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终处,傅戌时偏头和岑桑说着什么,二人姿态亲昵,岑桑像被傅戌时整个搂在怀里。
傅煜城眯了眯眼,沉稳的声线阴阳怪气地朝傅戌时响起,“呦,这不是我的大忙人孙子吗,这么忙还有功夫过来看你爷爷?”
这个傅戌时,上回寿宴傅煜城想安排傅戌时和沈宜静好好聊聊,他倒好,拉着傅井泉硬生生把相亲专场聊成了“哈佛申请经验分享会”。
后来问沈宜静对傅戌时的印象怎么样,沈宜静害羞笑着说挺好,傅煜城就想再撮合撮合,结果还不待傅煜城行动,傅戌时直接跑去出差,人影都抓不到一个。
现在人倒是回来了,只是沈宜静还坐在边上,傅戌时淡淡打了个招呼后,又贴着岑桑咬耳朵。
傅老先生越想越气,鼻孔都发出一声闷哼。
“罪魁祸首”傅戌时倒不紧不慢,他领着岑桑走过去,脸上笑容散散,答道:“是挺忙的爷爷,今天也是桑桑说来给您祝个寿,我才有功夫送她过来。”
傅煜城瞪傅戌时一眼,岑桑也侧头刮了傅戌时一眼:这人能不能不要撂傅煜城面子,傅老爷子什么脾性他还不知道吗?
傅戌时摸了摸鼻子,笑容仍旧懒懒散散。
岑桑拎着礼品袋过去,跟傅煜城说明来意,声线温和又带几分歉意,最后她道,“我来迟了几天,不好意思啊傅爷爷。”
傅煜城表情柔和些许,点头说没事,他道:“来的时间不重要,心意到了就好。”
他又看了眼傅戌时,语气凉凉的,“不像有些人,寿宴人倒是到了,却一点没把我这个老头子放在心上。”一点不听他话。
傅戌时只是笑,“爷爷,您不用说有些人,您干脆报我身份证就行了。”
傅煜城听傅戌时吊儿郎当的回答更气,扭过头去不想理傅戌时。
岑桑手指抚上额侧,有点无奈地打圆场道,“傅爷爷,今天我本来是拜托时茵阿姨带我过来的,傅戌时听说来看您,又执意跟阿姨说由他带我过来,您可别听他瞎说。”
沈成弘也打圆场地和岑桑闲聊,“小姑娘叫什么?我看你有点面熟呢。”
“岑桑。”傅煜城替岑桑回答,“桑丰茂他外孙女。”
沈成弘于是豁然开朗地“哦”了声,“我说呢,难怪看起来这么面熟,你这眼睛跟你外公长得一模一样。”
岑桑脸上是面对长辈的营业笑容,她笑容浅浅。
只是在沈成弘提起桑丰茂时,岑桑指甲都要陷进肉里去,眼神微闪,杏色眼眸里藏些许悲伤神色。
桑丰茂是岑桑的外公,也是傅煜城的战友。
岑家重男轻女,岑桑母亲桑寄雪生岑桑的时候,岑高峰一听说是个女孩,连人影都不见。
彼时桑丰茂气个半死,他见不得外孙女受委屈,索性把岑桑接到自己身边养着。
岑桑上小学之前,就是在部队大院长大的。
部队大院小孩多,傅戌时是里面的孩子王,小时候的傅戌时最最喜欢缠着岑桑玩。而那时候的岑桑,尽管没有来自父亲的疼爱,可是桑丰茂疼她,她被养得很好。
小小的岑桑笑容甜甜、讲话糯糯,是部队大院里最漂亮的小公主,谁来了都忍不住亲亲抱抱她。
直到后面桑丰茂因病去世,岑桑被岑高峰接回去。
然后我们甜甜的岑桑小公主,在新的环境里,一个人长成现在这样淡漠冷面的模样。
1013,是岑桑家大门的密码,也是桑丰茂的生日。
沈成弘与桑丰茂许久没往来了,他似乎还要询问岑桑她外公的事,傅戌时伸手过去,把岑桑微凉的手攥在掌心。
他手的热度熨帖着岑桑,陷进肉里的指甲被他掰出来握在手里。
岑桑抬眸看傅戌时,傅戌时用另外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傅戌时还笑着转了话题,他问沈宜静,“那沈小姐,你看桑桑眼不眼熟?”
“诶?”
