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马逊的大火烧了数月,灰烬飘得很远,就连圣保罗的天空也是黑压压,分不清白天黑夜。
等宋郁回到雨林的时候,塔克瓦尔的部落早就已经不知所踪,只剩下一片烧焦的黑土。
海风带来了海水咸湿的味道,是和雨林里草木泥土完全不同的气味。
宋郁的双手插在风衣口袋,将捂得温热的木偶握在手里,原本木偶棱角分明的地方,这一年来被她摸得很润。
早就没有了那种歇斯底里的情绪,更多是一种没有选择的无奈与可惜。
她整个人靠在栏杆上,从烟盒里挑出一根烟点燃。
薄荷烟草的味道灌进肺腑,冲淡了胸口的情绪,逐渐变得麻木,时间已经久到她快想不起来男人的脸。
宋郁眼睫低垂,望着海水一次次拍打在船身,溅起白色的水花,烟头的火光明灭,在逐渐沉下的夜色里,显得微不足道。
忽然,在海风和浪声里,背后传来一道男声。
“雪原号上不允许吸烟。”
男人的声音清冷淡淡,字正腔圆,纯粹干净,好听极了。
雨滴落在宋郁密匝匝的睫毛上,冰冰凉凉,她怔怔地盯着海浪翻涌,由着水珠滚进瞳孔,眼睛变得湿润。
被寒冷裹挟冰冻的心脏莫名跳动了一下。
宋郁缓缓地转过身,一眼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男人。
男人的身形挺拔,正红色冲锋衣,左臂肩膀上印着蓝色“中国北极科学考察”的徽章。
凛冽的海风吹散了他额角的黑发,露出一双清冽深邃的眸子。
似熟悉似陌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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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赤道
宋郁站在原地, 怔怔地盯着男人。
两指夹着的烟静静燃烧,烟灰落下,烫到了她的手指肚。
宋郁指尖抖了一下, 一时有些无措,将烟头按在银色金属烟盒上熄灭,烟盒上留下一个圆形的黑色灰烬。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浓浓云层下,只剩最后一抹落日的余晖。
裴祉侧脸隐在阴影里, 看不清楚表情。
“宋郁——”远处吴月从会议室后门跑来,喊着她的名字, 走近了, 才看见站在拐角处的裴祉。
吴月歪着脑袋打招呼道:“裴队, 你也在啊。”
裴祉垂下眼睫,收回了和宋郁对视的目光, 淡淡“嗯”了一声。
“那正好,快一起回去吧,安全培训要讲完了,就等你最后总结了。”
裴祉颔首, 双手插在红色制服外套的口袋里,转身自顾自进了会议室。
吴月望着裴祉的背影,小跑到宋郁旁边, 手肘碰了碰她的腰,一脸兴奋,“怎么样怎么样?我导是不是很帅!没骗你吧。”
宋郁有些恍惚, 她的眼睫轻颤, 食指在眼角快速地蹭过, 指腹微微湿了。
她眨了眨眸子, 眼眶泛起淡淡地红,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明明是穿着打扮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但是长相和气质却又那么的相似。
“他就是裴祉?”宋郁轻声地问。
“是啊。”吴月伸手挽住宋郁的胳膊,“哎呀,快走吧,外面好冷啊。”
宋郁被吴月拉着,从会议室的后门进入。
她的视线瞥向会议桌的最前端,一眼看见站在人群里格外瞩目的男人。
裴祉脸上的表情淡漠,浑身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别的我就不多说了,欢迎各位参与这次雪原号冬季极地考察。”中文说得字正腔圆,好听极了。
宋郁和吴月躬着背在最后的位置坐下。
裴祉的视线扫过她们,又很快移走视线。
他的手掌虚抵在面前的实木会议桌上,食指指尖轻敲,“还有一点,雪原号上禁止吸烟,如果被我发现再有下次,请下船。”
宋郁:“......”
吴月撇撇嘴,和旁边的张铖交头接耳,“我还是第一次听裴队强调规矩,刚安全守则还说了呢,谁那么不懂事,在考察船上抽烟。”
她吸了吸鼻子,凑近张铖的领口,“嗯?我好像真的闻到一股烟味。”
张铖皱了皱眉,摁着她的脑袋把人推远了,“去,不是我。”
宋郁没注意听他们的对话,目光紧紧盯住台上的男人,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裴祉的讲话发言很简洁,节奏偏快,简明扼要,很快结束了冗长的会议。
会议结束,研究人员各自散开,吃饭的吃饭,回房间的回房间。
考察队两个人一间屋,宋郁分到和吴月一间。
在房间收拾的时候,宋郁没怎么收拾就停下来了,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右手拿着小木棍在杯子里轻轻搅动,她坐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月月,之前你说你们导师去年在亚马逊做田野调查,你知道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吗?”
