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芝敲击键盘的动作没停,漫不经心地回:“想做就做了。”看得出心情还不错。
宋郁小声嘟囔:“您能不能少管我。”
沈舒芝沉默不语。
知道宋郁一向不喜欢被管,因为以前从来没有人管过她。
沈舒芝过去忙于工作,很少把注意力放在宋郁身上。
那时候她还年轻,事业上有很明确的目标,尤其是宋齐梁在她孕期出轨,要不是因为月份已经很大了,她根本不想要那么一个孩子。
在沈家,和她同一辈的兄弟姐妹很多,一些是养在家里那几个太太的,一些是外面私生的。
在沈家那样的环境里长大,沈舒芝一直是冷漠自私更多。
当时对宋郁的出生带给自己的身体和心理上的伤害与变化,让她很难像一个常理上的母亲那样,爱孩子胜过爱她自己。
她有自己的事业,迫切想要得到父亲的认可,在沈家有一席之地,能够吃饭的时候,坐上她的母亲一辈子也没坐上的主桌。
然而当沈舒芝得到这一切之后,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尤其随着年岁的增长,成功和被认可不再是她的目标,她感觉到无比的孤独,这种孤独,只有当她想起自己还有亲情羁绊时,才稍稍减轻。
但等到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宋郁早就已经长大了,就算她想关心,也不再需要了。
听到宋郁说少管她时,沈舒芝觉得难受极了,愧疚而无奈,是她自己活该。
“你要是不高兴,就忍一忍。”她语气淡淡,目光平静看着她,“用不了多久了。”
“……”
宋郁心脏忽然像是被扎了一下。
她顿了顿,找补道:“我的意思是,您应该好好养病,别操这份心了。”
沈舒芝没信她这一番表面客套,但还是笑了笑。
“明天我做手术。”
宋郁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
沈舒芝轻轻说:“你就不要来了。”
作者有话说:
其实里面有个私货,一家三口是陆淮予和简卿带着哼哼出门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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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北极
傍晚, 医院的探视时间结束,宋郁让助理把剧本会的时间调到了晚上。
剧本会聊了一整个通宵,结束的时候, 天已经亮了,几个编剧就改编方向吵了一整晚,终于偃旗息鼓。
宋郁最后做了决策,敲定方向,然后把剩下的工作交给了编剧组组长去跟进。
她自己则开车离开。
正好赶上了早高峰, 北京哪里都堵,在距离医院两三公里的地方, 彻底堵死了。
宋郁没什么耐心, 把车找了个停车位一扔, 干脆走过去。
路上经过了一间花店。
门面装修得很小清新,嫩绿色的栅栏围着一大面的玻璃橱窗, 橱窗里簇拥着各种各样的绿意和花朵,颜色搭配很和谐。
和外面的景象格格不入。
北京的冬天一贯萧瑟,所有的树木都干枯凋零,没什么色彩。
宋郁盯着橱窗看了很久, 认出了里面的一两种植物,有产自巴西的鸢尾兰。
她走进花店,要了一束花。
宋郁没有去手术室门口等, 还是坐在病房的那张沙发椅上,望着空荡荡的白色床铺发呆。
花在进来的时候被护士扣下了,说是不能带进病房区, 整个房间里显得更加冷清。
她的门敞开着, 对面病房里, 总是有人进进出出, 围着一个病人在转。
今天天气有些阴,没有太阳。
宋郁一晚上没睡,实在太困了,于是缩在沙发椅上,盖着沈舒芝留下来的羊绒毯,睡了过去。
只不过这一觉睡得不算安稳,心里仿佛压着一块石头,喘不过来气似得。
下午的时候,她被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吵醒。
两个护士推着车,把沈舒芝送回病房。
这时候,全麻还没有过去,沈舒芝闭着眼睛,眉心紧皱。
特需病房的服务周全,完全不需要宋郁帮忙,两个护士就很熟练地把她搬回床上,进行了很详细的术后交代,才离开病房。
病房里很安静,宋郁站在病床前,目光微垂,盯着沈舒芝的脸,听着她的呼吸均匀起伏,胸口压着的那块大石头落了地。
印象里她好像几乎没怎么好好看过沈舒芝。
很多人都说她的长相像宋齐梁,所以很漂亮,那其实是因为他们大多没见过沈舒芝。
宋郁的那一双眉眼,尤其像她。
