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盈顺口答道:“我听周雯的哥哥说的,他是五年级的。”
沈清垂下眼,看着卷子最上方黑体加粗的“三年级下册”,若有所思。
“这件事就不要再在班里说了。”陈墨白叮嘱道,“三人成虎,传到喜欢添油加醋的人嘴里,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的,那个女生回来上课的时候,听到那些话一定会觉得很难过。”
杨盈挽着她的胳膊,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我只打算跟你说,沈清只是顺带啦。”
说完,她得意地瞥沈清一眼。
沈清中午的时候把陈墨白拉走这事,她可记着呢。
亏她还让妈妈放了三个青团,准备让墨白和馨羽重归于好,结果好好的计划全泡汤,她中午吃得快撑死了。
沈清才不掺和女孩子单方面的争宠,低下头继续奋笔疾书。
杨盈惊呼一声,忙放下扒着陈墨白胳膊的手,推推自己的好友:“快快快,沈清他偷跑了。”
*
李老师直到快放学的时候才赶到教室,把作文收上去,布置完作业,就大手一挥,把一群已经玩野了心的小麻雀放出门去。
“路上注意安全,好好完成作业。”李老师坐在讲台的凳子上叮嘱。
小麻雀们理完书包,叽叽喳喳地叫嚷着“老师再见”,快快乐乐地一头扎到外边蓝天白云的广阔天地中。
学校这边的公交站和杨盈家是一个方向的,但杨盈一般不和陈墨白一起,她要陪着同村的周雯去五年级那边等周雯的哥哥下课。
“明天见!”她冲自己的好友挥挥手。
陈墨白也冲她挥挥手。
“她们两个好黏糊哦。”钱玮琪悄悄和沈清吐槽。
他的个子高,和沈清说话时得稍稍弯下腰,本来没什么,这样偷偷摸摸的反倒愈发显得像是在干坏事。
沈清默默看他一眼,没接茬。
他不太喜欢处理人际关系,能和钱玮琪当上朋友也算是意外。
一开始是钱玮琪跑过来问他题目,然后就邀请他一起吃饭,就这样渐渐熟悉起来。
钱玮琪这人吧,熟了之后就会发现,说好听点是他朋友多,说直白点就是他可害怕寂寞了。
吃饭要人陪,送作业要人陪,就连上厕所都要结个伴。
这样一个人,实在是没资格说人家小姑娘黏糊。
但沈清还是很给朋友面子的,他只是伸出手在钱玮琪的后背一拍,不等被打的倒霉蛋直起身,就冲陈墨白道:“走吧。”
陈墨白回头,看到钱玮琪捂着后腰跳起来,有些疑惑:“他怎么了?”
“看戏闪了腰。”沈清老神在在道。
钱玮琪对他比出一个倒立的大拇指。
“好啦,不要吵架。”陈墨白不以为意地敷衍两个幼稚鬼,“快走快走,你们不是还要买炸鸡柳吗?一会儿该赶不上公交车了。”
卖炸鸡柳的是一个和善的女人,经常在上下学的时候把小推车停在校门口,因为小推车灵活性与阿姨的机警性,至今没有被学校取缔。
不过排队的人也很多就是了。
腌制过的鸡肉被切成细条,裹上一层薄粉,在小秤上量好后倒到漏勺里,在菜籽油里炸得金黄酥脆,最后撒上孜然粉和辣椒面,热腾腾地塞到小纸袋里。
刚出锅的炸鸡柳很烫,钱玮琪“呼呼”地吹着,等不及一般塞到嘴里,被烫得嚼了几口就往下咽:“好烫好烫。”
“谁让你吃这么快的。”沈清把自己没动过的炸鸡柳往陈墨白那边递。
“不要,我吃蛋堡。”陈墨白捧着一个纸袋,摇摇头。
蛋堡也是卖炸鸡柳他家的,一点肉和蛋在特制的模具里煎熟,夹到面糊上,再在上面盖一个同样是面糊做的饼,出锅后刷上酱料,撒上同样的料粉。
“你要不要蛋堡?要的话分你一半。”陈墨白问。
沈清还没回答,钱玮琪先凑上来,笑嘻嘻道:“怎么不问我呀?”