吴月把行李箱里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挂进衣柜,“这不太清楚,他每次一进雨林,运气好遇见了没有研究过的部落,一年半载都不会出来,去年的时间就特别久。”
平时都是吴月主动提及她导师,倒是头一次听宋郁问起,吴月来了兴致,干脆放下衣服,坐在床对面,“你知道我觉得裴队最神的地方是哪里不?”
“就是他学语言特别快,基本上在一个土著部落待上两个月,就能学会当地的语言。而且他特别擅长以当地人的生活方式融入族群,所以总是能特别准确地了解到那些异文化。”
吴月啧啧感叹,“换我肯定不行。”
听着听着,宋郁的表情越来越沉,食指抵在小木棍上,“啪”一下折断了木棍。
她抿了一口咖啡,苦涩的味道侵蚀口腔。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
张铖出声:“你们俩好了吗,收拾完去吃饭吧。”
吴月肚子发出一声适时的咕咕叫,对着门喊道:“来了来了。”
-
雪原号的食堂在船舱的二楼,一排排的四人桌,最多可以同时供一百人吃饭。
取餐的窗口有六个,供应的食物有二十多种,甚至还有新鲜的蔬菜沙拉和现包的水饺,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上,已经算是很丰盛的餐食了。
他们到的时候人还不多,三三两两坐着。
张铖是京北大学的硕博连读,已经是第二次参与北极科考,船上有不少熟人,时不时路上遇到打个招呼。
宋郁心里装着事,跟在吴月后面走了一圈,几乎没打什么菜,餐盘上就只有一份蔬菜沙拉。
吴月看到了,皱了皱眉,“你吃这些怎么够饱,晚上很容易饿的。”
“我没什么胃口。”宋郁淡淡说。
吴月见她脸色苍白,关切道:“是晕船了吗?海里风浪比较大,还是多吃点吧,万一吐了胃里什么也没有更难受。”
张铖瞥到食堂另一边的档口,“要不去点个生滚粥吧。”
开生滚粥的档口是食堂一位广东大叔负责,用的食材都是白天最新鲜打上来的海货,味道不输岸上,所以排队的人不少。
宋郁端着餐盘排在了队末,她低着头,心不在焉。
“一份鱼片粥。”男人的声音低沉,携着好听的磁性。
宋郁耳膜跟着振了振,抬起头来,才注意到前面的人。
男人侧身站着,身形挺拔修长,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还多,挡住了上方的光线,阴影将她整个人罩住。
她的视线平视时,只能看到对方的胸口,红色冲锋衣的胸前,印着黄色刺绣的“中国北极考察队”纹样。
生滚粥的档口有两口小锅在咕嘟咕嘟煮着白粥,大叔的手脚利索,用筷子挑拣出生粉腌制的鱼片和生姜丝丢进其中一口锅里。
“女孩子,你吃什么呀?”大叔的普通话不算标准,平翘舌不分,带有明显广东地区的口音。
宋郁抿了抿唇,收回视线,“猪肝粥。”
“不好意思啊,没有猪肝。”
裴祉听见声音,眼皮微掀,余光瞥一眼她。
“猪内脏在船上不好存放。”大叔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张餐牌,“呐,这上面的都有。”
宋郁看着餐牌,“那就鱿鱼粥吧。”
“好嘞,一份鱿鱼粥。”
等粥的功夫,大叔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裴祉闲聊,看上去彼此熟悉。
“今年还去奥伊米亚康吗?”大叔问。
男人淡淡“嗯”了一声。
大叔搓了搓手,“那可够冷的,冬季得有零下五十多度吧?”
