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奶奶的呼吸变得绵长，林落芷却大睁着眼睛。
窗外的景象被窗帘遮挡，她只能看见发了霉的棚顶。
这张折叠床上躺过很多人吧，他们最后都一家团圆了么？
大脑止不住的发散又一次次深陷在恐怖的猜想中。
侧过脸，视线模糊的望着奶奶。
不知不觉间，奶奶就这么老了。
林落芷轻轻捏了下奶奶的手指，“奶奶，你明明还没亲眼看着我长大呢……”
第二天接到爷爷，林落芷本以为又会是一场撕心裂肺的哭喊，却不想，她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变得麻木了。
眼泪在奶奶和爷爷痛苦又隐忍的交谈中麻木的往下流，心里却感觉不到一点难受。
陆见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将纸巾递到了林落芷手里。
林落芷无声道谢，又机械般的擦干眼泪。
爷爷将家里的钱全带了出来。
只是第三天就交没了。
林落芷从书包的最里面翻出一张纸条，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
整整一上午过去了，对面依旧没有人接听。
又是两天过去了，打过去的电话整整超过了八百通。
护士来催缴费，林落芷安抚好爷爷奶奶，跟医生商量了最后期限。
下午，陆见泽来医院看她，林落芷死死的攥着衣角，将他带去了楼梯间。
“陆见泽，你能找到我爸爸么？”林落芷在和他说话，眼睛却直直的瞅着不远处的楼梯。
陆见泽微微蹙眉，低声叫了句“林落芷。”
林落芷没反应。
半晌，陆见泽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林落芷的视线回落到他的脸上，只是那眼神死气沉沉，丝毫没了以前的一点光亮。
陆见泽忽的觉得嗓子一紧。
他这段时间几乎都在连轴转，今天可算请到一天假，可当他对上林落芷的这双眼睛时，他有些后悔了。
“落芷……”陆见泽哑声道。
林落芷的眼泪再次麻木的从眼尾流出。
“你能找到我爸爸么？”林落芷重复。
仿佛这样就能克服心里的一切愧疚和恐惧。
陆见泽盯着那双眼睛，片刻，他松开了手，“好。”
第二天，护士提醒他们医药费都交完了，以后也再不用交了。
陆见泽没再来，只是发微信告诉了林落芷。
大意是林振冬工作忙，目前还不方便回来，但已经把钱都转交给了他，让他帮忙付一下医药费。
开学前的第三天，奶奶离开了。
爷爷如论如何也不肯留在市里，更不肯让林落芷辍学回村里陪他。
开学第一次小考，林落芷考了班里倒第一。
因为她全部交了白卷。
班主任将陆见泽叫到了办公室，让陆见泽带林落芷去看心理医生。
陆见泽看着行尸走肉的林落芷，将她护在了身后，沉声道，“她没有心理疾病。”
第十六章
陆见泽没将她送去医院，而是给她请了半个月的假。
与此同时，他也没回学校，而且连打工的地方都没去。
屋子里犹如死寂，没有多余的交谈却依旧日复一日的井然有序。
第十天时，林落芷从房里出来。
她的脸已经瘦脱了相。
“你去上学。”她麻木道。
陆见泽低着头，视线落在练习册上，头没抬，“为什么？”
林落芷死死的攥着衣摆，重复道，“你去上学。”
陆见泽慢慢放下手中的笔抬眸望来，“给我个理由。”
林落芷双唇发白，微张半晌，她轻声道，“你去上学。”
“好，”陆见泽起身，在她面前站定，“那你呢？”
林落芷低垂着头，肩膀微颤。
“我去上学，那你呢？”陆见泽耐心道，“不跟我一起么？”
林落芷肩膀的颤抖幅度不断加大，陆见泽按住了她的肩，“落芷，你也没有任何心理问题，即使是一个成年人经历这种事情，也很难快速的走出来。”
“你只是需要时间，”陆见泽松开手，声音轻柔的好似羽毛，“我不会离开，等你缓过来，我们一起回学校，好不好？”
泪水无声的从林落芷的眼眶里流出，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极轻的点了下头，“好。”
第二天一早，收拾好自己的林落芷背着书包出来，跟陆见泽一起回了学校。
路上，俩人并无交谈，仿若来三中的第一天，她照旧扶着陆见泽的胳膊，陆见泽也没再关心她的状况。
回到学校，大家都来关心她。
林落芷感激他们的好心，只得尽量微笑回应。
只是身边的李兆阳并不像其他同学一样，只下课会来，而是是几乎全天都在关心她的精神状态。
可她实在没有精力全天候的回应，只得每隔一段时间点头回应一下。
而且她这段时间落下太多，光书桌里的卷子就攒了厚厚一摞。
又一发现学习可以忘记很多事情，林落芷几乎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学习上。
所以当晚上放学李兆阳提醒她“明天晚上别忘了”的时候，林落芷一脸懵的从卷纸里抬头。
