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已经擦黑。
期间徐绽一直在玩水果忍者。
拍戏间隙无聊的时候,她喜欢玩这个游戏,熟能生巧,所以徐绽的名字在积分排行上榜上有名。
她享受果汁迸溅的那种音效和质感,好胜心强的她,看到分数提升也会有种难言的成就感和愉悦。
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连续切到好几个雷。
看到闻经年终于抬起了头,徐绽收起发烫的手机,“你忙完了吗?要不要去吃饭。”
“我订了饭,或者你不想吃的话可以去外面。”闻经年视线停留在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我接下来还有一个会要开。”
他敲击了几下键盘,看向她:“不用等我。”
徐绽按开手机屏幕,又打开水果忍者,“我跟你一起吃。”
闻经年订的饭很丰盛,但徐绽晚饭一向吃不不多,只吃了几颗水果番茄,本来想喝那杯虫草汤,但又觉得太油腻就作罢了。
游戏间隙她一直关注着闻经年,那份晚饭在他手边从五点半放到将近八点,大概虫草汤都变成肉冻了他仍旧没看一眼。
八点过,闻经年结束会议。
徐绽立刻站起身,“总要下班了吧?你饭冷了,我陪你出去吃。”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
“闻经年你不能这样,我在这里等了你五个小时,你不能就这样无视我。”徐绽有些恼了,她径直走到闻经年对面将他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摁了下去,“你今天原本说让我陪你搬东西,中途放我鸽子我已经不跟你计较,你不能这样得寸进尺。”
“你想好了,如果你今天让我一个人回去,那以后你就别来找我。”徐绽一鼓作气,好的坏的全说了出来。
可说出来之后又后悔了,她知道交往最忌这样的狠话,何况今天闻经年明显是状态不对。
“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可你不能用工作麻醉自己,”徐绽语气稍微柔和一些,“而且,这样身体也会吃不消的。”
闻经年抬眸看着她,眼睛有那么一瞬是空洞的。
但他很快恢复,平静地问徐绽:“那你接下来有安排吗?”
“有安排。”徐绽脱口而出,“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在徐绽的强烈要求和“疲劳驾驶”威胁下,闻经年把车钥匙交给了她,自己坐上了副驾驶。
他头靠在椅背上,放松下来后,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见徐绽迟迟不发动车子,闻经年问:“要带我去哪里?我不想喝酒。”
“你先系好安全带。”徐绽手撑在方向盘上看着他。
她当然知道闻经年不想喝酒,这个人只有一种释放压力的方式,那就是工作。
闻经年动作一顿,又轻笑出声。
他侧过头,一边看向徐绽一边扣安全带。
总觉得这个女人身上有种特别的魔力,却又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
这么一笑,闻经年紧绷的神经一下就舒缓了下来,他又认真问:“说吧,你想去哪里?”
徐绽踩下油门,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场,“到了你就知道了。”
还不忘交代闻经年:“还有,我开车的时候不要跟我讲话,我会分心。”
有了徐绽这句关照,闻经年自然不会去打扰她,忙碌了许久,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等睁开眼睛的时候,车子正磕磕绊绊地行驶在一个狭窄的巷子里。
徐绽车技一般,这地方路又不好,所以她表情格外专注,车子每颠簸一下徐绽就皱一下眉头,像是跟在跟车子置气。
“要不要换我来开?”闻经年好心提醒。
“当然不用!”徐绽很执著,“而且马上就到了。”
车子最终停在一个小巷口的夹道里,徐绽熄灭车子,如释重负地说了一句:“到了。”
闻经年看向车窗外的正前方,除了一个黑漆漆正在被拆除的建筑之外,目之所及的地方只有一个开在居民楼一楼的小摊。
小摊门口挂着一盏很亮的钨丝灯,红底白字的招牌上写着“杂粮煎饼、炒面、烤饼、酱香饼”。
下面还详细注明了每一样配菜的价格。
边上围着排队的顾客很多,马路边上还摆着两张单薄的桌子,桌子不够坐,有人索性蹲在马路边吃。
旁边还有一个正新鸡排,生意也很不错。
闻经年困惑地看向徐绽。
徐绽解下安全带,“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没等闻经年问出口,徐绽就下了车,她关上车门,径直走到了那个小摊门口点了单,然后左转消失在了闻经年的视野中。
