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宁曜心里, 其实是跟裴老爷子的想法是一样的。
就这样瞒着,一次两次或者还可以, 长期下去肯定是瞒不住的, 等高伯父回来了, 总会有他知道的那一天。
除非高甜能在高伯父回来之前将钟千碧的事情处理干净,否则等高伯父回来,钟千碧根本就没走, 高伯父身边也还会有其他的信息渠道,不会像在外地时那样封闭, 那就迟早都会知道。
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 高甜身上的心理病症复发了, 听裴老爷子的语气,高甜的病症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想要完全康复也不是近期能做到的事情。
宁曜想,高甜接下来肯定也是要做诊疗的,这除非父女俩完全不见面不接触,否则怎么瞒得住呢?
高甜垂眼,右手捏着左手大拇指,轻轻摩挲上头的指甲壳:“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我爸爸肯定也没有心理准备。要是把这些都说了,他会崩溃的,我也会崩溃的。”
两个深度抑郁焦虑的人先后崩溃,那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了。
高甜不想事情失控到那个程度。
裴老爷子还想说点什么,蓉老太太却先将他的手拍了拍,阻止了他的开口,然后才望着高甜和宁曜笑着说:“时间也不早了,大家今天都累了一天了,事情说清楚了就睡觉吧。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让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明天是除夕,咱们就好好在家休息,过几天看看有什么活动,如果精神好,咱们就出门玩一玩,不想出门就在家吃好吃的。”
今晚他们已经跟高甜说了太多的话了。也让她吐露了太多,不能再过于的逼着她了。
尽管裴老爷子是为了让高甜更好的厘清自己的内心,为了让他们父女的心理状态更好的调整,但对于两个自身问题都还没有解决好的病患来说,这些话就有些过了,老太太才要出面拦着的。
高甜经历了这段时间孤独的压抑,她现在需要的是安全的休息,而不是再去想将来和以后。
裴老爷子也自知有点心急多问了几句,既然都已经点破了,也就不再多说了。
四个人一道站起来,准备回屋睡觉,老爷子还没有洗漱,宁曜和高甜就自告奋勇去收拾牛奶杯和装着水果现在全空了的小餐盘。
宁曜心疼高甜,不肯叫她多忙,倒是眼疾手快的把高甜手里的牛奶杯都接了过来,大长腿一跨,就出门往厨房那边去了。
老太太牵着高甜的手,要同老爷子一块送她回房间,进去之前老太太还跟她念叨:“甜甜,你现在还没有开始诊疗,关于这件事,我跟你裴爷爷商量过,还是要等着征求你的意见的,看看你是想要怎么办。”
“不过,你现在这个情况,我们肯定是建议你治疗的。你是医生,但这方面你继续自己扛着对你的病情不妥。”
老太太是很心疼高甜的,“甜甜,你现在失眠得厉害,晚上睡不好,还是应该需要一些药物助眠的,不然你的状况会越来越差。你如果愿意治疗的话,医院里就可以保证你的药物供应。不然单靠你自己的话,那样太辛苦了。”
老两口为了高甜是操碎了心,高甜心里都明白,看着二人说:“我知道,我肯定是愿意治疗的。但现在不正好是过年么?等过完年,裴爷爷正式上班了,我就去您的医院。”
高甜其实也想好了。
她这个样子,去哪儿都很难保密。即使是面谈内容保密,但她去做心理咨询诊疗的事一定会在圈子里疯传的。尽管高甜已经不在乎那些传言议论了,但为了她爸爸不让她爸爸知道,她就不能随便去外面治疗。
杨佑医院和海州别的医院都不在她的考虑之中。
就唯有老爷子所在的医院可以。老爷子重回临床,就可以开始接诊病人。她原本就是在老爷子手里诊疗过的,再度进行治疗,双方都很熟悉,而且因为原本就有接触,她跟老爷子走得近,外人就都不会怀疑什么,保密性一流。
高周那里就更不会有什么泄露的可能了。
这个裴老爷子倒是一百一千个愿意的。他原本还担心高甜会有别的想法,不愿意在他这里继续治疗了,现在得了高甜一句准话,老爷子就彻底放心了。
说实话,把高甜交给别人,老爷子是一点都不放心的。
老两口还是很担心高甜的失眠问题。
她现在不能吃药,心理状态又极其的不稳定,唯一令人欣慰的是,高甜现在就跟他们住在一起,就在他们身边待着,有什么不对劲都能第一时间发现。
而且今晚高甜痛痛快快的倾诉了一场,把心里的想法都说了出来,这对她来说,是有一种正向的积极意义在的,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她应该都能轻松一些。
而且老两口担心也没用,这还是得依靠高甜自己来调节,就目前来看,高甜的态度是有转变的,变得积极而乐观,也非常的配合,所以一旦心理或者生理上再有什么波动,她应该自己会进行一部分的调整,不至于像之前那样,令自己深陷情绪的泥沼之中。
和人在一起的时候还好,高甜觉得自己仿佛被保护着似的,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别的,或者说再去在意什么。
她下意识的情不自禁的贪恋着身边的人们给她的温暖和庇护,让她可以暂时的远离心中的黑暗与伤痛,让那些并不会因为她开始愿意积极而乐观治疗就开始安静下来的喧腾的不可告人的阴暗心思停下来。
可没有人能二十四小时陪着她。
老爷子和老太太再三叮嘱,还是要去熄了灯睡觉的。
宁曜跟着累了一天了,又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高甜心里还是对他有些残余的愧疚,也舍不得拉着小孩一直陪着她。
他们都知道了她的病,本来就很担心她,她是不愿意让他们更担心了的。所以,哪怕是装的,也会尽量在他们面前装成积极乐观配合治疗的样子。
心里的曲折沟壑,难言苦痛,又岂是几场倾诉就能好起来的呢?