他一边说,一边用筷子搅了搅其中一锅粥,握住木柄,倒进了瓷白的大碗里。
“鱿鱼粥好咯。”
裴祉不动声色的向后撤了一步,让出档口的位置。
“......”宋郁走过去,她低着头,已经很长的头发垂落下去,挡住了脸。
“小心烫啊。”大叔提醒道。
生滚粥刚刚煮出来,还冒着白白的热气,她双手扣住大碗的边沿,小心翼翼地端起来放在餐盘上。
就在这时,原本就一直在轻微晃荡的破冰船突然剧烈的上下起伏。
餐盘也跟着滑动,向外倾斜,生滚粥往外倒去。
宋郁还没来得及反应,只感觉到有人从后面拉着她的胳膊向后扯。
她的后背撞在了一个宽厚的胸膛,空气里有很淡的雪松气息,熟悉又陌生。
与此同时,“哐当”一声,生滚粥打在了她的脚边。
“哎哟,没事吧。”大叔赶紧从档口里探出来,他看见了地上的粥,“得亏裴队反应快,差一点就烫着你了。”
宋郁有一瞬间的恍惚,又很快回过神来,她动了动胳膊,挣脱开裴祉的手,没有回头去看他,自顾自蹲下,收拾狼藉。
裴祉的眼眸漆黑,盯着她的后脑勺,薄唇轻抿,没有作声。
大叔在一旁赶紧制止,“别动别动,我拿拖把来。”他从档口另一边绕出来,麻利地收拾残局。
宋郁看他忙活,不停地道歉和道谢。
大叔收拾完,摆摆手,“小事。”
他指了指档口取餐的桌子,“下次取餐盘记得卡进这个凹槽里,这样船不管怎么晃,盘子都不会滑动了。”
锅里的白粥煮沸到快要冒出来,大叔又重新跑回去忙活,端出一碗鱼片粥。
“不好意思啊裴队,粥煮过了。”
“没事。”男人端起粥,不甚在意。
大叔他看向宋郁,“你等等,我再给你煮一碗。”
“......”宋郁站在档口,感受到旁边有一阵微风,男人与她擦肩而过。
整个过程里,他们没有一句话的交流,也没怎么看对方,好像完全陌生的两个人。
-
晚上八点。
宋郁换上一身轻便的运动服,“我出门了。”
吴月躺在床上,抱着平板不知道在玩些什么。
她目光瞥一眼宋郁,穿着一身淡紫色的修身低领瑜伽服,后背镂空,细细的肩带交叉,勾勒出精致立体的蝴蝶骨,低腰运动裤轻薄垂坠,衬得两条腿笔直修长,腰身纤细柔软。
“你晚上吃得那么少还去运动,难怪身材好。”吴月感叹,顺手捏了捏自己的小肚子,“明天我也和你一起去好了。”
宋郁坐在房间门口的凳子上换鞋,好笑道:“别明天了,现在吧。”
吴月在床上翻了个身,屁股对着她,哼哼唧唧地说:“今天吃太多啦,我还没消化呢。”
宋郁无奈地摇摇头,没再去管她,关门出去。
雪原号上的生活设施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健身房。
宋郁上次参加试航时去看过,三十来平米的大小,器材不算多,但基础的也够用,还有两台跑步机。
她今天着实需要依靠运动来冷静一下。
跑步机正对着一整面的窗户,向外看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宋郁到健身房的时候,里面的人比她想象得多,两台跑步机上都站着人,背对着她。
其中一位个子很高,穿了一件黑色T恤和宽松的长裤,跑步的姿势非常标准,步子迈得很大,几乎占了整条跑带,手臂的肌肉紧致结实,皮肤冷白,有细密的汗珠,男性荷尔蒙的气息扑面而来。
宋郁愣了愣,光看一个背影就认出了是谁。
她抿了抿唇,觉得有些烦闷,怎么哪都有他。
宋郁刚想转身换个地方,另一台跑步机上的人正好下来和她打起了招呼。
“哎,你也来跑步啊。”何复从脖子上取下毛巾,擦了擦额角的汗,“正好我跑完了,让给你。”
“......”宋郁有些尴尬,摆摆手,“不用了,我去用椭圆机。”
健身房里就剩下椭圆机目前还空着没人。
何复看一眼椭圆机,“哦”了一声,“那个坏了,所以才没人。”
“快来吧,一会儿来人了就没位置了。”
没办法,宋郁只能不情不愿地站上跑步机,她的余光有些不受控制地瞥向旁边。
男人的呼吸声微喘,节奏起伏有序,好像完全没有在意她的出现。
她强迫自己的视线盯着跑步机的仪表盘,按了一下“开始”键。
按键没有反应。
何复没有直接走,而是靠在她的跑步机旁,伸手帮她按了两下。
跑步机发出一声“滴”,跑带开始徐徐转动。
“这个机子按键不是很好用。”他解释说,“你多按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