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趴在床边,仓皇大哭,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一样无助。
身后传来啜泣声,要强了一辈子的老太太倚在墙边泪流不止,见她回头,便缓缓走来,握住了她的肩。
两人相依相伴走到这一步实属不易,从年少相知到白发苍苍,不过一句的长度,便概括了过去的几十年。
房间里很静,妈妈在M国,联系不上,爸爸在路上,尚未归家,她与奶奶陪着爷爷走完了最后一程。
潸然泪下,凄神寒骨。
那一年的新年以悲伤开始,再以悲伤结束,一个新年而已,却让安歌在青城再无归处。
那晚在医院,在爷爷身边,年迈的奶奶说起了那些陈年往事,以及多年的心声。
“我跟你爷爷相识、相伴,却未曾相知、相爱,其实他年轻的时候喜欢的不是我。他只是个穷学生,而我是家里的独女,父母疼爱,如珠如宝,有求必应。”
“所以,我的父亲动用关系,说动了你爷爷的母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爷爷是孝子,最后也遵照母命娶了我。可结婚以后我才知道,那个时候,他有个极喜欢的女朋友。”
“后来,他娶了我,那个女人也结婚了,可我知道他忘不了。”
“可他还是护了我一辈子,照顾了我一辈子,让了我一辈子,我没能为他做些什么,就想着能为李家留个后,也算是对的起他,可你偏偏是个女孩子,你越优秀,我就越盼望你是个男孩。”
“对不起啊,孩子。”
“也要跟你妈妈说声对不起,这些年,委屈她了,我嘴上没说,暗地里没少给她添堵。”
“你回家吧,我陪他待会,我跟他的一生,到头了。”
安歌捂着脸,眼泪顺着指缝不住的流,声音哽咽,她的爷爷爱惨了她的奶奶,只是那份深情,当事人从未察觉。
“其实,爷爷很爱您,他练书法时总写诗经里的蒹葭,每一张宣纸下都是您的名字,淑慧。”
“所以,他一直爱您,无声的爱着您。”
老人的呼吸滞了一瞬,然后扬起孩童般的笑,趴在床边又哭又笑。
她回到小时候住的地方,书房的地上摆着整整齐齐的三个箱子,第一个箱子里,装着她小时候的玩具,小火车、竹蜓蜻、小玩偶,那个时候,她同别的孩子一样,贪玩、爱闹,老人为了逼着她好好练毛笔字,冷着脸,把玩具都没收了,还说不好好写,就全给她扔了,现在它们都好好的躺在箱子里,被人收拾的干干净净,可是扬言要扔她玩具的那个小老头走了。
第二个箱子里,是她小时候写的手稿,一笔一划,尚显稚嫩,每一个字都是他手把手教会的,横竖撇捺。她总记得那个时候老人坐在旁边悠哉悠哉的喝茶,让她把自己的名字写上一百遍,不知为何,后来她睡着了,打翻了墨水,引得老人开怀大笑。
眼泪落在宣纸上,染花了字迹,模糊了回忆。
第三个箱子里,是他的手稿,最上面放的是行书抄录的《蒹葭》,前天刚写的,最后一句仍是:吾爱淑慧。
她跪坐在地上,将那张纸按在胸前,长跪不起,泪水打湿地板,汇成一小摊水渍,哭着笑,笑着哭,声音在空荡的房子里徘徊。
上一世,她没能见老人最后一面,悲痛不已,可尚能欺骗自己,老人只是远行,而这一世,是她亲眼见证了老人离世,是不是上一世,老人死前也曾这般痛苦的等她,等她从西宁回来,可终是没能等到。
枯坐一夜,李建风尘仆仆归来时,医院打来电话。
张淑慧女士,于昨晚离世。
李建看着女儿眼里的光一寸寸黯淡,最后捂着心口发出困兽般的呜咽,七尺男儿的眼泪如决堤的江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第42章
凡夫俗子,看不透尘世,参不透玄机,只能在凡尘挣扎的活着。
李建看着书房紧闭的房门,悲从中来,他的女儿自父亲去世那晚就再没出过房门。
李安歌坐在地上,靠着书架,脑子里回荡着儿时的一幕幕,她数着手指,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神智有些不清,连起身都有些费力。
扶着陈旧的家具,慢慢站起,一步一步挪到爷爷的椅子上旁,慢慢坐了上去。
房间幽暗,安歌的那双眼睛尤为清冷,黑白分明,死气沉沉。
李仍帛轻轻敲了敲门,没有任何回应,她红了眼眶,闻此噩耗,从M国赶回来时,便已昨日,家中巨变,却只有安歌一人在场。
下午,沉寂的李家迎来一位陌生的少年,气质清冽,面容惊人。
那天下午,李建跟那位叫陆离的少年在客厅里,有了一番长谈。
李建问陆离:“你说你是安歌男朋友,年轻时的喜欢,是不是过于轻浮。”
陆离笑了笑:“过去的每一天,我都活得痛苦,可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感到幸福温暖,今年我十七,纵然年岁尚轻,可您不能否认我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