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楼——见涸生
时间:2022-07-15 07:29:20

  纪晗指了指前面,说:“去那家吧。”
  顺着这条街一溜儿走下来,就数纪晗指着的那个小摊儿人最少。姜薇欣然答应,走上前一看,发现是个卖面的摊子,旁边的木柱子上摇摇晃晃挂着个小牌子:“后街面店”。
  “原来这家店还在。”姜薇惊喜地说。
  大四那会儿她就常常来吃这家后街面店的干拌面,起初是拉着沈思婉一起吃,后来是带着纪晗来吃。这个小小的摊子几乎承包了她整个大学的夜宵。
  她收回视线,刚准备和摊子的老板打个招呼,却发现卖面的不再是以前那个爱侃大山的中年大叔了,而是换成了一个系着围裙的苗条女人。她一个人在冒着热气的汤锅前忙活,有些手忙脚乱,甚至连招呼他们的空闲时间都没有。
  摊子还在,但老板却换人了。
  姜薇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她扫了一圈菜单,随便点了一份牛肉干拌面,纪晗也跟着点了一份和她一样的。
  “坐这里?”纪晗指着里面的一张小桌子,询问她的意见。
  摊子里面的地方很狭窄,将将能摆下两张小桌。其中一张上面还摆着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筷,只有另一张是干净的。
  姜薇点了下头,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你先坐吧,我去抽根烟。”
  街灯投下昏黄的光影,映出空气中一层浅薄的浮灰。她裹紧身上的外套,站在人来人往的马路边点燃一支细长的烟。有牵着手的小情侣说说笑笑地从她身后走过,而她只是站在十月说不上温柔的晚风里,安静地看着面前永不停歇的车流。
  车流向右,人流向左。
  她夹在中间,像一盏忽明忽灭的灯,不顾不盼,却摇曳生姿。
  纪晗坐在略显局促的小桌前,望着她的背影,恍惚地出神。
  姜薇第一次带他来这里的时候,也是个这样平凡的晚上,那天老板手抖不小心给她多加了一大勺辣椒油,辣的她脸颊通红,一口气喝掉了三瓶水,回去的路上又买了两个巧克力圣代解渴。
  怕她晚上胃疼,最后半个圣代,是他替姜薇吃的。
  “面好了。”女人走过来把拌好的面搁在桌上,顺带撂下一叠餐巾纸。
  听见女人的声音,姜薇匆匆抽了几口烟,就俯下身把还剩一大半的烟在路肩上按灭。
  不得不说,她确实是饿了。
  姜薇转身往小桌的方向走,才走了没几步,她忽然一愣,慢慢停住脚步。
  桌上摆着两碗一模一样的面,顺滑的面条裹着诱人的红油,上面铺着几块沾着酱汁的、热气腾腾的牛肉。
  而这弟弟把自己那碗放到了一旁,拆了双干净的方便筷子,正在耐心地把她碗里的萝卜丁和香菜一点点挑出来。
  心脏像被柔软的棉花裹住,涌起一股复杂的感受。
  他记得的,她不吃这两样东西。
  作者有话说:
  [1]歌名是love is a 碧池,很有氛围感的一首歌~
 
 
第17章 
  察觉到姜薇的视线, 纪晗抬起脸,朝她看过来。手上的动作跟着慢下来,香菜叶子颤悠悠地落在铺开的餐巾纸上。
  姜薇用脚把矮凳往外勾了勾, 在他对面坐下。视线相撞, 绞出一丝意味不明的、酸胀的悸动, 她忽然觉得,这是她二十几年的潦草人生里,遇见的少有的温柔时刻。
  在这个世界上, 会有人记得她的喜好,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奇妙, 却又掺杂着几分做梦一样的不真实。
  她撑着下巴, 看着纪晗的脸, 不知不觉就入了神,脑海里浮起一桩又一桩繁杂无序的旧事。
  有关于纪晗的, 也有关于她父母的。
  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周玉兰和姜明参与的部分寥寥无几。他们忙着公司的生意,常常十天半个月才回一次家,以至于有一次姜明难得从外地赶回来给她开家长会,竟然走错了班级。
  他不知道, 在他缺席的日子里,他的女儿已经初中二年级了。
  姜薇就这么一个人在那幢宽敞冷清的别墅里寂寞地长大,像一棵无人修剪的树,枝杈歪歪扭扭, 却长的桀骜挺拔。
  十八岁生日那天,周玉兰和姜明难得回来给她过生日, 姜明还从菜市场买了好多海鲜和肉, 亲自进了厨房给她煮火锅吃。