李兆阳却没给她反悔的机会，“明天我生日啊，答应完的不许反悔，明晚放学别走，我带你去好好放松一下。”
林落芷的指尖搓着笔，看着李兆阳消失在班级门口，只得默默低下头。
李兆阳他们并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才请假回家的，陆见泽不会往外说，班主任自然也不知道。
只是她现在的心情，是无论如何都放松不了的。
不算快的收拾完书包，又缓步走出教学楼，黑暗里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她的身边。
“作业多么？”陆见泽怕吓到她适时开口。
林落芷刚看了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还好。”她说。
“嗯。”陆见泽没再说话。
他们一起坐公交回去，又各自回房，一切都看不出特别。
第二天晚自习课间，林落芷拿出手机，有些笨拙的编辑了条微信，她还是不太习惯打字。
【林落芷：同学过生日，我答应了。】
没想到很快收到回复。
【陆见泽：好，结束了给我打电话。】
这几个字不知道为什么让林落芷有些慌乱，她迅速按灭了手机，将它塞回了书包里。
放学铃声还没打，李兆阳已经兴奋的坐不住了。
“落芷落芷，你一定没去过那个地方，”；李兆阳故作神秘，“哥带你长长见识。”
林落芷没什么情绪的说了句“好。”
李兆阳家的轿车停在了校门口。
刚走到附近就有司机下来开门。
上了车，林落芷才发现车上除了司机以外，就只有她和李兆阳两个人。
虽然很相信李兆阳，但上次在车站的经历……林落芷想想，还是开口问，“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李兆阳笑笑，“当然不是啊，我哥们都到了，就咱们学校放学晚。”
林落芷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李兆阳换了个坐姿，“还有好几个女生呢，我哥们他们学校的，到时候你们一起玩。”
看林落芷还有疑问，李兆阳加码道，“真的，我还能骗你啊？咱俩都认识多久了，你又是我同桌，我骗谁也不能骗你啊，而且，今天是我生日，我只是想让你陪我过个生日而已。”
“我对你挺好的吧落芷？咱班我就对你最好，”李兆阳说，“但我也不要求你回报我什么，就这一个生日，你陪我过一下，我爸妈工作都忙，从小到大就几乎没陪我过过生日，哎，你陪我一下吧，落芷。”
林落芷垂下眸子点头。
李兆阳一下来了精神，“放心吧，我之前其实也没想好要不要带你去，但是吧，你说你自从回来了之后就一直情绪不高，我天天在旁边看着实在不好受，所以为了你也为了我，咱俩今晚好好放松放松，而且那地方就是消除烦恼用的。”
“相信我吧，”李兆阳稍靠近了些，“保准你忘了一肚子愁事儿。”
车停在一间酒吧门口，有专门的服务人员过来接。
李兆阳边往前走边回头瞅身后的林落芷，怕她跟丢了。
几次之后，李兆阳有些烦躁的直接握住了林落芷的手腕。
谁知下一秒，林落芷就挣了出去。
李兆阳看了眼旁边的服务人员，脸上有点尴尬，但他也没说什么。
他站在原地等了下，等俩人并排后，才慢慢往卡座走。
林落芷几乎全程眯着眼睛，快速变化的镭射灯闪得她眼晕。
鼻腔里也灌满了烟味儿、酒味儿和各种香水味儿，震破耳膜的音乐声让她每走一步都不敢踩到实处。
终于被按在了沙发上，她还没缓过来，身旁就伸过来一只手，“来，弟妹，喝一杯。”
林落芷试着从刺眼的灯光里睁开眼睛，然而下一秒，她身前的酒杯就被抢了过去。
随后是耳边的一阵哄闹声。
李兆阳笑骂，“别他妈瞎起哄，八字还没一撇呢，我话先放着，今晚都冲我来，谁灌她，我跟谁没完！”
“李少牛逼啊！”一个女生过来给李兆阳满上了，又转过头兴奋的喊了声，“那咱就都来吧！谁也别客气了啊！”
这个头儿一开，林落芷旁边来灌酒的人就没断过。
李兆阳的确一直来者不拒，只是林落芷悄悄数着李兆阳喝下去的杯数，到第十三杯的时候，她小声制止，“别喝了。”
酒吧内声音嘈杂震耳，李兆阳却还是立马附耳过来，“什么？”
这个动作让林落芷瞬间抓紧了衣摆，因为陆见泽曾很多次这样过。
征愣间，李兆阳又笑着抬头，脸上带着微微的醉意，“害羞？”
脸部交错重合，李兆阳的笑脸在快速变化的灯光中不时变化成陆见泽面无表情的冷脸，林落芷蓦的起身，推开李兆阳冲了出去。
李兆阳有些呆滞的倒在沙发上，半晌，才意识到林落芷已经跑了。
心里越来越乱的林落芷在舞池里横冲直撞，很快就激起骂声一片。
她被人扯住了胳膊，又很快在身后李兆阳的道歉中重获自由。
“你是要去厕所吗？”李兆阳喊着问。
林落芷却几乎听不见，她只想赶紧逃出去，逃出这个让她变得奇怪又在心里烧起火的地方。
没得到回应的李兆阳深吸一口气，不顾林落芷的挣扎，拽着她的袖子，将她带去了厕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