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於星夜不想闭上眼睛,也不想挪开视线。
她顶着刺眼的光,眼中的空濛逐渐散去,看向门边同她僵持的瑞德:
“还记得你之前是怎么劝我的吗?——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我来美国的时候,就不是我自己想来的。”
“我不想之后要走也是因为他们要安排我回国,或者要留下却是因为你有能力让我留下。”
......他是怎么劝她的?
要命的是,瑞德还真记得挺清楚。
那时他们刚吵完架没多久,瑞德带她从医院复查回来,她的手伤愈合到半路,开始发痒。
於星夜被痒得心里烦躁,一时赌气就说没意思,说今天的作业打死她也不想写了,还说废就废吧,她愿意当个快乐的废物。
瑞德没听出来她是不是在开玩笑,他只是真心实意地觉得那样不好,也不想听她用那样的词来形容自己。
即便知道她可能会不高兴,踟蹰过后,他当时也仍然选择说给她听:
“也许只靠家族信托基金,也足够你不愁吃穿了,但相信我——你不会想过那样的生活。”
於星夜大概是那时就听进去了。
并且试图在这个时候,再借来说服他。
此刻,再看着他英俊深刻的眉眼,於星夜忍不住想再抬手摸一摸。
可是眉峰,眼角,鼻梁,嘴唇,挨着挨着细细看下来,总觉得不好厚此薄彼。
于是只捏紧了手指,隔着一整个浴室刺眼的灯光,惶惶地望着他。
瑞德的样子看起来很奇怪,明明就头顶就是堂皇的灯,背后就是招摇的日光,他却像被漠然的暗色洗刷过一遍。
他就站在那里,盯着於星夜,用她从没有见过的眼神。
既不是狩猎者的警惕凶悍,也不是猫咪主人的无声纵容。
不像初见时那样没有温度,也不像压在她身上时那样滚烫炽热。
都不是。
於星夜没有见过这样的瑞德。
他墨绿色的眼底此刻像是水潭里卷起海浪,盛不下又溢出来的,撞击在白瓷墙砖上又溅起数尺高的,每一样都叫她心惊,叫她无法预测他的下一步行动。
她以为瑞德会生气,不是咬牙切齿的那种怒火,而是冷冰冰的尖刻。
可他似乎没有。
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嘲讽她又想要逃避,轻易放弃。
可他也没有。
他只是裹着一身郁气站在门边,浴室里的暖光灯浮在他的金棕色发梢,身后窗外的沙漠烈日炙烤他执着挺立的脊背。
他曝露在明亮的空气里,他满身是光。
却像站在一场大雨落不下来的潮闷天幕里,说出一句,让於星夜始料未及的话。
跑去湾区找他那晚,从见面起,他们的身体就几乎没有分开过,后来瑞德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话,已经精疲力竭的她,当时并没有听清。
等到第二天醒来再问的时候,他没再重复,只当是什么不重要的的事,说不记得就算了。
而此刻他神思惘然,眼里灼着意味不明的光,却沉声又说了一遍。
不像上次那样模糊,而是很笃定,很执着。
好像这就是他此刻,唯一要为自己辩驳的,一句告解词。
他说,“我不是第一次见你。”
於星夜暗自心惊,张口,却再问不出来了。
她仍旧好奇,仍旧关心,仍旧在意。
她甚至意识到自己隐约开始慌张,开始想要逃离。
她原本捏紧了想要控制自己不再去触碰他的手指,也开始跟着微微颤抖。
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於星夜朝后推了一把抵在腰后的大理石台面,借力让自己朝前走,一直走到瑞德身前,然后同伫在门边的他擦身而过。
高大宽厚的身躯在此时成为了磁力浑重的障碍,她需要控制自己不在那重障碍前停留,不再像往常那样张开手臂扑埋进去,而是平稳地路过。
於星夜擦着瑞德坚实凌厉的线条回到屋子里,开始收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