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职业给你拉个预警,”方树宇的职业病又犯了,“动手之前最好先看一下身份证,免得惹来麻烦,啊?”
谈迎斜他一眼,抬手用手指吊着酒杯,百无聊赖晃了晃,“最好跟你报一遍身份证号码,确认真伪,再查查是否有犯罪或开房记录,是吧?”
方树宇半举酒杯,示意再碰一个,“别嫌我啰嗦,出差错流程更啰嗦。”
谈迎以酒润口,半认真道:“这事的可能性,都没你和猴妹的高。”
方树宇正要反驳,视野边缘挤进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忙放下酒杯,举手示意。
谈迎刚要循着他目光寻找,耳旁方树宇的播报同步提醒她,“真是巧,我也好久没见到他了。”
钟逸出现在“航向标”并不意外,这里曾是他们的“老地方”。
意外的是谈迎,她已经有两三年没跟他说过话,却从来不缺他的消息:感情状态、工作地点,甚至工资。
钟逸近在眼前,冲她点了点头。
谈迎淡淡应一声。
倒霉事浓缩到今天,谈迎不住牙疼。
方树宇站起来,不必他暗示,钟逸主动坐到了另一边。
“今晚怎么有空?”钟逸看着方树宇,却像“看透”了他,目光落在他后面的谈迎身上。
方树宇掏出手机,离6点还有10分钟。
“准备没空了,再过10分钟回去开会。”
谈迎第一个有意见,“有没有搞错,好不容易约你出来,又要回去。”
方树宇等钟逸的酒上来,分别跟两人干杯,“没办法,基层就是这么苦逼。”
钟逸开玩笑:“早点换上白衬衫请吃饭。”
方树宇也笑,“我换你的厨师服还差不多,也是白的。”
谈迎担忧道:“一身酒味还回去,不扣工资?”
方树宇一口闷了,将酒杯轻撴回吧台,“主动加班,谁管我喝没喝。走了,慢慢聊。”
待他经过身旁,谈迎不忘瞪他一眼,沉声切齿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能母胎单身三十年。”
方树宇笑了笑,眼神飘忽晃出“航向标”。
谈迎和钟逸之间空了一个位置,但谁也没有往中间挪。
昔日无话不说的情侣像各自等人。
按照一般寒暄习惯,两个许久未见面的老朋友,第一步应该关心对方几时回来的,准备待多久之类。
有方树宇和阮茜霖这两道桥梁,钟逸应该早就收到她回来的风声,所以没问。
第二步应该分享各自新闻,然而谈迎的赋闲阻碍拓展话题,总不能炒冷饭,再吐槽一遍职场辛酸。
凭她对钟逸多年的了解,他可能也在搜肠刮肚。
“对了——”
“你准备——”
谈迎和钟逸不约而同,往日默契变迁为今日尴尬,两人面现凝固,连酒吧灯光也掩饰不住。
钟逸说:“你先说。”
谈迎抬到半路的酒杯又搁回去,“前段时间老马好像回来了,还去了一趟翠月湾,可惜没碰上。”
钟逸垂眼晃了晃杯中酒液,面色愈发滞涩,声音险些给音乐覆盖:“我听方sir说了,那天我刚好休假。”
老马的事有点复杂,钟逸既是受害者之一,它也间接导致两人分手。
谈迎回过味来,也许分道扬镳的人无法再度站到同一阵营,连结成受害者联盟也不行。
“你别多想,我只是随便提提,过去就过去了。”
钟逸默默啜了一口酒,“准备回来呆多久?”