岁月的痕迹在沈舒芝身上刻画得很慢,眉眼如画,五官精致,右眼下方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平时很难注意到。
临近傍晚,沈舒芝才醒过来,看见宋郁的时候,表面上好像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但应该挺高兴的,眉头当下就舒展开来。
隔壁病房的丈夫拎了一挂香蕉和两个橘子过来:“我们那水果送来的太多,吃不完,我媳妇儿让我给你们也送一些。”
宋郁接过水果,客客气气地道谢。
她把水果摆在床头柜上,病房里稍微显得有人气了一些。
两个人虽然共处一室,但毕竟一直关系生疏,没什么话讲,大多数时间都是沉默。
宋郁有些拘束,没话找话:“我来的时候,买了一束花,护士不让带进来。”
沈舒芝的状态还很虚弱,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我看见了。”
“你看见了?”宋郁不信。
“护士台上的那束吗。”
宋郁惊讶:“可你被推回来的时候不是还在麻药期间。”
“不知道,正好清醒了一下,一睁眼就看见了。”
沈舒芝问道:“那是什么花?很漂亮。”
“鸢尾兰。”宋郁说。
闻言,沈舒芝点点头,术后身体过于疲惫,她强撑着眼皮,依然扛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宋郁待到探视时间结束,也就离开了。
之后的每一天,她都是晚上去开剧本会,白天去医院。
宋郁仔细算了算,她和沈舒芝这几天待在一起的时间,可能比过去二十六年加起来还要多。
沈舒芝把工作彻底交接出去以后,每天什么也不想,紧绷了半辈子的弦,好像突然放松下来,结果发现还挺舒适的。
她现在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她以前觉得最浪费时间的事情,比如看电视。
虽然她做的是娱乐行业,但公司投资的那些影视剧和综艺,她其实一部也没有看过。
反倒现在,沈舒芝痴迷追剧,尤其是央视最近正在热播的一部年代剧,不过因为晚上医院熄灯早,所以她都是白天看重播。
宋郁早上到医院的时候,沈舒芝坐在床上,一边吃着住院部给配的营养早餐,一边盯着电视津津有味地看,连新闻联播都看得有劲。
沈舒芝余光撇她一眼:“你一天天不上班啊?”虽然她嘴上这么说,但其实心里是高兴的。
《失爱》剧本改编遇到了不少的问题,宋郁刚结束了剧本会,累得够呛,整个人瘫倒在沙发椅上。
“上啊,那帮编剧都是三班倒,白天睡觉,晚上才有精神工作。”她只能跟着整宿整宿地熬。
虽然宋郁以前也擅长熬大夜,但跟着北极考察队出去的这一两月,作息又给调坏了,七八点就困。
只能不停靠咖啡和烟提神,沾一身烟味,味儿大得不行,进医院的时候,宋郁还在车上换了身衣服。
沈舒芝知道圈子里是什么运转模式,当初她不同意宋郁进来,就是太清楚其中除了表面的光鲜亮丽外,有太多的辛苦。
不过她倒也没劝:“那你可悠着点,别最后成我这样了。”
宋郁抬起手腕,挡住了熬得通红的眼睛,轻嗤一声:“您可盼我点儿好吧。”
电视的声音在其中和谐融入,新闻联播主持人的声音字正腔圆——
“中国北极科学考察队于昨日乘雪原号顺利返回,在上海港中国极地科考码头靠岸,执行为期七十八天的科学考察任务,深入开展北极海冰及地质研究。”
宋郁怔了怔,缓缓睁开眸子,视线落在电视机上。
画面从演播厅切换到了视频录像,入目是一望无际的苍茫大地。
随着主持人的念白,画面镜头越过浩瀚的北冰洋,一路向北。
在白色的冰原上,一群穿着红色北极科学考察队队服的人们,欢呼雀跃,相互拥抱在一起。
人群之中,宋郁一眼看见了裴祉。
男人身形挺拔修长,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眼眸漆黑深邃,薄唇轻轻抿着,下颚线条明晰。
他站在世界极北,右手紧紧握着旗杆,五星红旗在头顶上方飘扬。
主持人的声音激昂纯粹:“中国北极科学考察队再一次将五星红旗插在了北纬90度北极点上。”
“这是雪原号首次在冬季试航西北航道,证实了雪原号强大的破冰实力,为中国航海史谱写了新的篇章。”
沈舒芝挑挑眉,喝了一口豆浆:“这拿国旗的很帅啊。”
她以前挑艺人签约,什么样好看的脸蛋没见过,能让沈舒芝说帅的,真不多。
宋郁眼睫轻颤,忽地低下了头,没有再看电视。
沈舒芝反倒来了兴致,拿起遥控器,开始倒放,就着有裴祉的那几秒画面看了好几遍。
“你不是前段时间跟着这个考察队一起去的北极吗,那这里面的人不都认识,他是谁啊?”
