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责问她为什么翘课,像是对她那点无伤大雅的小谎心知肚明。
也没说她不该,只是直接半点客气都没有地,就决定好了她的去留。
明明每句话都硬邦邦的,像什么军令似的,不容置喙不留情面,於星夜却生不起反驳的心思,只能抿着嘴照做。
就像刚才把咖啡递给他,不过是一滴水掉进地毯,他都要盯一眼。
眼神其实都算不得严厉。什么谴责,不满,不认同,统统没有。
她看在眼里,甚至怀疑他就是在确认那滴水到了哪里,落稳了没有,长毛地毯舒不舒服,而已。
却莫名在他起身之后,觉得摆摊一样被铺满的茶几看着很突兀。
於星夜一路都在反思。
有的人,威严惯了,什么事都能尽在掌握,就像瑞德。
还有的人,把自己和别人几斤几两,都看得清清楚楚,知道自己称得动,才自信上秤,就像徐嘉仪。
不像她,既看不透别人,也摸不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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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开庭那天,於星夜都有在好好上课。
系里最近也事多,新上任的院长好像年纪大了,没几年班能上了一样,火急火燎地要做出成绩来,大刀阔斧地颁布各种新规矩。
不光学生,就连任课老师们都被逼得很紧。
心理学专业有位女老师,头发都花白了,挺着大肚子每天都笑得下巴跟脖子连起来,对每个学生都挺不错,时常在课上给一些补分福利。
可能也正是因为她年纪比较大,学历在一众Dr.头衔的正式教授里根本排不上名。
毕竟她年轻时候的那个年代,大约连能读大学的人都还不多。
於星夜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教了一辈子书,或是半路出家来当老师,这些她都不关心。
只是在听见同学议论说她一直没结婚,现在还遭受这种待遇的时候,翘着二郎腿转笔,觉得不太爽快。
她一手撑着头,竖起耳朵倒要听听看究竟是什么待遇,至于被一帮学生在课间议论得满脸同情。
他们说,这个老师现在被要求从之前的独立办公室里搬出来。
因为只有博士才能有教授职位,而只有教授才能坐独立办公室。
还有人说,不过她的课确实可听可不听吧,你们难道没觉得她最爱请guest speaker了吗?每次邀请一些这里那里的人来一混就是一节课,然后回头收个thank you note就算作业了。
她当时听了,也没出声参与讨论。
只是过了几天出庭的时候,把车停在法院门口,抬头看见高大威仪的石梁上刻着三个大字——
自由、平等、博爱。
她眨眨眼,不知道怎么就想起这事来。
多少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瑞德到得比她早,等人也不在车里等,就站在那根粗壮的石梁底下,挺着腰绷着背,半分焦急探望的神色也没有,既不低头看表也不抬头望天,就那么支着长腿站着。
抬脚走过去,鞋底蹭到颗什么小石子,被她一脚踢开。
站在石梁底下的男人听见动静,转过身来看她。
冷白皮肤忽然有些刺眼似的,一晃眼,看不清楚表情,只看见又是一身挺阔的黑衣,棱角分明到一阵风刮过来,风都能被他的身型劈斩开,一分为二。
於星夜轻轻眯眼,发现他虽然还是一身黑,领带却换成了更为正式的wide tie,系法也换成了厚重的温莎结。
她光知道温莎结出了名的难打,看着也确实鼓鼓囊囊的,具体手法就不会了。
只是领带结贴在更为鼓胀饱满的胸口,转过身来那一眼,沉稳里莫名带出几分疏朗。
头顶这么沉重的三个大字,仿佛真能被他的纯粹和坦荡撑住。
於星夜踩上那一级台阶,没头没脑地问:
“真不是你私下操作,帮我起诉的?警察局能有那么好心替人坐原告席?”
原本平稳的气息出现短暂停顿,叫她想起之前,在潮热逼仄的淋浴间那一回。
也是听完她冒进的问题,这人不可置信地压着嗓子似笑非笑,问她,你想什么呢?
於星夜以为这次大约也要收到差不多的答复。
却没想到他斩钉截铁地说,“没有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