谈迎说:“说不定。”
那双熟悉的眼睛浮现比酒吧照明亮堂许多的光芒,差点蛰伤了她。
谈迎马上说:“说不定明天就回去。”
钟逸自嘲一笑,似乎对着酒杯低声说:“对不起……”
谈迎也看着她的酒杯,仿佛它可以是一个“冥想盆”,装载她的过往,替她分担满腹心事的重量。
她仰头一口气干完酒,跳下高脚凳,稍转向,可能这是分手以来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
“钟逸,我们、以后还是别见面了,不然除了这三个字,好像没什么话可说。”
她像给他剥开了一颗洋葱,钟逸眼睛不太好受,明明他才是厨子,是他把食材递到她眼前。
不等他回答,谈迎离开了酒吧。
车厢给夏日余温烤得闷热难耐,风扇第一口风既暖又吵,谈迎随手拧到最大,往扶手箱放手机时那杯本属于周寓骑的清茶闯进眼帘。
开封这么一小段时间,应该不至于变质。
谈迎便捞过吸了一口,常温无异味,还好。
都说茶可以借酒,那小屁孩不知道可不可以解初恋失败的余醉。
谈迎重新拿起手机,断片似的想起来酒吧的缘故,顿了顿,只是在上面找了一个代驾。
谈迎已经将近17小时没有回复。
周寓骑昨晚9点半以后叫她出来吃宵夜,印象中谈迎饿得挺快。
但谈迎没有吱声。
今早他照旧“请早安”,过了她的早午饭时间,依旧杳然无声。
周寓骑昨晚的事处理得不太好,但实在想不出周全的方式。
他并非追求完美,只是想跟谈迎呆一起,不念过往,不慕未来,轻轻松松过好当下。
周寓骑决定去她家找她。
刚一开门,他的“影子”缀了上来。
余菲然已经从翠月湾过来,放下准备敲门的手,“真巧。”
周寓骑顿了顿,留门开着,“你要进去吗?”
余菲然说:“你要出去?我跟你一起。”
“我要出去办事,”周寓骑不经意皱了皱眉头,到底缺少几分心机与耐心去掩饰,“回来再找你。”
余菲然冷下脸问:“去找昨天那个女人?”
周寓骑从口袋掏出钥匙,递过去道:“给你,怕你临时要出去,反锁一下就好。”
余菲然没伸手。
她在家也是备受宠爱的大小姐,哪里受过这等无视。
“我从苍城大老远飞过来,人生地不熟,你真的打算丢我一个人在这里?”见他似有松动,她趁热打铁道,“我可真是第一次见你重色轻友。”
第22章
余菲然若是普通朋友,周寓骑和她的关系不至于这般僵硬微妙。
但偏偏事不如人愿。
周寓骑赌气来云岚岛之前,周致霆给他三个选择——
一,滚回学校,把该读的书读完,像他一直以来的那样。
二,跟他一起,像余菲然一样,学习管理家里的公司。
三,结婚生子,跟知根知底的余家联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趁机把人生大事办了。
总之就是不能像现在这样整天无所事事。
周寓骑以为余菲然跟他同龄,从小一起长大,会同他一起反抗这种盲婚哑嫁的老传统。
但余菲然没有。
余菲然说可以。
她可以和周寓骑结婚。
周寓骑错愕之后苦口婆心,想劝她同上一条船,但收效甚微。
余菲然很冷静地告诉他:“一起长大的其他哥哥姐姐跟我们年龄差太远,难道你现在才看出来,只有我跟你才最合适吗?”
是的,她说的是合适,并不是谁喜欢谁。
利益所致,估计他们互相看不上。
余菲然曾嫌弃过周寓骑曲高和寡,跟她们这种按部就班长大的孩子不是一个路数。
周寓骑倒没嫌弃她,而是对她知之甚少,最多的故事都是跟她的男朋友们相关。
周寓骑一气之下飞来了云岚岛。
在国外司空见惯的gap year,对周致霆来说是不可理喻、不孝、丢人现眼。
如果周寓骑从小到大就是扶不起的阿斗,现在继续废物下去,周致霆估计不会反应过激。
这样的废物二代周围太多了。
但周寓骑不一样,哪个骄傲惯了的家长能一下子接受一帆风顺的天才儿子突然泯然众人?
这位父亲绝不容许。
这位父亲当然不肯善罢甘休,既然遣余菲然过来“打探敌情”,后续跟进一定不会少。
周致霆的电话这不就来了。
“菲菲过你那边了,你呆的时间比较长,她人生地不熟,又是一个女孩子,”周致霆尽可能平心静气,免得儿子撂挑子,在外面面前失了周家的风仪,“你照顾好她。”
周寓骑抬眼看了余菲然一眼,人家一个公司都能照顾得过来,哪需要他这种“幼稚小孩”莫须有的照顾。
余菲然稍稍歪了下脑袋,用低沉而礼貌的声音问:“找我的吗?”
周寓骑出了阳台讲电话,反手拉上推拉门。
户外酷暑将他闷出一身薄汗。
“你让她来的?”
周致霆说:“你这话说得好笑,菲菲是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哪是旁人随便能说动。她比你成熟,做一件事一定有她的理由,你跟着人家多学点。学习人家比不过你,人情世故可比你周到。”
周寓骑冷笑道:“不然你们也挑不上她是不是?”
