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楼——见涸生
时间:2022-07-15 07:29:20

  而男人愣了几秒,很快笑着说,怎么会。
  随后报了个地址。
  他不是故意要偷听姜薇的电话,实在是周围太寂静,只要稍微靠近一点,连电话那头的声音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冯先生。
  是她的新男朋友么?
  纪晗抿起唇,融化的巧克力奶油滴在他的虎口上,晕开一小片脏兮兮的污渍。
  姜薇挂了电话转过身,看见他手里的甜筒,眼睛里亮起一点光,“给我的吗?”
  她伸手把其中一只拿走,顺便用指腹帮他擦掉了手上沾着的污渍。她的指腹是冰凉的,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雪糕,擦过他的皮肤时,摩擦起一片细腻的酥痒。
  纪晗垂下眼,一言不发地往停车的地方走。
  姜薇一边咬着甜筒,一边快步跟上去,本来以为这弟弟会继续揪着刚才的问题刨根问底,没想到他竟然什么都不问了。她隐约感觉到他的情绪好像突然变得很低落,刚张了张嘴想问一句“你怎么了”,纪晗已经替她拉开了车门,冷着脸说:“上车吧。”
  她犹豫一瞬,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问,俯身钻进车里。毕竟,她也不想再提及刚才那个没说完的话题。
  弯腰的时候,头顶好像撞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姜薇偏过头瞥了一眼,看见纪晗的手掌挡在她头顶,而他人斜靠在车门边,牛仔外套的下摆随着他抬手的动作被往上拉了一截,露出里面简单的白色T恤。风一吹,柔软的布料贴着紧致的腰线晃荡。
  她一边瞟一边慢吞吞地把另一条腿收回车里,纪晗紧绷着脸把车门关上,靠在车边上三口两口把甜筒吃完,才坐进驾驶座去发动车子。
  一路上纪晗都没再开口,姜薇吃完手里的甜筒,问他有没有纸巾,他冷着脸说了句“抽屉里有”,视线依旧平视前方。
  姜薇有点摸不着头脑,明明刚才一起散步的时候,气氛还是平淡而舒适的,怎么转眼的功夫,这弟弟就变脸了呢?
  她暗搓搓叹了口气,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拉开面前的置物格。里面有很多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口香糖、钥匙串、耳机盒,还有一沓不知道是什么的老旧票据。她低头翻了半天,也没翻出一包纸巾。
  纪晗在亮起红灯的路口踩了刹车,余光瞥见她翻找东西的姿势。她身体微微往前靠,安全带刚好勒在胸前的位置,黑色内搭裙绞出褶皱,锁骨上搭着的项链不知道是什么坠子,在缝隙里一晃一晃。
  他皱起眉,终究还是伸手过去,准确无误地从敞开的置物格里扯出一包没开封的纸巾。
  “谢谢。”
  姜薇从他指缝里拿走纸巾,抽出一张,擦了擦手上沾着的奶油汁,折了一下,再擦掉唇上残留的巧克力渍。
  车子重新发动的时候,她摇下了车窗,从包里摸出一支口红,歪着头靠在椅背上,对着右前方的后视镜补妆。
  车开起来的时候风很大,姜薇的卷发被吹的往后扬,露出光洁漂亮的额头,她捏着细细的口红管,手腕从风衣袖口里露出来一截,纤瘦干净。
  脑海里蓦然浮现出那里以前纹着的图案模样,纪晗有些分神,忘了减速,直到快开到酒吧门口才猛然踩下刹车。
  姜薇猛地往前弹了一下,还好她手腕稳,口红并没有涂到唇外,顶多只是在原本的颜色上又加深了一笔。
  “抱歉。”纪晗语速飞快地吐出两个字。
  “没事。”姜薇转过头,抿了下过于红艳的唇瓣,笑笑说,“我走了。”
  她下车离开,纪晗从后视镜里看见她离去的背影,摇曳生姿,像一株娉娉婷婷的野花。
  他熄了火靠在椅背上,突然很想抽烟。
  纪晗没有抽烟的习惯,身上也不带着烟,他侧身过去从置物格里翻了半天,竟然还真的翻出一包烟来。
  是姜薇以前爱抽的牌子,细细长长的一支,叫金陵十二钗。
  *
  从家门口的纸箱堆里拎起那幅画,姜薇走出南陵小区,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报了冯朝家的地址。
  冯朝家住北沅湾,是北城出了名的富人小区。光是保安就配了好几个,穿着整齐的制服在小区门口一遍遍地巡逻。
  姜薇本来也没打算进去,拿出手机给冯朝拨了个电话,坐在小区对面的马路边上等他下来拿画。
  路肩上有好几个大理石做的圆石墩子,她挑了一个比较干净的坐在上面,把画靠在旁边,从兜里摸了支烟抽。
  一支烟还没抽完,突然零星地飘起了雨。姜薇眯着眼抬头,有雨珠啪嗒啪嗒地砸在脸上。
  她这才想起来,昨天的天气预报说过,最近一周北城都是雨天。
  冯朝从小区里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穿着米色风衣的姑娘懒散地坐在马路对面,纤长的指间夹了支烟,烟气袅袅婷婷地搅在淅淅沥沥的雨丝里。她里面穿了件很短的黑色打底裙,裙摆将及膝盖,脚上穿了双长筒马丁靴,露出膝盖下方一片细腻瓷白的肌肤。
  冯朝的第一反应是想问问她冷不冷,往前走了几步才后知后觉地想,她竟然会抽烟。
  虽然和姜薇只见过几次面,但他一直觉得姜薇是很乖巧可人的类型,顶多有时候脾气差了点。
  他实在没想到她会抽烟。
  所以走到姜薇面前的时候,冯朝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姜小姐有抽烟的习惯?”
