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个季节——撞糖
时间:2022-07-15 07:09:35

  最上层的玻璃橱里面夹着一张照片,徐绽鬼使神差伸手拿了下来。
  ——那其实是一张剪掉一半的两寸红底照片,上面是一个小男孩和一个身穿碎花衬衫裙的女人。
  小男孩眉清目秀,笑得无忧无虑,女人眉目温柔,微微颔首,视线望向小男孩的方向。
  两人眉目之间很是神似,尤其是眼睛。
  “这是你和你妈妈么?”徐绽拿着照片仰面看向闻经年,她一眼就看得出来,虽然闻经年和照片上的小男孩相比神态变了许多,可那一双眼睛却一模一样。
  闻经年看了一眼那照片,眸光如同被针刺一般。
  他别过眼,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嗯”声。
  徐绽下意识有种心中不安的感觉——刚才进门的时候她就发觉了,闻经年只说这里是他父亲的住所,却丝毫没提到母亲。
  难道是,已经过世了。
  而且,那张照片还是被剪开的——那被剪掉的人是谁,是他的父亲吗。
  她小心翼翼将照片放回原处,轻声说了句抱歉。
  闻经年却垂眸看向她,眼睛里没有半分责怪,他瞳色漆黑,里面有细碎不易察觉的光:“说什么抱歉。”
  “我母亲去世许多年了。”他跟徐绽解释。
  似乎是在说——母亲已经去世很多年,他其实已经走出来了。
  可听到他这样说,徐绽的心却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细细密密的酸涩疼痛着。
  那根本不是走出来的模样。
  “有没有人!你以为你能躲多久啊?”来自楼下粗犷沙哑的男人声音划破沉寂,“再不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们可就报警了!”
  徐绽吓了一跳,下意识去看闻经年。
  “少爷,”林阿姨有些仓促地跑过来,“那些人,他们,他们又来了......”
 
 
第27章 凉月
  “闻豪他之前来过这里?”闻经年眸中闪着寒光。
  他原本就是冷峻漠然的人, 此刻语气冰冷,听得人心中一惊。
  闻豪是谁?
  “......”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合适的话,林阿姨表情愈发慌乱, 可此时此刻眼见这情况是瞒不住了, 只好跟少爷和盘托出:“是啊, 自从老爷......搬出去之后,他们来了好几次, 每次都是嚷嚷着要见老爷本人。”
  见闻经年脸色难看, 林阿姨支支吾吾地说:“之前我是想着反正他们嚷嚷几句, 也做不了什么别的,就没跟少爷你说,没想到这次他们还带了不少人来。”
  “以后有这种事第一时间打我电话。”闻经年说完, 回头看向徐绽:“我处理一点家事,你在楼上等我。”
  “哦,”徐绽点点头,“好,你快去吧。”
  闻经年大步下楼, 林阿姨一路小跑跟上,下楼之前还回头看了徐绽一眼。
  来的人是闻经年的大伯,闻豪, 他身后还跟着一群男人。闻豪身形高壮,站在客厅里吵吵嚷嚷着说今天要是再见不到闻震就不走了,在这里等到能见到他为止,再不然就要砸东西了。
  看到闻经年,闻豪一惊, 随后冷哼了一声, “我当你这小子能躲我一辈子呢, 没想到今天运气好,刚好就在这里堵到了你。”
  闻豪大喇喇往太师椅上一坐,翘起二郎腿手扣在桌子上:“今天有两件事你得给我个交代,一个是跟颜家的婚约,眼见着订婚日期就要过了,颜家也催了我好几次,你必须得给个说法。”
  “再有就是你老子的下落问题,”闻豪说着,劈手往桌上拍了一掌指着闻经年鼻子就骂:“你小子真行啊,一回国就把亲爹给藏起来,自己倒是把闻家的产业尽数掌握到了自个儿手里,这天底下还有比你更白眼狼的儿子吗?”
  “要不是我跟闻震当年拼死拼活打下家业,你小子的好日子从哪里来,谁供你吃供你穿供你读国外的好学校?但凡你身上还有一点人性,就做不出这种事。”
  闻豪粗陋的声音如同重锤砸在徐绽心上——他刚才是说,闻经年把他父亲藏了起来?