周致霆胸腔似乎滚着熊熊怒火,沉默便是忍耐,也许下一瞬就要爆发。
但他只是说了句“你妈想跟你说”,然后听筒传来的声音便换了主人。
“阿骑啊,”白韵的嗓音如名字一样温婉动人,“你爸的话听一半就可以了,别全往心里去。”
又来了,周寓骑苦笑,周氏夫妇的拿手好戏。
如果他们对他有什么希望,周致霆会先把要求往120分说,周寓骑必定心生抗拒;这时候白韵出面,给他打折,乖儿子只要做到90分就好了。周寓骑会如释重负,但好胜心会催促他往120分赶,最后的成果可能是100分,正正符合他们的要求。
正如这次周致霆给他三个选择,尽显“仁义慷慨”。
但周寓骑不跟他们玩了,直接弃考,躲到了岛上。
白韵苦口婆心道:“菲菲好不容易休假过去,你就好好带着她玩几天,放松一下,休假就要有休假的样子。”
挂了电话不久,周寓骑手机收到网银转账通知。
白韵刚刚给他转了100万。
“……”
行吧,他倒是一个昂贵的地陪,上次问她要泡妞资金都没这么爽快。
周寓骑拉开推拉门,走进凉爽的客厅,余菲然更冰凉的目光扫过来。
“你想去哪里玩?”
周寓骑租了一辆911,带余菲然转了半圈游客路线。
眼前是日渐熟悉的城区大道,脑中是跟谈迎串过的小巷。
他跟别人呆一起会不断想起她,她带他走跟初恋踏过无数遍的街巷,真的不会有一丝怀念?
临近傍晚,911停在沿海的公共停车场,周寓骑双手抄兜领余菲然沿着栈道随意走着。
“你好像一直在想东西。”余菲然拢了拢给海风吹散的卷发。
“没有啊。”周寓骑下意识地说,随意踢开一颗小石子。
余菲然嫣然道:“你以前就这样,我们一群小孩在疯玩,你一个人经常就走神了。我们觉得你脑袋里一定都是数学题吧,不可思议。”
周寓骑无奈道:“所以你们都不愿意跟我玩。”
余菲然说:“那会大家觉得你高不可攀,多说一句会显得自己特别愚笨。”
周寓骑皱了皱眉,“有那么严重吗?”
他无端发散,如果是谈迎,不但不会自惭形秽,还会给他翻白眼,说他算老几。
谈迎像雨滴一样击打他的心坎,在他唇角撞出小小的笑弧。
余菲然看得有些迷惑,周寓骑表情进展太快,她琢磨不透他的想法。
“真的。”她轻轻说,以前对他说过太多赞美,再重复只显得谄媚。
余菲然一时无话可说。
刚好走到公厕,她便说进去一会。
周寓骑挨着铁索栏杆,颓废垮着腰,掏出烟盒摇出一根,低头护着火点燃。
视野边缘似有一道影子走近,体态婀娜,步态健美,带着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周寓骑抬头,紧忙夹开香烟,挺直脊梁骨,下一瞬就能敬礼一般,用报告长官的洪亮声音喊道:“姐姐!”
谈迎吓一跳,看来的确没留意到他。
“你怎么在这里?”
“……随便走走,”离垃圾桶太远,周寓骑那根烟抽也不是,丢也不是,只好任细弱的白烟偶尔打扰彼此,“你怎么也来了?”
谈迎从他的手指收回眼神,往来时的远处指了指,“我爸在那边钓鱼。”
周寓骑只遥望到一方观景台,没有见到钓鱼的老男人。
谈迎说:“翻下去在礁石上钓的。”
周寓骑朝她抬了抬香烟,说:“我去扔掉。”
“扔掉干吗,我又不是教导主任,”谈迎慵懒地朝他摊开手,“给我一根。”
“你也抽?”周寓骑掏出空了一半的烟盒,后知后觉道,“哦,你也抽。”
谈迎娴熟地夹过一支,讥嘲道:“是啊,我们搞艺术的怎么可能不抽烟。”
周寓骑叼着香烟,塞好烟盒,摸索另一边裤兜给她找打火机。
“不用了。”
谈迎衔住香烟,夹着凑近他那点猩红,像完全把他当成一个呆若木鸡的点烟桩。
周寓骑大气不敢出,脑袋像给烟雾涤荡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彼此间接的亲吻。
谈迎全程很淡定,如一贯的作风,垂眸吸烟时眉心微蹙,眼皮子不带眨一下,像防止睫毛扇动了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