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于良夜——湛夏
时间:2022-07-12 06:52:01

  准备就绪,两人驱车出发。
  骆云琛的座驾是辆白色宝马轿跑。
  车头长,车尾宽,外形不是很好看,骆云琛却对自己的审美品味很自信,问颜乔酷不酷。
  颜乔沉默了一阵。
  他就说算了不问了。
  有钱人太多了,富豪也是分等级的。
  豪车太多了,价格也是分等级的。
  骆云琛有钱是有钱,但肯定不及孔峙财力的万分之一。
  他的车贵是贵,但绝对没有孔峙那一车库的全球限量款贵。
  要不是她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在回海城的第一时间就该毫不犹豫地投入孔峙的怀抱了。
  孔峙开车的风格很稳健,不疾不徐尽显慵懒。
  骆云琛就不同了,开车时充满了年轻人的张扬和狂野,自信炫技,时不时急打方向盘玩漂移,或是踩一脚刹车紧急避险。
  颜乔坐他的车坐出了一种坐过山车的感觉,惊险刺激,提心吊胆,没有一点安全感。
  好几次他尝试危险动作她都想说“我来开吧”,但想想自己搁置许久的驾照和生疏的技术,放弃了。
  通过坐车的感受,她发现自己追求安逸胜过新鲜感,到底还是更喜欢和成熟一点的异性接触。
  尤其是当她一遍一遍地让骆云琛开慢一点,骆云琛还是把她的话当耳旁风略过的时候,她感受到了一丝焦躁。
  停好车后,两人检票进场。
  游乐场里的“百鬼夜行”是三十分钟一次,乐园的工作人员会扮演成各路妖魔集体游行。
  他们入园的时候运气好正赶上一波。
  “百鬼”方阵迈着整齐的步伐向他们走来,附近的大喇叭播放着鬼哭狼嚎的音效,真有些阴森恐怖。
  好在路人的欢声笑语分贝更高,不算瘆人。
  颜乔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表演,骆云琛忽然在她耳畔一惊一乍地“啊”了一声。
  颜乔被吓得跳起来,一脸惊恐地望着他。
  骆云琛却不以为意地用手肘捅了捅她,促狭地说:“学姐你胆子也太小了吧,这就被吓到了。”
  颜乔要是会骂人,这会儿估计已经骂出来了,但她脾气好,有教养,不会轻易骂人,把所有话都憋了回去。
  骆云琛见她反应这么大,心里也过意不去,主动转移话题:“学姐你想喝什么,我去买吧。”
  颜乔忘了带水,出门前也没想起来喝一口,眼下确实是有点渴了,但不好意思让他跑腿,便和他一起去了。
  一瓶五块钱的饮料在园区里卖十八块,妥妥的宰客,但又因为燃眉之急,不得不花这个冤枉钱。
  颜乔觉得自己年纪比骆云琛大,把骆云琛当小孩,抢着付了两瓶饮料的钱。
  骆云琛则礼尚往来,给她买了份同样溢价严重的关东煮。
  钱全让游乐场赚去了。
  骆云琛咕咚咕咚灌了半瓶饮料入喉,惬意地哈了口气,笑着挑衅:“你胆子这么小,那咱们还去鬼屋吗?”
  颜乔想说刚才不是因为她胆小才被他吓到,而是他叫得太突然了,她猝不及防。
  但既然他都已经这么以为了,就让他继续这么以为吧,她懒得辩解了。
  “不去了。”
  鬼屋也没什么好玩的,反正都知道里面的鬼是人扮的,扯扯衣服,拉拉脚,小儿科的技俩,不足以达到惊悚的效果。
  况且像这种节日场的乐园票,早在预售的时候就已经被各大营销平台和旅行社打着各种名头低价贱卖了一波又一波了,以至于这会儿人流量巨大。
  现在进鬼屋,无非是人挤着人从入口走到出口,没什么意思。
  “那我们去排队玩那些项目吧。”
  片刻的工夫骆云琛已经喝完了一瓶饮料,随手把空瓶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颜乔斯文秀气,一直在小口啜饮,还有大半瓶饮料没喝完,闻言点了点头,将瓶盖盖上,把没喝完的饮料攥在手里,留着一会儿喝。
  乐园里最多的是热恋期的情侣,手拉着手肩并肩走在一起,或是女生被男生揽在怀里。
  像他们这种因为寂寞组团来的普通异性组合少之又少。
  两个人都略恐高,抱着挑战极限的心理达成了共识,一致决定把“跳楼机”作为第一个尝试的项目。
  颜乔在排队的时候注意到一个女生一直在瑟瑟发抖,而女生旁边的男生正温柔地用手指夹着她乌黑的发丝撩到耳后,语气诡异地说:“你不是说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吗?怎么还摆出一副我逼你的样子?”
