吧街,街上鱼龙混杂,隐藏着未知的危险。
司机憨厚淳朴,想起了在异乡读书的女儿,终究是没忍心放任不管,没让她撤单。
颜乔上车后缩在后座倚着车门,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嘴里低声嘟囔:“我就知道,世界上不止他一个好心人。”
司机见状问:“小姑娘,你这是和男朋友分手了?”
颜乔吸了吸使劲往外流鼻涕的鼻子,可怜兮兮地说:“我跟他不是情侣,也没有和他照过一张合影,我怕不小心流传出去对他不好,只偷偷存了一张和他的朋友们聚餐时的照片,他的席位空缺。”
她这么一说司机就不由得想歪了。
不是情侣,也没有合影,没有合影的原因是曝光后会影响到男方的前途和声誉。
她和他的朋友们聚会他竟然不参加,那么极有可能是因为在家里配正室。
显然已经,这个姑娘是个小三。
也不知道是主动三还是被动三的。
想到这里,司机长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道:“小姑娘,你还这么年轻,有大把的青春和机遇,人生应该才刚刚开始,回头是岸呐。”
颜乔不知道自己已然被司机误解成了道德败坏的失足少女,依然沉浸在失去挚爱的悲恸中,伤心欲绝地说:“可我觉得我再也遇不到比他更好的人了。”
人各有志,也有各自的命运,萍水相逢,司机不好过多干涉,便不再和她交谈了。
年关将近,严冬已隆,室外寒风凛冽,开窗势必吹得头痛。
司机担心她吹病,不论她怎么哀求都不肯给她开窗。
车上开着暖气,热意翻涌中给人以滞闷的感受,酒劲再一上头,实在是想吐。
一到目的地颜乔就连滚带爬下了车。
可冷风一吹,那阵催她发吐的恶心就卡住了,上下不得。
她吐不出来。
夜深露重,耳畔传来聒噪的虫鸣。
颜乔拎着孔峙送她的爱马仕独自走在小区僻静的小路上,两侧是昏黄的路灯,总有两盏灯从不同的角度打出重叠的投影。
她正歪歪倒倒走着变形的猫步,忽然从腹腔反出一阵酸臭的酒水,连同没有消化的食物一起涌到了喉咙口。
这下不但终于有了想吐的感觉,而且根本无法控制,一个没忍住,哇地吐在了旁边的绿化带里。
真脏。
她伸手在包里找纸巾,刚摸到纸巾的包装袋,她就又吐了一波。
这次她有意识地将呕吐物含在嘴里。
可总不能咽下去,她就又吐了出来,愧疚地皱着酡红的脸,不住朝低矮的灌木作揖。
不知过了多久,她身前忽然多了道人影。
她还没来得及辨清来者是谁,那道人影一晃,她便突然失重,被人扛在了肩上。
接下来的路线是她熟悉的。
不多时,她就被扛到了公寓楼的宿舍门前。
这时她混沌地察觉到面前的人在抢她手中的包。
那包里可是装了钱的,怎么能让人夺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