心理疾病,是很容易就成为生理性的病痛的。并不是说只要想开一些,只要坚强一些,只要格局大一些,这些疾病就可以自愈的。
这需要专业性的治疗,更需要一个对患者来说痛苦卓绝但脱胎换骨的过程。
高甜只留了一盏小夜灯,她把宁曜给她做的那个小娃娃放在枕边。
抱是舍不得再抱着了。
每天晚上抱着棉花娃娃睡觉,抱了三四个月,这娃娃的面皮就黑了,前些天按照网上的教程,高甜把娃娃给洗了一遍,万幸最后没有炸毛,干了之后就跟之前是一样的。
但高甜是不敢再抱着睡觉了,生怕再把面皮给蹭脏了,就好好的穿上小裙子放在枕头边上,让娃娃陪着她。
高甜谁都没有告诉,甚至连宁曜都没说,她自己悄悄给这个照着她高中时候的样子做出来的小娃娃取了个名字,叫小甜糕。
那是她名字的由来,是她还以为家庭和睦父母恩爱时候的小名。
不说别的,撇开一切不谈,她内心深处其实是很喜欢这个小名的。
他们说她小时候生下来就是软软的样子,像一块甜甜的糯米糕。她当然没见过自己刚出生时候的样子,小时候的照片留下来的不多,能存留下来的都被她好好保存起来了。
她刚刚看见这个棉花娃娃的时候内心就很触动,并没有对任何人细说过,现在,把那个再也没有人叫的小名送给小娃娃,是希望小娃娃的世界里只有甜甜的软软的希望和生活。
她没有的一切,希望甜糕都能拥有。
这也算是弥补了她的一个遗憾吧。
只是这段被高周深恶痛绝的过往,被高甜永不愿意触碰,永远不想再去经历的过去,使得她连她最喜欢的小名也不能再拥有了。
甜甜。甜甜其实也挺好的。
高甜睡不着,一会儿沉湎过去不可自拔,想的心都痛了;一会儿又把自己狠狠的从泥沼中拉出来,想以后的将来该如何。
脑子里停不下来,思维清晰,逻辑犹存,但,念头纷乱。
她睡不着,但她还是静静的躺在床上,房间里一点声响都没有,留下的小夜灯光照的并不会很远,房门外根本看不出什么,从外头来看,还以为高甜已经睡着了呢。
宁曜这边,也睡不着。
他倒不是因为什么病症失眠,他现在的心理状态和身体状况挺好的。
宁曜很久都没有失眠过了,在高甜的悉心治疗和照顾下,他每天都睡得挺好的。最近一阵子跟着国浩宇练篮球,睡眠质量就更好了一些。
今天睡不着,是因为高甜对他坦白了太多令他震撼的事情。
之前他屡次担心高甜,都是因为钟千碧的出现,他想帮高甜,但高甜都将事情处理得很好,从没有用到他的办法,也总是让他放心。
他在高甜身上感受到了很强的安全感,所以没有因为这些事失眠过。
可现在,高甜告诉他这些事,他看到了高甜的脆弱,感受到了她挣扎的痛苦,宁曜为她心疼,越想越心疼,根本就睡不着了。
当然了,在知道了这些事情后,他从高甜身上汲取到的安全感从没有减少过,但也就是因为这样,他越发的心疼,就好像他想为高甜做点什么,但却再一次的发现自己其实无能为力。
宁曜灯都没开,就在一片黑暗里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他一直都没有看手机,下午的时候是情况紧急顾不上看,后来去了警局一心一意都在担心高甜,就更顾不上了,回来之后吃饭谈话一直到十点多现在躺在床上。
跟高甜裴老爷子老太太聊完打电话的时候发现他的手机在浴室挂着的羽绒服里没带出来,当时打电话用的都是裴老爷子的手机。
——也幸亏他把齐叔叔还有廖老师的电话号码背下来了。
宁曜满脑子都是高甜,更没那个心情看自己的手机了。把手机从浴室里和羽绒服一起拿出来后,就随手放在旁边,动都没动过了。
可手机一直在震动。
忙碌或者谈话的时候可以忽略,等静下来,等黑夜里不再有任何声音的时候,这个手机震动的声音就太明显了,也太吵人了。
吵的他都没有办法静下心来思考了。
宁曜从床头柜上把手机拿过来看,正好看见打过来的电话挂了。
屏幕上显示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国浩宇的。
宁曜还没来得及调成静音,国浩宇的电话又打过来了,他手一抖,把挂断摁成了接听。
国浩宇打过来的是视频通话,屏幕一接通,对面黑乎乎一片,倒是衬的他房间这边亮堂堂的,国浩宇忍不住凑近镜头看:“曜曜?你干嘛呢?这么黑,你关灯睡觉了?”
