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向她借钱。”韩颂之一字一顿道。
“你他妈装什么清高,人家就是和你玩玩,”韩一觉得韩颂之真的很不争气:“你能多捞点就捞点。”
顿了顿,韩一又想起些什么,他嘲讽道:“你不会是话本看多了,还相信富家女和穷小子白头偕老的故事?”
这时候门外的酒吧老板烟刚抽完,他刚打算走就听见这话,他是真可怜这小孩儿,就进去把韩颂之叫出来。
“我给你笔生意做。”老板说:“我给你训练一个月,然后你做我们酒吧的活庄,一把十万,十把就可以把债还清。”
韩颂之神情像是死水有了点波澜:“会死么。”
老板沉默。
他们这拳场是地下的,见血骨折甚至进icu都是常事,没有谁能保证你活着下拳场。
“我不做,不做活庄。”
“你上次要七千块的时候不是还不怕死么。”老板笑道。
少年眼睫颤动了下,声音很低:“现在怕了。”
第34章
拳场后台灯光暗淡,胖老板盯着面前脱鞋的韩颂之,问:“上次那七千块你用在哪儿了?”
韩颂之扯了扯身上的蓝色体恤,漫不经心答道:“这件体恤。”
这件体恤是A家的,价格对现在的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但年少的他最常穿的便是洗得泛白的体恤。他还记得那是他第一次走进A家,泛白的体恤和富丽的装潢显得格格不入。
他指着蓝色体恤问多少钱,售货员态度友好地答,七千元,先生。
七千块,大概是他一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
他本应该用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控制住欲/望,但他像是发了疯,发了疯一般地想要那件本不该属于他的体恤。
地下擂台给的是现金,韩颂之拿着那叠被血染红的现金买了那件体恤。
售货员不理解但还是给他包好,对他说了一些本不该说的话。
她以上一个在她这儿买了三件体恤的小姐举例,对他说,现在不该属于你的就没必要那么执着,像是那位小姐是A家的VIP,这个价位的体恤她买起来可能就和路边五十块的没差。
他知道。
却控制不住。
老板摸了摸韩颂之的体恤,又为它的价格乍舌:“这次你要多少钱。”
韩颂之漫不经心地往手上缠绷带,缠了几圈后用牙齿咬断:“一等奖,那颗玫瑰钻石。”
老板直接愣住了:“韩颂之,你他妈别告诉我你就是那个老板指定的韩颂之!”
有位姓宁的老板在半月前包了今晚的场子,所有人都是指定的,老板稍微看了下,都是一等一的大佬。
他看到名单上韩颂之时,还有些惊讶。但只觉得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真多,从没想过是从前他遇见过的阴郁少年。
韩颂之无所谓地笑笑:“对,就是你说的。”
“你疯了。”老板愣了很久,这样评价。
“也许是的。”
拳击场里人山人海,气温很高。
细碎柔软的黑发被汗黏在额头上,韩颂之眸子漆黑,似在盯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人生过于无聊与阴暗,对他来说有趣的,只有剧烈跳动的心脏和滚烫的鲜血。
其余全是暗色。
那时他喜欢做危险的事情,当心脏疯狂跳动时,他才会觉得生命是鲜活有趣的。
再后来,池矜月闯入了他的世界,带着鲜亮的颜色。
他开始刻意避免一些危险的事,他会畏惧死亡,也许是因为,即便没有那些事,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
晚上八点,最后一场比赛开场。
裁判吹哨,台下人山人海中响起欢呼喝彩声,炸得人耳膜发疼。那位泰国选手赤/裸着上半身,穿着红色短裤,肌肉大块到有些夸张,台下叫着他的名字,他得意地高举起手臂,吼了几声。
“来,押注,押注!”开盘的人冲着麦克风大喊,将气氛推至最高点:“蓝方赔率99,红方赔率0.9!!”