  这会儿雨渐渐大了,沉重的雨珠劈头盖脸地往下砸,姜薇在细密的雨声中把烟按灭,抬眼看着他,语调微扬:“抽烟犯法?”
  冯朝被呛的不轻,但还是礼貌地把手里撑着的伞往姜薇跟前靠了靠,语气温柔:“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姜小姐看起来不像是会抽烟的人。”
  姜薇并不打算在他这里浪费太多时间,弯腰把画拎起来:“你的画,还你。”
  “姜小姐,只是一件普通的礼物而已,你不用非得还给我的。”冯朝接过画,语气半哄半劝,“实在不喜欢,你和我说一声,我换一幅送来就是了。”
  “你不用给我送礼物。”姜薇觉得有必要把话说的明白些,“我们本来也不是很熟。”
  冯朝愣住:“姜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薇干脆直接挑明,“冯先生,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冯朝惊诧地看着她,“可是那天姜小姐来酒吧赴约……”
  “那是我妈安排的。刘阿姨帮了我们家不少忙,我不去会显得不礼貌。”
  冯朝沉默片刻,斟酌着开口:“我不知道我这么说姜小姐能不能理解……我妈妈的意思,是觉得姜小姐你是很合适的结婚对象。她和周阿姨是大学闺蜜,彼此知根知底,如果我们能结婚,两边都会很放心。”
  这话说出来,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是犹豫的。
  在没看到姜薇抽烟的情景之前,他确实认同刘茹的说法。反正他天天忙着工作,也没时间谈恋爱,还不如听从家里的安排,找个靠谱的女孩子结婚。
  刘茹跟他说,姜薇这姑娘长的漂亮,懂事体贴,又乖巧讨喜,将来一定会是个贤妻良母。
  前半句是说对了,后半句可不见得。
  冯朝并不是对抽烟的女孩子有什么偏见,只是隐隐觉得眼前的姜薇和刘茹口中的那个姜薇不太一样。
  比如现在,面前的姑娘把那幅画往地上一杵,手腕倚在框沿上,半仰着头看他,眼尾扬起明晃晃的不屑,模样散漫又勾人。
  她说:“她们彼此知根知底,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冯朝一时语塞,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总比和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人结婚好吧。”
  他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温柔表情,拿出商量的姿态来,“有什么事两家都可以商量着来。前几天我妈妈还和周阿姨一起去看了市中心的一套楼盘,地理位置不错,环境也好……”
  姜薇皱起眉,扬高声音打断他:“我妈去看房干什么?”
  “以后做婚房用呀。当然,买房的钱我们家出。如果你不放心,房产证也可以只写你一个人的名字。”冯朝不厌其烦地解释。
  “谁说要和你结婚了?她问过我了吗?”姜薇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手指紧紧抠着画框,几乎要把沉甸甸的木头抠出碎屑来。
  姜薇没想过周玉兰竟然会瞒着她去看房子。当初明明说好的,去赴约只是为了给她一个面子,怎么才几天过去,她都开始跟人家父母谈买房子的事了?
  冯朝被她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温声安抚:“周阿姨可能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姜小姐要是对房子不满意,我们再挑别的也可以。”
  “冯朝。”她突然出声,声音因生气而带着些颤抖,“我不会结婚。”
  她说的是“我不会结婚”,而不是“我不会和你结婚”。
  但冯朝完全因为她的愤怒而慌了心神,并没有注意到她话里细微的感情。他有点无措,想要说点什么,那姜薇已经转身离开了他的伞,头也不回地走进雨里。
  “姜小姐!”他追上去,把伞撑在她头顶,“雨太大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她冷漠地拒绝,加快脚步把冯朝甩在身后。
  大雨滂沱,倾盆如注,姜薇走的又快又急,靴子溅起飞扬的水珠,在路灯下细细闪动。
  她心里憋着气,一口气走出好远,才掏出手机给周玉兰打电话。电话过了很久才接通,周玉兰像是在开会,声音压的很低:“喂?”
