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怕失去高甜
上次高甜哭, 还是两个人一块儿在医院休息室里抱头痛哭的时候。
那时候宁曜自己情绪就不好,沉浸在难过里的人对外界的感知始终还是比较迟钝的,事后的记忆也没有那么的清晰。
现在高甜落了两滴眼泪在他手上, 他被烫得一抖, 顿时就慌了。
手忙脚乱的找纸巾给高甜擦眼泪,手刚放上去, 又想起自己手上抹了药,怕药贴近了高甜的眼睛,对眼睛不好, 又赶忙把左手的药膏放下,用左手拿起纸巾笨拙的给高甜擦眼泪。
盘踞在心头的委屈被高甜这一哭全哭没了。他甚至想开口跟高甜说对不起,是他把人给惹哭了的。
“今天谢谢你啊。”要不是宁曜冲进来把她带出去,老太太那边的人虽然来救她, 但是她肯定也不可能那么快就脱离那几个男人的掌控。
濒临绝路的混乱时刻, 谁知道那些个混混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在宁曜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没有如她所想的那么不堪, 掉了两滴眼泪,心里有难过在蔓延, 可他拿着纸巾慌乱无措给自己擦眼泪的样子, 又让高甜舍不得再哭了。
就好像哭也是在为难这个小孩似的。
高甜不哭了, 宁曜也松了一口气,把手里的纸巾放下,又想给高甜继续抹药膏, 刚才的药膏还没有抹完呢。
他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过了一会儿, 才想起来人家说谢谢, 他应该说没关系或者不客气, 可现在再去补说好像有点晚了,宁曜莫名觉得这两句话有点见外。
默默抹完了左手腕,把高甜右手腕拿起来的时候,宁曜才说:“浩宇的篮球,还是教得很好的。”
他就学了这么一阵子,国浩宇几乎每天都在夸他,说他打篮球有天赋,十几年没怎么运动的人,突然这么一上手,似模似样的,速度和力度几乎一下子就练了些出来,说他合该就是打篮球的料。
能帮到高甜,把高甜从昨天的险境中带出来,宁曜也特别的高兴。
“你也很努力。你也学的特别好。”高甜以为,宁曜想学篮球是想要锻炼身体。
他状态越来越好了,也确实可以适当的参加体育运动锻炼一□□魄了。
被高甜夸奖两句,宁曜特别高兴,刚想露出个笑容来,目光低垂触及到高甜手上的青紫痕迹,这笑容一下子就淡了,目光也跟着冷下来,动作越发轻柔疼惜。
他问高甜:“刚才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啊?”
宁曜没把裴老爷子老两口的话放在心上,刚才听过也就过了,以为老两口是真的要洗碗收拾,才把两个人推在一起让他们先说话的。
他本来是想要跟着一起收拾的,可给高甜手腕上药在他这儿更为重要些,所以决定还是先上药。
老两口的话,高甜心里很明白。
她没有回答宁曜的话,只是抬眸看着他。
小孩洗了澡,整个人清爽又干净,两个人离得挺近的,呼吸间都是同款沐浴露的味道,高甜看了一会儿视线里小孩耳垂上的那颗小痣,然后才轻声说:“宁宁,我辞职了。”
“啊?”这消息对宁曜来说还挺重磅的,他手一抖,挤出一大坨药膏在手上。
“为什么要辞职啊?”药膏弄不回去了,高甜的手腕涂不了那么多,宁曜甚至想直接涂在自己手上算了。
高甜看小孩太为难,干脆把药管拿过来放下,把他手里的药膏涂在自己手腕上,然后把右手毛衣袖子撸起来,剩下的药膏都涂到她有些青紫的大臂上了。
两侧大臂上都还有些伤,她洗澡的时候照镜子看过了,还有腰上一大片,应该是那会儿混乱中撞到车门上了。
身上不好涂药了,就只能先把这些地方涂一下。
其实不涂也没关系,过几天自己就会好了。
高甜闻闻满手的中草药味,拿了湿纸巾过来,先给宁曜擦手,再给她自己擦。
“就是那天下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当场就想好了我要辞职。”
“医院里的舆论环境不好,我不想再在那样中的工作环境中接诊病人了。他们没有底线,没有规矩,还放任所有人伤害你,所以我一定是要辞职的。”
把完整的心路历程剖白给宁曜听,高甜说的没有那么顺畅,甚至措辞都会习惯性的小心一些,不想给宁曜带去什么压力,也不想无意伤到他。
宁曜还是太自省,听到在意的人说这些话,总是第一时间就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这一点,倒是跟高甜的性格有共通之处。
敏感的人,总是避免不了多想的。
他觉得,高甜辞职是因为他,要不是他的事情,高甜肯定不会辞职的。要不是他跟高甜走得太近,高甜怎么可能会因为受不了那些人的议论而辞职呢?