  从前贺嘉然跟她提过,闻经年年少有为又手腕强硬,回国没多久闻父就把集团的实际掌管权交给了他,还开玩笑说自己的父亲绝对舍不得这么早放权。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闻经年的手笔。
  可因为什么呢?徐绽猛地抬头去看玻璃橱窗夹缝中那张被剪开的红底照片。
  “说完了吗?”闻经年面无表情看着吼得面红耳赤的闻豪,声音冷静地不起一丝波澜。
  这位就是他的大伯闻豪,当年闻震在酒局辗转打拼的时候,他没少因为行为不检点被人举报,次次都是闻震帮他擦屁股。
  闻经年还记得有一次放学回来,打开卧室房门就看到他敬爱的大伯在他的床上搂着两个不着寸缕的女人笑得油光满面。
  闻经年的奶奶只有这两个儿子,大儿子闻震出息,自然而然就担起了照顾弟弟的重任。
  老太太咽气前最后一句话就是:希望闻豪和闻震能够兄弟同心,任何时候闻震都不能抛下他这个大哥。
  也是因此,闻震格外重兄弟情分,这些年无论闻豪做出多出格的事情,闻氏集团也都一直有他的一席之地。
  想到这里,闻经年自己都觉得可笑——他竟然会觉得闻震重情分。
  “我还没说完呢!”闻豪被闻经年这鄙夷的眼神惹怒,“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当年因为你妈的死,你一直迁怒于你爸,现在他的下落不明绝对跟你绝对脱不了干系,我丑话跟你说在前头,如果明天前我还是联系不上他,你当我不敢报警是吗。”
  “你可以现在就去。”闻经年不咸不淡地瞥了闻豪一眼。
  “呵,”闻豪嗤笑,“行啊,等全世界都知道闻氏集团的总裁因为涉嫌亲生父亲失踪的案子被调查的时候,我看这件事怎么收场!”
  闻经年冷漠地掀了掀眼皮,“在此之前,也请你处理好你自己的事。”他眼神中的厌恶、鄙夷和不屑被掩盖在淡漠之下,视线掠过闻豪那张肥肉纵横的脸。
  “你敢威胁我是吧?”闻豪震怒,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怒不可遏地劈手给了闻经年一巴掌。
  “啪——”
  沉重的闷响在偌大的客厅里回荡,在场的所有人立刻噤声,林阿姨瞪大眼睛抬了抬手,但终究脚步也没敢动。
  那一瞬间,徐绽觉得自己的心跳都仿佛要停止了。
  那是闻经年。
  那可是闻经年。
  就算那人是他的大伯,是他的长辈......可他怎么敢。
  闻经年的头微微偏了偏,那一瞬间无数记忆重叠着卷土重来,裹挟着斥责与辱骂的洪流奔袭而来。
  “你他妈摆出这幅脸色给谁看,老子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
  “因为这点小事就他妈一副过不去了的样子,你他妈还是个男人吗!”
  “这个社会远比你想得恶劣,闻经年,别这么天真。”
  “那只猫?我一脚踹死了。养动物是懦弱的表现,有这时间你不如反思一下为什么这次考试倒退了一名。”
  “一只流浪猫而已,你哭什么哭?今天晚上不许吃饭!”
  眼前这个暴跳如雷的男人在某个瞬间跟记忆中的父亲重影,闻经年抬头,脸色苍白望向闻豪。
  “别他妈拿这种眼神看着,”闻豪语气有片刻犹豫,但很快他又继续理直气壮起来:“闻经年我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爸对你要求是严格了些,但他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会害你吗?”
  “从前你年纪小,我看你也是个好孩子,没想到竟然能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现在公司发展的这么好,你想锻炼锻炼自己我跟你爸都不反对,但你得有分寸。”闻豪说着指了指正前方桌子上那张年迈老人的灰白照片:“你奶奶临终前说让我跟你兄弟同心,这些年我自问也没少为集团出力,现在你爸下落不明,你又躲着不肯见我,这个家他妈的成什么样子了?”
  “我是你大伯,就连你爸都要敬我几分,别以为我打你一巴掌你就给我记恨在心!”闻豪手重重敲了敲桌子:“就是你爸现在就在这里,这一巴掌我也打得问心无愧。”
  “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别想给我胡来!咱们闻家,还是得有个长幼尊卑!”
  “闻豪。”闻经年嘴角淡淡的血迹微微一动,“我敬你是大伯,所以这一巴掌我不跟你计较。”
  闻经年的声音从胸腔深处低低释放出来,就连眸中都带着淡红的血色。
  “跟颜家的婚约,当初是谁应下的、是谁拿了好处谁去履行,你觉得父亲下落不明你就去报警我不拦着,但从现在开始,如果再让我看到你出现在我面前碍眼,你手上现在拥有的一切我都会拿回来。”
  “我说到做到。”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味,闻豪被闻经年的话压得抬不起头,站在原地一句话说不出。
  怎么可能......当年送他出国的时候,明明还只是一个毛头小子,怎么眨眼间就变成了如今这样......