  颜乔也说不清哪里不和谐,就是觉得他们不是正常情侣,盯着他们看了半天,正准备上前询问,却被骆云琛打断了。
  陷入了情侣的包围圈,骆云琛却像是早就有了“打不过就加入”的打算,觊觎之心逐渐显露,有意无意地说道:“学姐这么漂亮,男朋友也一定很帅才能配得上你吧。”
  拐弯抹角的试探。
  只不过是等着她说出那句“我还没有男朋友”。
  颜乔就知道骆云琛对她的种种关怀和照顾多少是带着几分目的在的。
  她答应骆云琛的邀请之前也做好了他突然告白的心理准备。
  原本她是想试着处处看的,因为“学弟”的这层滤镜着实为他在她心目中的印象增添了许多好感。
  再说,她也该走出上段感情,谈谈平平淡淡的恋爱了。
  谁知道在来的路上他暴露了一些她不太能接受的缺点。
  她不愿迁就,不想将就。
  “我男朋友也是海城人。”
  她撒了个谎。
  于是骆云琛就不说话了,玩的时候也没旁敲侧击前开心了。
  “跳楼机”比想象中的要刺激。
  颜乔从上面下来只是觉得头晕和腿软,骆云琛比她反应剧烈,扶着垃圾桶把晚餐都吐了个干净。
  接着,身后一片哗然。
  喧嚷中颜乔隐约听到“晕倒”、“休克”、“叫救护车”这些字眼,猛然回头。
  只见刚才看到的那对情侣中的男生大惊失色地挤出人群,抛下倒地的女生跑了。
  是不是那个女生本来就有类似心脏病这样的基础疾病,却在男生的PUA下委屈自己做了要命的事,还肇事逃逸了?
  男生还没跑出十米,就被见义勇为的路人按倒在地。
  现场闹哄哄的,乱得像一锅粥。
  颜乔后悔只顾回答骆云琛的问题,发现了端倪却没救女孩一命。
  负责“跳楼机”的工作人员忙不迭拨打了“120”,等待救护车到达的间隙,跑到颜乔身边问:“您跟那位女生玩的是同一趟吧,能不能为我们做个证,证明不是我们游乐场的责任?”
  话音刚落,颜乔就听到了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男声。
  “设施没问题为什么需要人证?要撇清关系也不是你这么撇的。”
  冷酷、理智、咄咄逼人。
  一如既往,从未改变。
  颜乔内心深处无端涌起一阵酸楚,不待回头,已然热泪盈眶。
  沉吟两秒,她转身对上说话人那清冷如月辉的视线,只字不言。
  工作人员刚想顶嘴就看见了对方身后冲她摇头的园长。
  气氛凝固。
  颜乔心想既然不需要认证,还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妙。
  她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瓜葛了。
  结果她一旋踵,上一秒还满身戾气的人忽然放柔了语气:“先别走可以吗?”
  颜乔身形一僵,伸手测量天色。
  她看不清自己的五指,他应该也辨不出自己的脸吧。
  于是她撒了今天的第二个谎,心慌意乱下,竟然此地无银三百两式地问他:“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孔峙无奈地拆穿她:“声音、体态、语气,你觉得我凭哪个认不出你呢?别说化妆,化成灰我都认得出你。”
  一阵风吹过,颜乔眼里进了沙。
  她抬手是为了揉眼,不想泪水沾满了手背。
 
 
第四十七章 
  在颜乔心目中,孔峙这个旧情人不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骨,而是一根美味可口的牛肋排。
  不论是色泽还是气味都那样的勾人食欲,一眼看上去就是会心动的钟意之选。
  结果一口咬下去,猝不及防被里面坚硬的骨头硌到了牙,受过这等阵痛后,就此对所有肉类都产生了应激反应。
  当初她最着迷的就是他见微知著的绅士风度,他却趁她狼狈强占了她的身体。
  当初她对他深信不疑,坚定地相信他不会弃卒保车,他却在面临抉择时将她无情抛弃。
  当初她以为他的施予是大发慈悲,他却在最后关头告诉她需要为之付出代价。
  他为什么不能从一开始就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坏蛋,而要流露出真情所致的温柔,对她时好时坏,既让她爱得深沉,又让她恨之入骨……
  她以为再见面时他会痛改前非,没想到还是不知悔改,连句道歉都没有,光用钱就想让她回头。
  难道他觉得,他们之间的隔阂,是用几句看似深情的话就能破除的吗?
  颜乔看见他就觉得分道扬镳时的屈辱感又回来了。
  骆云琛之所以旁观了这么久都没说话,不是因为出于礼貌不便插话,而是从“跳楼机”上下来的后劲还没过,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抬头见到颜乔哭,不禁倏地一怔。
  通过他们的对话和眼神不难判断出他们曾经的关系,作为现场唯一能带她脱离水深火热的人,骆云琛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颜乔的肩头,故意装作亲昵的样子说:“你怎么站在风口上跟人说话啊,你跟他有这么熟吗?”