宁曜觉得都是他的错,一时陷入情绪之中不能自拔,他想跟高甜说对不起,甚至想问问高甜,如果他主动离开医院,再不跟着她去医院里的话,她能不能不辞职,再回去继续工作呢?
他还没说什么,只是稍微这样想一想,甚至都没来得及表露出什么情绪来,下一秒就听见高甜说:“宁宁,你别乱想。也不要因为我说的这些事有什么压力。我辞职不是因为你,你千万别觉得我辞职的原因在你,然后自责。”
“其实这几年,医院的议论一直都很多,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都在容忍。这一次,是真的忍不下去了。原因在钟千碧,绝不是在你。一个和我的行医做人理念完全背道而驰的医院,是没有必要再继续待下去了。”
要说这段时间谁是最清楚高甜经历的人,无疑就是宁曜了。
高甜这么一说,宁曜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过去了,心里只是心疼高甜,也就顾不上胡思乱想了。
宁曜还没有开始工作,他现在因为没办法去学校,还只是在自学大一的课程。
现在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状态比从前好了很多,以前每天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做娃娃,几乎只会用一点点的时间拿来看书和学习。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他现在的时间都分成了好几块。
每天拿来做棉花娃娃娃衣和娃娃相关的时间没有那么多了,其余的时间都会用来看书和上课,还有锻炼身体,以及适当的休息娱乐。
他没有出社会,工作上的事情可能帮不到高甜,可他能倾听。
他甚至还在想,想着给高甜出主意,杨佑医院的工作不想再去了,那就找别的工作,总不能所有医院的理念都同高甜背道而驰吧?
他话还没说出来,高甜紧接着便说:“宁宁,还有一件事,得告诉你。我恐怕之后,不能再继续给你做诊疗了。”
先前觉得这话实在是难以启齿,可说出来的时候,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的困难。
可能是才经历了一场风波,高甜折腾了一圈,之前心跳的那样快,现在坐在这里安安静静的和宁曜说话,她都觉得是平静的美好的,似乎把心中盘旋多日的隐秘说出来,也没有那么的难了。
“为什么?”这一下宁曜是真的有点慌了。
刚才说辞职,现在又说诊疗都不能继续做了,宁曜就怕高甜把他扔下不管。
——实在是高甜有‘前科’,宁曜下意识就忍不住要这样想。
“宁宁,你别误会。”
高甜赶紧把小孩安抚住,“我不是说不管你的意思。”
“我是想说,因为一些原因,我自己的原因,我才没有办法继续给你做诊疗。一个是因为辞职之后,我不能开药和诊断,单独做诊疗咨询的话,其实对你已经意义不大了。”
“你自己其实也有明显感觉到的,你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很多了,甚至比我预想的要恢复的更好。你现在需要的是全面的诊断和评估,评估接下来应该做什么样的方案,是继续还是不继续。但是我现在的状况,没办法给你做这个评估了。”
宁曜的情绪在这么一会儿就被高甜的话挑动的起伏波动极大,他的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甚至有种不受他控制的感觉。
宁曜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了,他觉得陌生,又觉得莫名的熟悉,甚至,有点怕。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本能的在控制,告诉自己要调节情绪和心态,不要过于失控,他不允许自己更慌乱,只是将对高甜的信任释放出来,并且告诉自己,高甜这样说,一定是有她自己的原因的。
他没有再追问,安安静静的等着高甜自己将原因说出来。
用湿纸巾擦了两遍,终于把两个人手上的中草药味给擦干净了。
高甜放开宁曜的手,又递给他干净纸巾,示意把手上的湿意擦一擦。总不能把湿意残留在身上,那样不太舒服。冬天的时候,手还是时刻保持干燥比较好。
高甜手上还残留着方才握住宁曜手的感觉,嘴上跟着说:“钟千碧的事情没有隐瞒过你,你从一开始就是知情的。其实,我远没有我像你之前描述的对钟千碧的感觉那么简单。她给我带来的影响,也远远比你知道的要深刻得多。”
“因为她再次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青少年时期已经痊愈了的抑郁焦虑再度复发。现在病情应该已经比较严重了,我的心理状态不好,是我没有办法再对你进行诊疗和评估的最大的原因。我因为钟千碧患上抑郁焦虑这件事,只有我和裴教授知道,还有宋阿姨知道。我爸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宁宁,裴教授不仅仅是教过我的老师,当初我的病症,也是在他这里治好的。”