沈宜静微愣,听傅戌时疏离地喊她“沈小姐”,又熟络地喊身旁人“桑桑”。她抿了抿唇,抬眸仔细去看岑桑。
的确有点眼熟。
傅戌时给出答案,“桑桑的本科也是在斯坦福读的经济,不过她应该比你高一级,说起来她才算正儿八经的学姐呢。”
沈宜静想起来了,她的确见过岑桑,只是见面次数不多,因为岑桑很少参加他们留学生圈子的活动。
沈宜静也想起来,上回寿宴,傅戌时就提到了岑桑的存在。只是当时被傅煜城匆匆打断。
而现在沈宜静终于明了,傅煜城刻意的打断是为了什么。
沈宜静神色有几分失落,但她抿唇笑笑,拉着一旁沈成弘道,“爷爷,今天棋下得差不多了吧,既然傅爷爷有客人的话。”
沈成弘“啊”了声,随后又明白过来地点点头,他跟傅煜城告别。
傅煜城还想留客,但沈宜静坚持说不打扰了,也就作罢。
-傅戌时去送客,送沈成弘和沈宜静出去前,他还特意嘱咐岑桑:“你别急着走啊,等我回来再说。”
岑桑原本打算跟傅煜城说,自己也差不多该走的想法一下被摁下。
她点点头说好。
客厅便只剩下傅煜城和岑桑,岑桑垂眼看自己的掌心出神。
那里还留存有傅戌时手掌的热度。
他问她能不能牵手时,初心是想让傅煜城看见,好摆脱掉麻烦的相亲。
而傅戌时的手实际伸过来时,却是捕捉到岑桑的落寞情绪后,不知出于什么立场的安抚。
但无论是什么立场,岑桑的的确确有被安抚到。
傅煜城开口打断岑桑的神游,他问她:“桑桑跟爷爷下会棋,我们俩说说话?”
“啊,好的傅爷爷。”岑桑点头。
第14章
傅煜城选的红方,岑桑便执黑棋陪他下。
岑桑其实不怎么会下象棋,对象棋的记忆得追溯到她看桑丰茂下棋的时候——而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岑桑基本全忘记了。
傅煜城铺开惯用布局,进攻得很猛烈,岑桑只能凭借自己对象棋的微弱记忆,匆匆应对。
一局下来自是傅煜城赢,岑桑只能保证自己没有输得很难看。
“再来一局?”傅煜城问岑桑。
“只要傅爷爷您不嫌弃我棋下得太差。”
“不会。”
傅煜城抬眸看向岑桑,脸上带着笑意,只是眼神有几分锐利,他道,“不过桑桑你的棋艺,确实还是小时候下得好。”
岑桑执棋的指尖微顿,打磨细致的棋子摸起来竟有几分刺锐。她只能笑笑,“确实退步了。”
傅煜城又走一步吃掉了她的一个小兵,他开口问:“你现在和我们戌时,是在一起了吗?”
“……”
岑桑抿了抿唇,垂眸假意研究下一步该出哪个棋子,实则拿余光悄悄打量门口,心道傅戌时怎么还不回来。
傅煜城深长的视线仍凝在她身上,岑桑想起傅戌时说的“求求你了”,她硬着头皮点头,“是的。”
“什么时候的事?”
傅煜城笑眯眯的,笑意却不十分温和,“戌时那破小孩都不跟我讲,我还屁颠屁颠替他安排跟沈家孙女的相亲呢。”
岑桑笑着扯谎,“就这礼拜的事,傅戌时他不是来鹿江出差嘛,正好我也在鹿江。”
“这么巧,都去鹿江出差?”
岑桑抿了抿唇,看傅煜城一脸不相信巧合的模样,接着往下扯,“其实是上上周傅戌时惹我生气了,他就到鹿江来给我赔礼道歉,顺便出差。”
“倒确实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傅煜城的炮飞到岑桑领地,他像是信了,轻叹了口气道,“我之前还以为你们两个孩子会错过。”
岑桑抿唇,傅煜城这句话明显带着许多真诚与叹惋,岑桑一时不知道怎么答。
也不等她绞尽脑汁想具体怎么答,傅煜城接着开口道:“老实说,桑桑我很喜欢你,只是我不太看好你和戌时——这也是我替戌时安排相亲的原因。”
“你看起来温和,可其实你性格太倔了,不像小时候那么柔软。戌时跟你在一起总要哄着你、要谦让你,太累了。”
傅煜城顿了顿,“宜静那孩子就很温和。”
岑桑眼神彻底沉下去。
该是她下棋的时候,她低眸看棋局,不知怎么走,也不知怎么说。
对面傅煜城又轻轻叹了口气,“不过算了,既然你们都在一起了,也不可能再让你们分开。也许你们在一起后吃过点苦头,就知道我的安排是对的。”
岑桑再度抿了抿唇,她现在很确定傅煜城相信了她的说辞。
只是傅煜城说得好有道理,那个沈宜静看起来足够温和乖巧,很适合傅戌时。
如果她真是傅戌时的良人呢?