  “妈,你为什么要和刘阿姨去看房?我有说过我要和冯朝结婚吗?”她几乎是对着手机在喊。
  “薇薇,你小点声,妈妈在开会。”电话那头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周玉兰出了会议室,声音才稍微大了一点,“冯朝那孩子各方面条件都挺不错的,我和刘阿姨也熟悉,你们结婚挺合适的。妈妈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可是你根本都没问过我的意见啊!”
  “你岁数不小了,早点嫁出去不好吗?”周玉兰尽量心平气和,但姜薇还是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不耐烦,她说,“好男人可遇不可求,冯朝老实又能赚钱,你嫁给他不会吃亏,等你毕业就领证吧。”
  话说的很急,到最后,甚至有了一点催促的意味。
  有雨珠砸进她眼睛里,泛起轻微的、酸楚的涩。
  姜薇忽然觉得很委屈,特别特别委屈。
  周玉兰好像巴不得现在就把她嫁出去,急着和她撇清干系似的。
  又好像突然才记起她是个母亲,急于用这样的方式来彰显自己的威严和身份。
  “妈妈还要开会,先挂了。懂点事,别跟小孩子似的胡闹。”
  “嘟”的一声,电话挂断了。
  姜薇看着手机屏幕上花了的水渍,突然觉得很可笑。于是她真的笑出了声,同时,有滚烫的眼泪顺着眼角止不住地往下淌。
  她把手机扔进口袋,漫无目的地走在阴沉湿寒的暴雨夜里,身旁是行色匆匆的路人,身前是迷蒙的、看不清前路的雨雾。
  不知道走了多久,身上的衣服早就全部湿透了,姜薇在路旁的一家便利店门口停下来,走进去跟挺着大肚子的老板说想买把伞。
  老板把手里的烟掐灭,不怀好意地往她胸.前瞥了一眼,干笑两声告诉她,今天雨下的突然,店里便宜的塑料伞都卖完了,只剩下几把比较贵的高档伞,问她想不想买。
  说完,他从旁边的架子里扯出一把很大的黑伞,看着像是男士常用的商务风格,伞柄和伞骨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姜薇拎过来掂量了一下,重的惊人。
  不过她倒也懒得计较这些,付了一百二十块之后,转身走回雨里。
  姜薇没有开手机导航,就这么凭着脑子里对路的一点记忆,走回了Z大门口的那条街。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半了,街边的小吃店全部关门歇业,远远望一眼,是一片寂寥的漆黑。
  她在雨中驻足,忽然望见那一片漆黑中,有一点流转的灯光。
  ——是那家七楼酒吧的牌子。
  以前来的时候没发现,原来这家酒吧,真的是有七层楼的。顶楼一侧的墙上挂着电子灯牌,“七楼”两个字在雨里散着朦胧温柔的光,像是在给迷途的人指明前路的方向。
  姜薇忽然想要喝一点酒。
  酒精是好东西,能麻痹人的痛苦,只剩下极乐。
  于是她拐进那条小巷,推开酒吧的门,带着一身湿淋淋的雨,走进热气充足的大厅里。
  纪晗正背对着门口的方向调酒,是许恒舟推了推他的手肘,用惊疑不定的语气跟他说:“晗哥,那是不是薇姐啊?”
  他的第一反应,怎么可能是呢。
  这会儿她应该在她男朋友的家里,两人共度春宵吧。
  他端着刚调好的酒转过身,看见了浑身湿透的姜薇。她的风衣和裙子还在往下滴水,头发一绺一绺地垂下来,衬的她整张脸清透的像只素净的栀子花。
  她手里拎着把很大的伞,一看就是男士常用的那种款式,因为太重,伞尖都贴在了地上,在地板上划出一行细细的水痕。
  纪晗的心揪起来,眉头皱着,转头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条干净的毛巾递给她。
  姜薇没有接,她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坐下,对他说:“我想喝酒。”
  纪晗眉心蜷着,“你身上都湿透了。”
  姜薇又重复一遍:“我想喝酒。”
  纪晗沉默片刻,转头让许恒舟拿几杯酒过来。他把毛巾放到姜薇手边,放轻了语气,“姐姐,先擦擦头发?不然会感冒的。”
  “我不。”姜薇坚决地摇头,“我不要。”
  她说话的时候眼睫轻轻眨动,水珠从柔软的睫毛尖尖上滴下来,显得整个人格外无辜。
  纪晗心尖发痒,心里堵着的那点气也被暂时抛到了脑后,他迟疑了一下,把酒杯递给姜薇,轻声说:“那少喝点,等下我送你回去。”
  姜薇把裹着冰块的玛格丽特一口灌进肚里,舔了下唇,不满地说:“我不回去。”
  说完,把空了的酒杯往他跟前一推。
  纪晗看出她现在心情不好,于是也顺着她,又拿了酒过来。他知道的,这姐姐心情不好的时候,要是想做什么事情,是没人能拦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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