既然决定和盘托出,高甜就没有再隐瞒什么了。
宁曜的手指节其实很修长,但指腹很柔软很细嫩,就像是竹子刚刚冒头的尖尖,特别挺拔,像新生的希望。
运动了这么一段时间后,高甜刚才都摸到他指腹长茧了。手上也有了不同于过去的力量。
这实在是一场颠覆性的对话。
医生向自己的病人吐露他的脆弱他的隐瞒,将从未对外人说起过的事情说出来,这在心理学科里是根本不被允许的。
至少,过度的自我暴露这就是不应该的。
可他们之间的病患关系已经结束,为了不影响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这场吐露又是必然的。
揭开伤疤的那一瞬间,高甜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痛难堪,她只是在想,或许老爷子是对的,老爷子让她把这些话说出来,她没有抱着太大希望的说了,可得到的结果,至少就目前来看,就她自己而言,并没有太难受太困难。
可宁曜会给她的反馈是什么,高甜真的猜不到,也难以猜测。
高甜这时候甚至在想,她和小孩做知己,这样的一种于她来说很陌生很难得又仅有的亲密关系,可能真的给她带来了一些治愈。
高甜说完,就安安静静的坐着,给足时间给宁曜消化反馈。
她面色平静,是真正的平静。心头笼罩多日的愁绪好像消散了一些,至少面对宁曜的时候,再没有之前那种隐瞒他的难受,那些足以压垮她的自责懊悔,竟也神奇般的消失了。
高甜微微垂目,目光被自己身上的衣摆吸引。
也不知怎的,她也选了一件橘色系的毛衣。想着在家里要舒服,她的家居服都选的是宽松款的,比她平常穿的大了两个尺码。
毛衣松松垮垮的落在沙发上,和宁曜宽宽大大的毛衣衣摆叠在一起,莫名看的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宁曜一开始不明白,自己那种莫名的失控的却又令他觉得熟悉的情绪起伏波动的感觉是什么。
他努力的在控制,好像控制住一点了。
可在听见高甜说完这些话之后,就好像是将要竣工的堤坝拦不住汹涌的江水一样,立刻土崩瓦解。
他心中呼啸着失控的感觉拉着他往下坠,他什么都体会不到,最大最大的感觉,就是心疼,特别特别的心疼。感同身受的心疼。
他现在明白了。
这种感觉是什么呢?
就是他九岁的时候,眼睁睁看着父母离世,失去父母之后的感受。
太像了。和那时候的心疼实在是太像了。
难怪他觉得失控,难怪他觉得控制不住。那个时候的他还那么小,怎么控制得住呢?
就因为控制不住,才造成了他延续至今才恢复好转的病症。
宁曜一直都觉得高甜很坚强。从知道高甜母亲的事情,那时候还是他的高医生呢,他就觉得高甜心理很强大,即使是遭遇了这些,面对这样不堪的母亲,却依旧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
后来天天在她身边,目睹她所遭遇的一切,他往往会激动会生气,可高甜总是云淡风轻从容镇定的样子,他心里是一边心疼一边佩服着的。
想要靠近想要在她身边挣得一席之地的心思,不就是在这种心疼又佩服又想要为她做点什么的心态中产生的么?
可现在得知,他这样敬佩又心疼着的人,竟然从青少年时期开始就饱受抑郁焦虑的折磨,折磨了那么几年,好不容易好了,如今却又复发了。
心理病症复发了的痛苦,他怎么会不懂呢?
宁曜觉得自己跟高甜之间仿佛更近了,他感同身受着她的痛苦,却又心疼着她的痛苦,这样好的女孩子,就不应该经受这些。
他宁愿不要这样的亲近。
他甚至有些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遇见高甜呢?如果能早一些,他就能早一点陪在她身边了。
让她不至于那样孤单的熬过那些被折磨的岁月。
宁曜张开双臂,在高甜抬眼的那一刹那抱住了高甜,将高甜整个拥进自己的怀里。
他动情地说:“甜甜,我陪着你。以后不管什么我都陪着你。我不要再分开了。”
“你住酒店,我要跟你一起住酒店。你现在是住在裴爷爷家里么?那我搬过来,我要跟你一起。我不要你自己一个人面对这些。”
“以后不管有什么,我都要跟你一起面对。”
抑郁焦虑的人,最怕孤单,其实是很需要有人陪伴的。
宁曜现在很懊恼,他明明也是对这方面久病成医的人,总还是有一些了解的,怎么跟在高甜身边这么久,他都这样敏锐了,却还是没能发现高甜的端倪。
他只是能察觉到高甜的情绪不好,别的竟没能感觉到,他也没有往这方面深想过。
转过念来,又想到高甜今夜才对他坦白,必是之前就想好了的,是专门要防着他的。难怪很多时候,他都能感觉到高甜遇到这些事情后是应该有情绪波动的,可偏偏没有。或者说是很少很少,少到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