  也许他们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愧疚的, 愧疚于对女儿这么些年的放任自流和不管不顾,所以那天的火锅特别丰盛,漂着枸杞和红枣的菌汤锅里几乎被肉塞满。姜明不停筷地给她夹虾,周玉兰用刚煮好的羊肉片把她面前那只小小的酱碟堆的满满当当。
  可是他们不知道,她十一岁那年因为不小心被虾皮卡了嗓子,从此对虾敬而远之。
  她不爱吃肉,无论多么鲜美的肉对她来说永远都有一股血腥味,尤其是羊肉,她只要闻到味道就会想吐。
  可是那天她才刚刚皱起一点眉头,周玉兰就说:“羊肉是大补的,不许挑食。”
  她看着母亲漂亮的、疏冷的眼睛,像是和自己较劲似的,拼命把羊肉扒进嘴里。在他们离开之后,她跑到厕所抱着马桶吐了整整半个小时,一直吐到胃里空空如也,眼角晕开潮湿的、咸涩的液体。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他们并不是特地回来给她过生日的。
  出差要乘坐的航班临时取消,正好机场离家近,才想着就近回来住一晚。走到门口听见家里保姆说起要给姜薇做长寿面,于是又折返回附近的超市,仓促地买了点火锅食材。
  连她的生日都不记得,又怎么会记得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呢。
  “姐姐,怎么不吃?”纪晗把面碗往她面前推了推。绿色的香菜叶和黄色的萝卜丁安安静静地躺在铺平的餐巾纸上,碗里只剩下干干净净的面条和牛肉块。
  姜薇这才发觉,她已经盯着纪晗的脸看了很久。她仍旧撑着下巴,视线落在碗里的面上,忽然又抬眼,朝他弯了弯唇,“这个是奖励。”
  她拆了双筷子,把肉全部夹到纪晗的碗里。
  纪晗没说什么,夹起一块她丢过来的牛肉,很自然地放进嘴里。
  他知道姜薇不喜欢吃肉,以前每次一起出去吃饭,她总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把肉全部给他。
  在这样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夜晚,他和姜薇挤在一张狭窄的小桌旁边,吹着凉飕飕的冷风,相对而坐,吃着路边摊上十块钱一碗的干拌面。
  谁也不说话,气氛却旖旎温柔。恍惚间,他觉得时光好像倒退回了两年前,他们还是情侣,还不曾分开。
  小小的一碗面,纪晗吃的很慢很慢。姜薇食量小,吃了一半就不再吃了,于是他也放下筷子起身,两人一起顺着路边往停车的地方走。
  姜薇走的很慢,一路都在打量路边的摊子,偶尔会轻声嘟囔一句“这里原来有家卖葱油饼的”,又或者是“那家双皮奶竟然还没倒闭”。
  纪晗跟在她旁边,顺着长长的路往前走,前方是一盏又一盏高高悬起的路灯,路灯后是暗沉沉的、望不见边际的夜幕。
  他们混在人群中,像一对出来散步的平凡的情侣。
  纪晗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远远地看见Z大西门的后墙,心里那些潜藏了很久的回忆像是被挑开了一缕线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地涌出来。他突然放慢了一点脚步,声音很轻很轻地问她:“姐姐,为什么休学?”
  姜微的脚步顿了顿,在晚灯投下的光影里,她默然站着,半晌才回过头。
  这是重逢之后,纪晗第一次这么直接地问起她过去两年里的事。
  暗黄的光如水流乍泄,顺着她的睫毛往下淌,滴进她好看的瞳眸里,她忽然笑起来,眼波深处仿佛有绚丽的花火,却一瞬就消散。[1]
  她依旧是那副轻松散漫的语气,对纪晗说:“读书多累啊,还不如先玩两年。”
  停顿了几秒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休学的事?”
  “听沈思婉说的。”
  纪晗站在没有光的阴影里,看着她被风扬起来的长发。他当然知道姜薇在搪塞他。因为那会儿她已经大四了,再过几个月,就能拿到毕业证不用读书了。
  她甚至把毕业旅行都筹划好了,说要带他去爬玉龙雪山,去看覆满白雪的殉情圣地。
  她绝对不可能因为这样荒唐的理由而申请休学。
  “沈思婉?我记得你和她不熟啊,她怎么会和你说这些?”姜薇问。
  “我找不到你,只能去问她。”
  回想起那段发疯一样到处寻找姜薇的日子,连纪晗自己都有些惊讶,他竟然可以用这样平静的语气,把那段潦倒的时光以轻飘飘的一句话带过。
  那时候他疯到什么地步呢?