闻经年不明白徐绽想做什么,但他很配合的坐在车里等她。
他看了一眼地图,这里其实离公司很近。宁海市中心治安一向很好,他不用担心她的安全问题。
过了约莫十几分钟,徐绽手里提着一个便利店的袋子走进了闻经年的视野,她点的餐已经做好,小摊老板麻利地将塑料袋扎了个结递给她。
徐绽打开车门坐回驾驶位,将便利店的袋子递给闻经年:“给你买了寿司和水,知道你有洁癖,炒面我自己吃。”
闻经年接过袋子,等徐绽解释。
她将炒面架在方向盘上,剥开一次性筷子的包装。
“不要小看这个小摊,这里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哪怕到了凌晨两点钟,生意依然很好。”徐绽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外面。
“我第一次知道这个地方是几年前,那时候我拍戏到很晚,原本已经很困,车子经过这里的时候瞟到外面马路边一个年轻的男孩子蹲在路边低着头吃炒面,所以对这里留下了印象。”
闻经年知道徐绽的故事没说完,他慢条斯理将寿司盒子拿出来拆开,又打开矿泉水。
“可能你不懂那种感觉。”徐绽轻轻吸了一口气,心里涌上一种酸涩的感觉:“那天是情人节,那个男孩子身上裹着一个红黑相间的冲锋衣,很年轻,看起来也就十几岁,头发有些乱,身边扔着一个安全帽。”
“那个男生真的很小,看一眼就会让人觉得那是该茁壮成长的年纪。”
“当时我就想,这是谁家的男孩,为什么要这种时候在这里吃炒面,他也不读书了吗,他的爸爸妈妈在哪里。”
“那一瞬间我其实看得很清楚,他吃面的动作很慢,看起来也并不是很有胃口。”
“而且那天外面已经飘雨了,他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徐绽解开炒面的袋子,混着鸡蛋烤肠的香味飘散了出来。
哪怕是现在,过去了很久的时间,再想起那一幕,她仍然忍不住眼睛酸酸的。
“那个时候我的事业也算刚起步,每天辗转在各个剧组,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我觉得很累,觉得生活很灰暗,更觉得灰心,虽然我看起来好像很好,可我一直知道我什么都没有。”
“看到那个男孩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其实大家都是这样的。我们都有自己的父母,可父母也未必就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那个男孩的父母就心甘情愿让他在这里受苦吗,肯定不是的,可他还是只能孤零零地一个人在路边吃炒面。”
“人活着很有可能就是要吃很多苦,而且很多人即便吃了很多苦也未必就能见到甜。”
“大家都没那么容易,再怎么样难过失望,之后也得继续站起来往前走。”
外面飘起了雨丝,车窗有些模糊。正对面小摊的灯光被水珠折射,人影重叠成一片。
徐绽的话太有画面感,闻经年听得心里莫名有些堵。
察觉到话题有些过于沉重,徐绽看向闻经年对他一笑:“那你知道,我那天把我心里的想法跟经纪人说了之后,她是什么反应吗?”
“你经纪人说什么?”闻经年很配合地问。
“她让我少点圣母心,只不过是深夜在路边吃炒面的一个男孩而已,我根本就不了解他的过去就开始心疼人家,说不定那男孩在学校里根本不好好读书,又说不定那男孩只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之前不知道努力,现在吃苦都是应得的。或者人家家庭幸福,就是晚上想跑出来吃碗面,被我脑补成这样,恐怕连那个男孩本人听了都会觉得好笑。”
徐绽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最后自己扭头认真看向闻经年。
“但我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就是很难受,其实我好羡慕我的经纪人,她遇到事情总能客观面对,而我去只会第一时间想到最坏的那一种可能性。”
闻经年明白徐绽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
她话说的又多又杂,但归根到底就一个意思。
让他不要因为家里的事情想不开。
让他振作起来。
他想起徐绽人生中第一场试镜中那股狠厉决绝破釜沉舟的劲,如果不是没有别的退路,没哪个小女孩能狠下心亲手把刀子刺入手上。
在看到那个路边一个人吃炒面的小男孩的时候,她一定也想到了曾经那个落魄的自己。
多数人并非生来就有高超的共情能力,很多时候只是把相似的状况投射到了自己身上。