宋郁抬起手,撩了撩头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别扭和难受。
半晌,她回答道:“考察队的队长。”
“这么年轻就当队长了。”沈舒芝感慨,“那真是不错,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了,要没有的话,应该在队里挺抢手的吧。”
闻言,宋郁撇撇嘴:“可能吧。”
沈舒芝又问:“他多大了啊?”
“三十二。”宋郁顺口说。
沈舒芝点点头:“不过像他这样的年纪,应该是结婚了,不结也该着急了。”
她瞥一眼宋郁,话里有话:“女孩子就更得早几年了。”
宋郁一下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能别说这个吗。”
她忍不住嘟囔:“您自己的婚姻都这样了,还想着把我往里送呢。”
宋郁心里有些堵得慌,不想再看电视机里的画面,起身拿过床头的遥控器换台,换到了一个综艺节目《导演请开机》。
综艺邀请三十五岁以下年轻导演,进行作品考核,最后选出一位“年度最佳导演”。
节目组半年前给她发出过邀约,宋郁一听导师名单里有宋齐梁,直接就给拒绝了。
现在正好播到一组导演短片拍完,进行导师点评的环节。
徐介穿着一件灰蓝色的中山装,语气不紧不慢地点评,末了还扭头看右边的导师,说了一句:“——他是不是有你年轻时候的意思。”
徐介前面还说了一个称谓,但被消了音。
镜头虽然已经进行了处理,右边的人依然露出了半张脸,不过被模糊打了码。
宋郁一眼认出来是宋齐梁,她下意识看向沈舒芝,见她好像没什么反应,双手抱臂,靠在床头,目光平静,没什么异样。
宋郁轻咳一声,故作不经意地说:“电视剧该开始了吧。”然后一个一个地换台。
电视剧刚刚在播片头曲,女歌手的声音饱经沧桑,歌词淡淡,诉说着世事变化。
沈舒芝沉默半晌,冷不丁开腔:“你对婚姻的抵触,是因为我和宋齐梁吗?”
“……”宋郁认真地想了想,避重就轻:“也不全是,现在年轻人都不愿意结婚。”
“你少代表其他人,就说你自己。”沈舒芝不愧是当了那么多年领导的,一下听出了她的糊弄敷衍。
宋郁不吭声了。
“吃橘子吗?”她转移话题,从桌子上拿了个橘子。
沈舒芝没接话,继续说:“周琰前段时间来看过我。”
宋郁无奈:“您不是还想撮合我和他吧,我们不合适。”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合适不合适。”
“以前你和徐周旭出去到处惹事,周琰没少在后头给你们收拾烂摊子。”沈舒芝虽然没精力去管宋郁,但她做了什么事,一清二楚,只要不是出格的,都由着她去。
“我看你们就挺合适的,比跟我这个妈亲近,问个医院地址你也要去找周琰。”
“……”宋郁面色一滞:“您怎么这都知道。”
“你问他地址,他能问谁?还不是回到我这里了。”
“亏您那时候还问我怎么来了,演得惊讶的。”
“不然呢?很多事情,该装糊涂就得糊涂,不能讲得太清楚。”
宋郁剥橘子的动作顿了顿。
“讲太清楚不好吗?”她问。
沈舒芝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中国人说话讲究含蓄,就算有时候心里是那么想的,但能讲出来的,只有那百分之三十。”
“要是说多了,就该伤人了。”
“……”
宋郁低着头,橘子皮的汁液把指甲染成了黄色。
她想到电视里裴祉的模样。
周围明明那么多人,他却仿佛格格不入,浑身透着一股疏离冰冷。
在寒冷的北极点,好像谁把他抛弃了。
可能还是两次。
一次是在雨林,她离开回到了文明世界。
一次是在极地,她直白地拒绝了和他的未来,自以为是的理智清醒。
作者有话说:
今天18:00有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