韩颂之站在台上活动了下关节,没抬头,似乎外界那些喧嚣自始至终都与他无关。
裁判再次吹哨后离开擂台,泰国人冲过来,拳风凌厉。韩颂之蹲身躲过,眸中浮出一抹狠意,拳往泰国人腹部去。
泰国人被击得后退了几步,但很快便恢复到原先的状态。他用尽浑身力量砸向韩颂之的肩胛骨,骨头与肉撞出沉闷的声响,韩颂之闷哼一声,跪在了地上。
浑身骨头仿若都错了位,眼前飞速闪过一丝白光。
周边都是叫好声,毕竟无人押注韩颂之赢。
二楼,空气中弥散的淡淡香水,豪华的黑色沙发椅,房间中央的顶级水晶吊灯和中岛台托盘上的一排排香槟。
无一不在昭示着来人的显赫地位。
从落地单层玻璃下,可以清楚地看见地下拳场。
一楼拳场上,粗糙掺杂着砂石的地面,怎么也洗刷不干净的血渍,还有旁边瘫倒的浑身遍布伤痕的人。
像是两个世界。
宁愿穿着件墨绿色吊带裙,拿着杯香槟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眼角染上鲜血的韩颂之,心里有些爽意。
这儿空调开得温度很低,丝丝凉意侵蚀着/裸露的肩膀,宁愿想转身去拿件外套,下一秒,黑色西服遮住了她的肩膀。
染着淡淡的花香。
“宁愿,你很爽么。”盛誉看着底下的一片鲜血,眸中染了些复杂的情绪。
“挺爽的,”宁愿回头,白皙的指尖顺着盛誉白皙的脖颈一寸寸上移,触到他眼角的那一颗泪痣时,她眉眼染了几分妖艳的笑意:
“如果你不愿意,你可以找警察抓我。那样你可能这辈子也见不到我了,你舍得么。”
盛誉闭了闭眼,笑得有些悲凉:“你知道我不会的。”
宁愿闻言笑道:“我知道你不会。那就好好看着。”
被爱的那个人永远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利。
估摸着池矜月快到了,宁愿瞥了眼盛誉,开口道:“帮我把盛少爷带走。”
这场计划她已经定了很久,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失误。
门口玻璃门把手上的风铃摇出悦耳声音,宁愿笑得更开心了。她没回头,依旧垂眸看那被鲜血染红的擂台:“阿月,快来看,到尾声了。”
池矜月看着那巨大的玻璃窗,脚下像是粘了胶水一般动弹不得。
她知道透过玻璃窗会看见什么,那并不在她的接受能力范围之内。她看着宁愿,语调冷静:
“宁愿,你怎么样才愿意停下?”
像是听到了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宁愿缓慢转过身,她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往池矜月这儿走,泪珠顺着面颊不停掉落。
“我不愿意停下?池矜月啊,”宁愿整个人都接近崩溃边缘:“韩颂之他妈捅死林沐的时候愿意停下么?!”
明明都已经走到幸福边缘了,却还是会在下一秒坠落悬崖。
池矜月感受到宁愿情绪的不正常,便只能尽量放低语气希望能唤起她的理智:“你也说了是韩颂之他母亲,他母亲现在在狱里,法律会还你公道。”
“母债子偿,这很难理解么,”宁愿晃晃悠悠地走到中岛台上拿了一把水果刀:“我怎样才愿意停下,他死了我就停下。”
池矜月歪头想了很久,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
“宁愿,你可能不了解我,我是个自私的小气鬼,双标得要命。”
顿了顿,她又补了句:“韩颂之死了,你也别活了。”
她穿着件白色外套,手插在口袋里,白皙指尖用力地攥着一把刀。
话音刚落,擂台哨声响起,却一片寂静没有掌声。主持人用麦克风大喊:“韩颂之胜!”
池矜月松了口气,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她快步走到落地窗前,垂眼向下看去。
擂台上,男人垂着头,柔软细碎的发丝被汗液打湿黏在额头上,蓝色体恤和黑色裤子上全是血。
池矜月不知道这是他的还是对手的。
痛意从心脏处蔓延开来,她指尖不自觉覆在冰凉的玻璃上,眼眶通红眼泪不停打转。
但她不会在宁愿面前哭。
似乎是感应到什么,韩颂之抬眼,漂亮的桃花眼眼尾染上鲜血,但眸中泛着温和笑意,像是在告诉她不用担心。
“宁愿,这是最后一次我看在林沐的份上放过你,”池矜月吸了吸鼻子,勉强控制住眼泪,但鼻音还是很重:
“下一次,我会亲手送你去监狱。”
“不用你送,”宁愿轻轻抬手,几个保镖就将池矜月团团围住,将她绑在一张椅子上,完全不能动弹。
捆她的绳子是特别粗的麻绳,磨得手腕上全是血。
宁愿走到池矜月身边,蹲下歪头看她,突然间便笑了:“等杀了韩颂之,我会去自首。哦,不,我会让韩颂之主动去死。”
池矜月瞬间被密密麻麻的恐惧围绕,她拼了命地挣扎,想要挣脱束缚。她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剧烈的害怕。
“林沐不会希望你这样做,宁愿,你冷静点。”
绑缚的绳子实在太紧,池矜月挣脱不开,理智一分分离去,她只觉得在崩溃边缘。
韩颂之会的,池矜月比任何人都清楚,韩颂之就是个疯子。
眼泪想要掉下来,她死死咬住牙,直到口腔里弥散出血腥味。
她好想哭。
但她得等韩颂之来了再哭。
没有人会心疼她掉眼泪,除了韩颂之。没有他,她要哭给谁看呢。
“随便你怎么说,”宁愿用水果刀的刀背轻轻碰上池矜月的面颊:“等韩颂之死了,一切都结束了。而你要做的,就是在这儿看着。”
她也想让池矜月痛苦,经历她当时的痛苦。
相爱的两个人,永远是留下的那个人要承担千百倍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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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下擂台,老板亲手将那颗玫瑰钻石递给他。
“行啊,小伙子,”老板笑着想拍拍韩颂之的肩膀,韩颂之躲开,拧开矿泉水瓶喝了口水。
酒吧侧边一个壮汉走到韩颂之身边,说:“宁老板想见您。”
韩颂之将矿泉水瓶放在一旁的桌上,语气冷淡:“不见。”
“可是......”壮汉皱眉。
老板用手隔在韩颂之和壮汉中间:“宁老板什么时候不懂规矩了?”