“今天来闹事的那人是我大伯,”闻经年将芥末酱挤到寿司盒边上的凹陷位置,“这些年我爸太纵着他了。”
徐绽咬了一口面,无论品尝过多少珍馐佳肴,她还是忘不掉这种裹着油和鸡蛋香味的路边美味。
她认真听着闻经年的话,可他却不再往下说了。
“都是过去的旧事,我懒得重提,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问吧。”
陆纵说的对,闻经年这个人真的就是,任何事都宁愿自己一人扛。
说出口对他而言恐怕是最难的事。
她吞下口中的面,将筷子放在一边,身体挪到右边靠近闻经年的位置。
两人的距离拉近,徐绽抬眸看着闻经年的唇角,认真地说:“我想问下,你这里疼不疼。”
她抬起手,食指指尖缓缓触碰了一下闻经年的唇角。
徐绽的动作很轻,像是蝴蝶落在一片花上,闻经年肌肤微微发痒,可这细小的触感却大有燎原之势,直烧到他心里来。
第30章 秋高
闻经年的那些过往, 以后他可以慢慢告诉她,或者他真不想说也没关系。
当下,此时此刻, 她最关心的是, 他被大伯打了那一巴掌之后, 还疼不疼。
她的杏眸漆黑,小巧的鼻尖微微仰着, 乌黑的发丝缠在颈间, 认真看着闻经年问:“所以回答我, 还疼不疼。”
明明只是一句关心而已,闻经年却觉得仿佛头被按进了深海。
心脏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力裹挟,又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是你让我想问什么就问的。”徐绽朝他眨了眨眼睛。
那一瞬间, 闻经年有一种将面前这个女人狠狠按进怀里的冲动。
却又觉得很不真实。
他的喉结轻轻滚了滚,偏过头吐出两个字。
“不疼。”
“假的。”徐绽立刻否定他,“你在骗人,一定很疼的,”她声音又柔了下去, 就算那里不疼,这里也一定很疼。
说着,她轻轻戳了戳闻经年胸口的左边。
被无数熟悉的、陌生的人以不同形式伤害过之后, 徐绽认为,这世界上伤人最狠的人还是亲人。
那会让人陷入前所未有的自我否定,甚至终其一生都逃不出自卑的牢笼。
而且仔细看的话,闻经年的唇角是有一点点肿的。
“会不会是你小瞧我了。”闻经年抬了抬下巴示意徐绽方向盘上那碗面,“再不吃要冷了。”
徐绽“哦”了一声, 拿起筷子闷头吃面。
在闻经年办公室她已经吃了一些, 面没吃几口也就吃不下了——没办法, 这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胃早就不能适应晚餐的存在了。
闻经年也只吃了两只寿司就放下了筷子。
外面小摊门口人越来越多,老板的炒面的动作几乎没停下来过,来吃面的人看样子都跟老板熟悉,排队的时候大家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雨依旧淅淅沥沥下着,徐绽打开了雨刮器。行人有的撑伞,有的没撑。
徐绽看到闻经年基本没动那些挤出来的芥末,问他:“要不要玩个游戏。”
时间已经不早了,小摊边上的药店也已经关门,可徐绽根本没提回去的事情,好像她很习惯晚上把车停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这个热闹的小摊。
“什么游戏?”
“游戏名字叫‘我从来没有做过的事’,”徐绽看了一眼闻经年面前的那一管芥末,“就是我们两个人轮流说一件自己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如果对方做过这件事,就要接受惩罚。”
闻经年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是在嫌弃这个无聊的游戏。
可他今晚偏偏就有几分玩这个游戏的兴致,于是问:“惩罚是什么?”
徐绽弯起唇,不怀好意地指了指闻经年面前青绿色的芥末。
“惩罚是吃那个。”
之前徐绽在杀青宴上见过大家玩这个游戏,但那时候惩罚一般都是喝酒,也有人会提议输了就脱一件衣服这种。
“谁先来?”闻经年的确不太能吃芥末,可又不想错过这个了解徐绽的机会。
“我提议的这个游戏,就我先来说吧。”徐绽手撑着下巴想了想,眼里浮现一丝狡黠,说:“我从来没有早上八点前敲过任何朋友的家门。”
闻经年微微皱眉,愿赌服输地用小勺子吃了一点芥末。
看到闻经年复杂又极力忍受的表情,徐绽笑的眼睛弯起来:“谁让你打扰我休息,让你吃一点芥末不过分吧。”
芥末的味道呛人,这家便利店的芥末好像尤甚,闻经年的头皮像是被无数小针细细密密的刺着,却又丝毫无能为力。
可看到她脸上的笑,闻经年心里又忍不住泛起一点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