岑桑吸了口气,她抬眸看向傅煜城,“傅爷爷,其实……”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傅戌时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一来就卷着熟悉又强势的冷松气息。
沙发空间分明很大,傅戌时偏要往岑桑边上挤,他的膝关节会拄到岑桑,西裤面料摩挲过岑桑光洁的小腿。
几分痒。岑桑收了收自己的腿。
“聊什么呢?”傅戌时不察,只问道。
“下棋。”
岑桑不习惯他挨自己这么近,温声提醒他,“你往旁边坐坐,还有很大空间呢。”
“我喜欢挨着你坐。”
仗着岑桑在傅煜城面前配合了“男女朋友”的说辞,傅戌时得寸进尺、无法无天。
他看了眼棋局,又散散评价道,“桑桑你这棋下得不行啊。”
“那你来?”
“行啊。”
傅戌时抬眸看傅煜城,脸上露着的浅笑这回凝聚些攻击力,“爷爷这棋还是我来陪你下,桑桑她又不怎么会下象棋,你拉着她下棋做什么?”
傅煜城看他一眼,“哟,这还怪上我了?”
“当然。”傅戌时说话毫不客气,“你和桑桑聊天,也挑点她会的东西,比如飞行棋和大富翁什么的。”
这是在说她只会小孩玩的东西?
傅煜城就坐在对面,岑桑不好直接瞪傅戌时。
她悄悄伸脚过去,高跟鞋在傅戌时皮鞋上碾了碾,算是警告。
傅戌时只笑,皮鞋反倒往岑桑那边侧了侧,大有一种公主你随便来的既视感。
他又侧过头,距离贴近些,呼吸卷在岑桑耳侧,“公主,厨房有草莓,我有点想吃。”
“公主”两个字他说得轻,彷佛是两人之前的缱绻暗语。
岑桑侧头看他,笑容浅浅,声线压得低,“不会自己去洗?”
“会。”
傅戌时又和岑桑咬耳朵,“可是我要下棋的公主,你陪我留在这里,爷爷又要问你问题了。”
岑桑这才从沙发上起来,问过傅煜城要吃些什么后,去厨房洗水果。
-傅戌时盯着岑桑的身影进入厨房,等水流声响起,他一面执黑棋和傅煜城斗得有来有回,一面开口道:“爷爷,你跟桑桑说那些干什么?”
“这么护短?”
傅煜城睇他一眼,“爷爷这不是为了你?桑桑那孩子性格就是不够柔软啊,你看你们相处不是都得你让着她?”
傅戌时低笑了声,他摇头,“爷爷你错了,桑桑她比你想的要柔和许多。”
而且就算她是面冷心也冷的铁石公主,傅戌时也乐在其中。
“不听我的话,你会后悔的。”
傅煜城见傅戌时油盐不进的模样,冷哼了声,“不记得你坚持去斯坦福找桑桑,结果落得一场空的事了?”
“记得。”
傅煜城要将回忆兜转到那时候,傅戌时眸色微沉半分,但只哑声笑了笑。
他抬眸看傅煜城,眼底的神色坚毅,“可是爷爷,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去斯坦福。”
那里没有岑桑,可是那里有岑桑生活过的痕迹。
傅煜城不理解。
厨房水流声停了,岑桑端了洗好的水果过来,轻轻放到茶几上。
傅戌时当即收起和傅煜城对话时的严肃神色,他仰头看岑桑,笑得有几分痞气。
“桑桑,喂我一个。”
岑桑垂眼看他,傅戌时挑眉,眼神意味很分明:【爷爷看着呢,公主我们做戏要做全套】
傅戌时就是仗着她在长辈面前的收敛才肆无忌惮。
岑桑轻笑了声,声线婉转应答,“好。”
傅戌时闻声有些不习惯地拧了拧眉:岑桑会这么听他话?
果然,傅戌时抬眸,岑桑挑出了全盘水果里唯一一颗青色的草莓。
对面傅煜城正低头看棋盘,岑桑拈起那颗“青莓”,连白糖都不舍得给傅戌时蘸。
“戌时,张嘴。”岑桑笑容浅浅,镜片却敛出危险弧光。
冲着岑桑的那一句“戌时”,傅戌时怎么都要硬着头皮咬下。
牙齿差点被酸倒,傅戌时还得在岑桑【回家再收拾你】和傅煜城【好像这两人还挺甜蜜】的眼神里,带笑赞赏道:“好甜,谢谢桑桑。”
“跟我客气什么?”岑桑问他,“喜欢吃的话我再去给你洗一点。”
“不麻烦不麻烦,桑桑你坐。”
傅戌时忙不迭地摆手拒绝,一面捻了颗棋子,冲傅煜城道,“将军。”
傅煜城盯着棋盘愣了愣。
而后听见傅戌时恣意的声线,“爷爷,你也不是什么都对,刚有步棋你就下错了。”
傅煜城垂眸,傅戌时实际上没将他的军,但他的棋子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