他面上笑意盈盈,可语调里却满是威胁。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这行的规矩是擂台自由,生死不论。但一旦下了擂台,就是酒吧的客人,不可见血。
当然自愿除外。
宁愿费了千般心思想要韩颂之打这场擂台,无非想让他死这儿。既然他命大没死,自然有走的权利。
壮汉闻言努力回想老板和自己说的话,半晌,他用手拍了拍光秃秃的脑袋:“哦,宁老板说池小姐在她那儿做客,希望你能过去一趟。”
背光着,韩颂之整个人都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行,领路。”他的话语毫无波澜,似乎一点也不畏惧即将到来的。
“小伙子,你疯了?”老板拽着他的手腕将他扯到一边,小声说:“你真看不出来还是假看不出来,宁老板想让你死。”
韩颂之漫不经心答:“看出来了,但有些恩怨必须要解决。”
说完,他将老板的手扯开,径直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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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矜月还是被绑在椅子上,宁愿拿着刀抵在她的脖颈处。她看见走进来的韩颂之,唇角浮现出几分笑意。
“你来了。”宁愿将刀尖又靠近池矜月脖颈几分:“就在那儿停下,先别过来。”
韩颂之停下脚步,抬眸看了眼宁愿:“你想要什么?”
宁愿神情冷漠:“你可以先跪下。”
池矜月微微摇头,指尖死死地掐着掌心。她开口,声音不受控制地变得异常尖利:“不可以!你去报警,报警啊!她不会杀了我的!”
宁愿想要的,远远不止是跪下。所以呢,跪不跪又有什么意义呢。
空气静止了一瞬,宁愿将刀尖逼近池矜月几分,刀尖碰上脖颈处白皙的皮肤,划出一道裂口,鲜红色的血珠滚落,映在韩颂之眸中。
他低眸,抬起双手,直直地跪下。所以呢,就算没意义,他也不可能拿池矜月的命做赌注。
双膝落地,撞出一声沉重闷响。
很莫名其妙地,池矜月地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落。宁愿喊了几个大汉把池矜月绑在椅子上,又在她嘴里塞了一个麻布团。
池矜月说不出话,只能盯着韩颂之,似乎是担心她害怕,韩颂之唇角勾了个微笑,语气淡淡的:
“小月亮,别害怕。”
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出事的。
池矜月微微摇头,不停地挣着手腕上的麻绳。绑得太紧,她完全挣脱不开,反倒整个手腕都被磨得出血。
宁愿恍惚了一瞬,她将手落在池矜月头顶,轻声道:“不用哭,你不会死的。”
双死即是和,她不喜欢。她最爱看有情人阴阳两隔的戏码。
宁愿将那把染了池矜月血的匕首踢到韩颂之面前,弯腰道:“来吧,韩总。一刀就彻底结束了。”
“当时林沐是被捅到哪儿了,”宁愿恍惚着,右手抚上心脏的位置:“心脏么,很痛吧,应该。”
韩颂之抬眼看宁愿,神情平静:“我死了你就会放了池矜月么。”
宁愿勾了勾唇角:“那当然。”
“池矜月,”韩颂之从宁愿那儿收回视线,他声音轻又淡,似乎完全不惧怕即将到来的:
“就像是你从咨询师那儿看到的,我从来没喜欢过你。也没想过娶你,这一切都是报复,报复你怀着目的接近我。”
池矜月拼命摇着头,她觉得韩颂之疯了,她也快疯了。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她根本就不该回湾洱,如果她没回湾洱,他们就都还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