  那个时候闻经年又瘦又弱,不要说撑起现在偌大一个集团,就连饭局上都唯唯诺诺的,一看就是扶不上墙的软柿子。
  所以闻豪一直以来才肆无忌惮,一来是闻震敬着他,二来闻震唯一的儿子也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即便之后闻震有意扶闻经年主持公司的事情,他也难当大任,到时候还不是他这个大伯说了算。
  可现在......刚才闻经年说要拿走他手上的一切的时候,闻震分明有一种预感,这小子是真能说到做到的。
  在今天之前,闻豪一直觉得闻经年能顺利成为集团总裁、撑起集团的大小事务只是偶然,大概也有闻震在背后扶持的缘故。很有可能就是闻震想锻炼锻炼自己这个不中用的儿子,所以才短暂地退居幕后。
  闻豪虽然嘴上嚷嚷着是闻经年把父亲藏起来自己只为了自己掌权,但他从没真这么想,也并不觉得闻经年有胆量这么做。就算闻经年再怎么跟父亲关系不好,他也没那个手腕做这么绝。
  闻豪说要报警也只是威胁威胁他罢了。
  可是如今看到闻经年这样冷漠又充满上位者威压的姿态,闻豪是真怕了。
  他的这个大哥,不会真被儿子给......
  闻豪正欲开口,闻经年抬眸打断了他:“还不滚。”
  那是绝对不容置疑的语气,声音不大,但沉重有力,仿佛千斤巨石,压在闻豪身上让他喘不过气。
  “行,”闻豪目光微微躲闪,但声音依旧虚张声势:“今天算你小子有种,等我找到闻震再说!我们走!”
  一群人呼呼啦啦涌出门外,林阿姨也松了一口气。
  闻经年紧紧抿着唇,从口袋里摸出白色塑料瓶吞了一颗药,而后迈步踏出门外。
  “少爷你去哪里,行李我还没——”
  林阿姨话还没说完,闻经年已经驱车离开。
  “林阿姨,闻经年离开了吗?”徐绽从二楼下来,站在楼梯上看着只剩下林阿姨一个人的客厅问。
  “是啊,”林阿姨有些担忧地看了看门外,“刚才他大伯他们来闹,估计少爷是需要冷静一下。那徐小姐你......”
  “他也没说要去哪里吗?”
  林阿姨皱着眉摇了摇头。
  徐绽此刻心里就是担忧,又担忧又心疼。
  在今天之前,虽然隐约也知道闻经年能走到如今的位置不会容易,可她从没想过闻经年的背后会有这些事情。
  在她的心里,闻经年应该从小就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众星捧月、无忧无虑,哪怕是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只要他想要,都唾手可得。
  至于他身上那种疏离和冷漠,徐绽只觉得那是身为上位者会有的独特气场。
  可直到如今她才看到,高高在上背后是血泪,众星捧月背后是孤独,甚至连童年无忧无虑的笑容,都被剪刀硬生生斩断,只剩下半张残缺。
  “那林阿姨我就先离开了。”徐绽说着,戴上墨镜口罩匆匆离开了闻宅。
  她尝试去拨闻经年的电话,铃声兀自响,却没人应答。
  站在两旁满是法桐绿荫的道路旁,徐绽却像身处荒漠,心里光秃秃的。
  闻经年一定很难受。
  而她,想要陪着他。
  哪怕什么都不能做,就陪在他身旁也好。
  可闻经年不接电话,徐绽就再也不知道该如何联系他了。
  最后徐绽拨了陆纵的电话。
  她知道闻经年和陆纵关系很好,闻经年也说,陆纵是他唯一能信任的人。那闻经年的事情,他应该多少都会知道。
  徐绽模糊地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又说闻经年一个人开车离开了。
  宿醉刚醒的陆纵只听了个大概就腾的一下坐了起来:“你现在在哪,我去接你。”
  陆纵说闻经年家里情况有些复杂,要跟徐绽当面聊。
  黑色轿车停在禾瑞疗养院门口,闻经年下车径直上了顶楼病房。
  陪同的小护士注意到了闻经年难看的脸色以及嘴角的血迹,交代注意事项的声音都小了几分。
  护士最后跟闻经年说,病人状况有所好转,偶尔已经能醒来,但要恢复清醒意识可能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闻经年推门进去,病房洁净地甚至有些刺眼,白色的窗纱被风吹动。
  似乎是察觉到了动静,孱弱干枯的闻震缓缓的扭过头看向闻经年。
  而后露出一个不带任何杂质的笑容。
  闻经年眸光微颤,心里一阵刺痛。
  护士说得没错,他的那个狠厉冷峻的父亲,如今智商和几岁儿童没差。
  “你来了啊......阿年。”
  脑梗后遗症是口齿都变得有些不够清晰,闻经年拉了椅子坐在病床前,看着曾经那个能连续骂他两小时不停的父亲。
  如今,他可是说一句话都需要耗上许多气力。
  “爸。”
  闻经年面无表情地沙哑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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