穿着睡衣顶着一头乱糟糟短毛的国浩宇在那边嘀咕,怎么睡觉了还接电话的话,他还在猜宁曜是不是睡着了但手脚乱动结果误触了屏幕点开的。
“我没睡。”宁曜把手机放在旁边让它对着天花板,自己仰躺在床上,轻轻淡淡说了三个字。
国浩宇在那边就纳闷了:“你没睡你怎么不开灯呢?你那边黑乎乎的我什么都看不见啊。”
“我不想开灯。”宁曜说,“灯太亮了,晃眼睛。”
主要是在黑暗的包裹下,宁曜觉得很安全。开了灯,让宁曜有一种莫名的无处遁形的无措感。
“好吧好吧随你,不开就不开吧。”
这样的事情上,国浩宇向来都是很宠着宁曜的,“廖老师把你电话里说的跟我们说了。齐叔叔也给廖老师打了电话,廖老师让我把你的东西收拾好,明天齐叔叔过来拿。”
“曜曜,我多问了几句啊,廖老师也没怎么瞒着我,跟我说了一点,你怎么就遇上这样的事情了?高医生没事吧?你呢,你有没有受伤啊?”
国浩宇特别够意思,糖糖都在他身边盘着睡着了,他还把手机对着糖糖照了一会儿,让宁曜好好看看他的小狗狗。
“我没受伤。我们都没事。”宁曜翻过身趴在床上,盯着镜头里糯叽叽的白色小狗狗看。
说实话,分开也没多长时间,他就想糖糖了。
本来一开始是说好了把糖糖送到齐今那里去的,可现在他在裴老爷子家里住下了,且近一段时间应该都不会再离开,就重新规划了糖糖的住地。
明天齐今去拿东西过来的时候,顺道就把糖糖也一起带过来。能和糖糖还有高甜重新住在一起,不管是住在哪里,宁曜心里都是很高兴的。
可下午的事情终究还是横亘在他心中的一根刺,提起来就郁气难消,后来的一句话声音就有点闷闷的。
国浩宇听出来了,感觉视频一接通黑乎乎的看不到人就感觉宁曜恹恹的,他甚至都能想象出宁曜蔫吧的样子。
“曜曜?曜曜啊。”
听到那边低低嗯的一声回应,国浩宇才继续说,“余老师说你现在的状态恢复的特别好,他特别为你高兴。他说你现在恢复的比之前还要好,他们都很高兴。我也替你高兴。可是曜曜,我还是发现了一些问题。”
宁曜不说话了,国浩宇也没指望他答话,就顿了顿继续低声说,“你现在,越来越在意高医生了。你的情绪和心境,很容易就被她影响了。高兴的事都是为了她,不开心也是为了她。做的那些大胆又危险以前绝不会去做的事情也是为了她。”
“我知道,她是你的主治医生,对你特别好,你们关系也很好,她还愿意跟你做知己,可是曜曜啊,你不觉得她对你的行为影响有些太过了么?你满脑子都是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作为宁曜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好朋友,宁曜有些不会对别人说的话,都会对国浩宇说。
宁曜在高甜身边这么长时间了,最近这两个月其实是很高兴很开心的,当然也会有不如意不高兴的时候,可他跟高甜做了知己,挣得了这样亲密的关系,他心里特别高兴,觉得以前那些不如意不开心都不算什么。
这样的开心他不愿意也不想同别人说,就只分享跟了他最好的好朋友国浩宇。
国浩宇这话宁曜就不爱听了,他一下子爬起来,迅速开了灯,怼着脸就质问国浩宇:“怎么就不是这样了?以前,啊不是,就算是现在,现在你要是不开心不高兴了,我也会被你影响啊,怎么就她对我影响太过了?”
那灯还挺亮,黑乎乎的地方乍然亮起来,国浩宇还真给晃了一下眼睛。
看别处缓了缓,国浩宇把手机拿远了些,才说:“这可真不一样。”
“曜曜,咱们俩是好兄弟好朋友,咱们俩还是同性,我说实话,我可没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但高医生不一样。高医生是女孩子。从小到大,你身边可没有出现过女孩子。你们俩还是知己,比好朋友还要好的关系,你都说了,还互相认定了唯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