  颜乔陡然一僵,不单是因为被孔峙滚烫的视线灼烧,还因为骆云琛的突然靠近让她无所适从。
  当两个她想逃离的男人两面夹击,她顿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她呆滞地站在那里,唇微微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好在在场的并非就他们几个人,游乐场的园长请示道:“孔总,您看现在怎么办?”
  不等孔峙回答,骆云琛见机行事,依然略掉了称谓,装作无比熟稔的样子对颜乔说:“既然不需要证人,我们赶快走吧。今天你玩了这么久,应该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面对一个会察言观色的追求者,总比夹在他和孔峙之间好过,颜乔不说二话,点了点头,不用经过任何人的允许,遵循自己的意志自由离场。
  孔峙果然更在乎他的总裁包袱,没有追上来挽留。
  颜乔私心也不希望他们在人这么多的公众场合纠缠不休,但他用理智克制住了他的冲动,让她不由自主地怨他这间歇性的克制,更觉得讽刺。
  还好,她早早认清了现实,不再对他抱有期待。
  孔峙被下属绊住,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作为情敌的骆云琛了,他分明欣喜若狂,却压着唇角不断上扬的弧度,明知故问:“学姐,刚才那男的是你前男友吧?”
  颜乔没说话。
  骆云琛估计已经看穿了她之前的谎话,知道她其实并没有现任,体己地说:“学姐,过去的都已经过去,就算当初那个人回来,他给你的那种感觉也不在了。你就想想你现在的男朋友对你有多好,再想想他当初对你有多残忍,别老顾念着他对你的那一丁点好,难忘旧情。”
  颜乔不知道他是真心安慰她,还是再次迈出了试探的脚步。
  也是这时候她才发现,她一直以来都对真假没有丝毫判断力,虚伪的人稍微卖力地演一下她就天真地相信,善良的人收敛一点真情她就带着怨怼再不来往。
  她不知道孔峙是前者还是后者,抑或是半佛半鬼。
  当做出判断会耗费大量心力,她就不想再尝试去辨认了。
  骆云琛的外套罩在她身上,非但没有将她衬得身形娇小,反而因为她里面的衣服穿得太厚,将她的上半身束缚住,显得格外臃肿。
  表演的痕迹太重就成了破绽,肉眼可辨的作秀就是败笔,怎么可能瞒得过孔峙的火眼金睛?
  颜乔猜这也是孔峙没有着急的原因。
  她没精打采地拽下肩头的外套,拎起来有规律地团成一团,动作柔和地塞进了骆云琛怀里,对他表示感谢:“谢谢你帮我解围。”
  骆云琛努力逗她开心:“学姐你要是难过的话,有什么想不开的可以跟我说,我可擅长开解人了,敢说这世上唯一开解不了的就是自己。”
  可颜乔笑不出来。
  她难过的不是她和孔峙在一年前就已走向陌路,而是自己太没出息,都在陌路上呆了一年了,重逢时还对他存着深深的不舍。
  到底怎样才能忘了他?
  到底怎样才能不执着于他有没有爱过她?
  到底怎样才能不将自己和他的宏伟事业做比较?
  她想就算是死了,这么久也该超生了,为什么活着会这么痛苦,简直痛彻心扉。
  她快要窒息了。
  然而除了自己,谁也救不了她。
  颜乔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返程的路上骆云琛没敢跟她说话,她失神地望着了无人烟的柏油马路上飞快掠过的路灯,脑海里闪过的都是她与孔峙温存的回忆。
  因为在她的回忆里,只有美好的部分是有场景的,糟糕的部分要么是她当时本就不清醒,要么给她带来的伤害是他间接造成的,那一幕里没有他出场的戏份。
  能记住的痛苦碎片,是他那道抚不平的眉和阴戾的眼,以及同时承载着相逢和告别记忆的地下车库。
  浑浑噩噩中,骆云琛的车驶进了小区的地下车库。
  五湖四海的地下车库貌似都长一个样,颜乔后知后觉,被迫卷入记忆漩涡,像是惊动了禁地里的野兽,条件反射似的一惊,瞬间被铺天盖地的恐惧感包围。
  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恳求骆云琛:“能别停到地下吗?”
  他们出来的时候,车是停在露天车位上的。
  骆云琛疑惑地问她:“怎么了?你怕黑吗?”
  颜乔上下的牙齿磕磕碰碰,情不自禁地打着冷战,无心回答他的问题,说话的音调跟平时一样轻柔婉转,却夹杂了一丝濒临崩溃的情绪,求生一般急切地说:“或者回到地面把我放下来就好,别让我在地库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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