  从来不缺课的他,跟学院请了半个月的假,开着车在偌大的北城里四处游荡,找遍了以前和姜薇一起去过的每一个地方,找遍了他所知道的所有认识姜薇的人。
  但没人知道姜薇去了哪里,就连沈思婉,也只能隔着电话担忧地对他说一句:“我也很想知道薇薇在哪儿,但很抱歉,我真的联系不上她。”
  她就像一场北城里来的快去的也快的雪,春天还没来就消失的干干净净,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哦,或许这样说并不准确。
  她至少还给他留下了一句“分手吧”。
  纪晗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原先一肚子想问的话也都堵在了喉咙里,像怎么拔都拔不出来的鱼刺,泛起一阵嘶哑的疼痛。
  他沉默地往迈开步子,姜薇没有转身,而是双手背在身后,像个刚放学的小学生似的,倒退着往前走。她没进了身后的阴影里,而那片晚灯映下来的光这一次落在了纪晗的脸上。
  他迈过影与光的分界线,走的不紧不慢,朦胧的光勾勒出男生瘦高挺拔的身形,始终和姜薇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
  她走进光里的时候,他在阴影里。
  而当她退进漆黑的夜色里时,他就会出现在她刚才走过的晚灯之下。
  像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人,永远不会相遇。
  姜薇突然觉得有点难过,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她一直是个太过感性的人,总是喜欢触景生情。
  她不知不觉地放缓了速度,在走到这条路上的最后一盏路灯底下的时候,纪晗突然出声喊住了她。
  “姐姐。”他声线微哑,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能告诉我为什么分手么?”
  姜薇猛地停住脚步。她没有想过纪晗会直接问出这个问题。在酒吧重逢的时候,她明明说过的——
  “觉得没意思,就分了呗。”
  可是此刻站在她面前的男生,眼神是那么的清澈,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个恶劣的人。那样的话,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第二次了,起码现在,面对一步步靠近的纪晗,她是说不出口的。
  姜薇僵硬地张了张嘴,刚说出一个“我”字,纪晗突然快步走近,她反应不及,下意识地后退,后背径直撞上了身后的路灯杆子,一阵轻微的痛楚顺着脊柱往四周蔓延。
  纪晗站在她面前,路灯将他眼底的情绪一丝一缕映的分明,他轻咬着牙,又问一遍:“姐姐,为什么和我分手?”
  他的气息把晚风都烫的灼热,洒在姜薇纤细的脖颈间,像是点烟的时候不小心被打火机烧到了手,温度转瞬即逝,却会烫进骨骼深处。
  有那么一瞬间,姜薇觉得她就快要落败,败给他这双固执的眼睛,溺死在他清冷却藏不住难过的声线里。
  她是个感性的人,做事全凭冲动,没半点逻辑。
  在这样的时刻,她竟然冲动地想,这弟弟或许,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点喜欢她?
  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发出嗡嗡的震动声,把她从毫无逻辑的想象里拉出来。她皱着眉摸出手机,看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写着“冯朝”两个大字。
  作者有话说:
  [1]这里的描写参考了我一个同学创作的一句词,原句是【有人乍立晚灯中,眼波深处曾花火。】
 
 
第18章 
  姜薇朝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说:“我接个电话。”
  其实她本来可以不理这个电话的,但她又确确实实需要一个借口从这种状况里逃走。
  纪晗敛眸往后退了几步,为她留出接电话的私人空间。
  她小小地松了口气, 按下接听键, 冯朝温柔含笑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姜小姐。”
  “有事?”
  “最近几天一直在公司加班, 没看到姜小姐发的微信,实在抱歉。”冯朝歉然地说,“那幅画, 姜小姐不喜欢么?”
  姜薇这才想起来,那天她给冯朝发微信问他要地址, 说把画给他寄回去, 对方一直没有回复。那幅《春日》现在还扔在她门外, 和一堆破破烂烂的快递纸箱子丢在一起。
  她皱了下眉,说:“我不喜欢随便收别人的礼物, 把你地址给我。”
  电话另一头迟疑了一下,才说:“姜小姐要是实在不喜欢,改天我再重新买一幅,那幅画姜小姐就先留着吧。”
  “你要是不告诉我地址,我可以问我妈要。反正这幅画我是不会收下的。”姜薇的语气很冷淡。
  冯朝说:“就算姜小姐寄快递过来, 我也会拒收,本来就是买给你的礼物,怎么好再让你退回来?”
  “那行。”姜薇失去了耐心,懒得和他维持礼貌的表象, 语调又染上了一贯的散漫,“那我现在给你送过去?”
  早点把那幅画处理掉, 省的看见了心烦。
  冯朝噎了一下, 半晌才说:“怎么好意思麻烦姜小姐亲自跑一趟。再说, 都已经这么晚了……”
  “不晚啊,这不才九点么。”姜薇听着他支支吾吾的语气,轻笑一声,“怎么,冯先生不欢迎我去你家?”
  电话里冯朝的声音混杂着微弱的电流声,盖过了身后的脚步声。姜薇并没有注意到纪晗正站在离她很近的位置,手里拿着两只刚买的甜筒。
  在等她打电话的时候,看见马路对面有一家甜品店,纪晗便走过去,买了两只她喜欢的巧克力甜筒。奶油是巧克力的,脆皮筒也是巧克力味的。
  奶油化的快,没过几分钟就淌下甜腻的奶汁,于是他走上前去,想把姜薇的那一只甜筒递给她。正好听见姜薇用那种逗人似的语气,半笑不笑地问电话另一头的男人,是不是不欢迎她去他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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