陈墨白把目光挪到在他小指上勾着的另一个纸袋,意思很明显。
沈清跟着露出谴责的神色。
他们俩的零花钱都是一个礼拜五块钱,一个蛋堡两块五,炸鸡柳也可以要两块五的,正好够吃两次。
而面前这个,是一天五块钱的“狗大户”。
“算了算了,反正二对一肯定是我吃亏。”钱玮琪撇嘴,决定不和这对狼狈为奸的青梅竹马计较。
“钱玮琪,你有没有听说过五年级那对小情侣的事啊?”沈清突然问。
陈墨白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服,摇摇头。
她不想讨论这种事,背后议论人也不太好。
既然话已经说出口,就不要再往下发散了。
本来沈清只是抱着“钱玮琪人缘不错说不定会有什么小道消息”的想法问问看,出乎意料的,钱玮琪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你别听那些人乱说,连理姐姐不是那样的人,那个说和她谈恋爱的男生一直都是自称她的男朋友,这次肯定也是造谣。”钱玮琪愤愤道。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就低了下来:“我们是一个村的,我还小的时候连理姐姐家里还没有吵得那么厉害,她从来不嫌弃我,会带我玩,还教我认字。”
他伸出手,胡乱在眼睛上抹了抹:“后来我去她家,正好撞上她爸爸打她,我想带她跑出去,差点没被她爸爸一起打,是连理姐姐保护了我,但之后她就再也不愿意和我一起玩了。”
钱玮琪仍然记得那个下午,他从水库那边踏青回来,抱着从山上折来的花枝,兴冲冲地去找连理,却看到男人高高扬起的手。
他想去救连理,但连理让他快走。
那个男人骂骂咧咧地推开木门,准备把他拎到家里。
连理抱住了男人的腿,被男人一脚踢开,曾经被他呆呆凝视过的漂亮脸庞上遍布着可怖的青紫色。
他是个胆小鬼,在连理第二次喊出“快跑”的时候,在男人踢开障碍物向他走来的时候,他失去了所有勇气。
他跑了。
绿色的酒瓶滚落在地上,小心折下的花枝被那个男人狠狠踩在脚下,还没有绽放的花落入泥里。
“对不起。”沈清给他递了一张纸巾,“让你想起了不好的事。”
钱玮琪接过来,擦擦眼泪,听到他的道歉后摇摇头:“没事,你也不是故意问的。而且我听说连理姐姐的妈妈已经在提离婚了,要是离了可能会带连理姐姐回天平那边,换个环境她说不定能开心一点。”
“一定会的。”陈墨白道。
第15章 拉钩钩
厚厚的窗帘遮挡住所有的光线,青年坐在沙发上,腿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他点开桌面上加密的文档,输入密码。
他低着头,唇色有些浅淡。
一条小蛇从放置在沙发上的小窝里缓缓游出,攀上他的手腕。
小蛇通体雪白,只有尾部镶嵌着一圈金色的鳞片,在一片昏暗中散出一点暖光。
【我曾拥有一座山。我在上面载满花草树木,用我所有的天真去妆点它。
山是石头堆成的,石头是会被风吹走的,我明白这个道理,没有什么是停滞不前的,只要让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不要攀折我的花,不要践踏我的后花园——披着人皮的怪物不会在意我的看法。
从我决定隐瞒这件事开始,我的山上,就有一部分花彻底死去了。
我以为它们会变成肥料,当我播撒下新的种子之后,就会开出更美丽的花。
当新的花朵盛开的时候,我就会变得坚强、有勇气。
但我错了。
我没有那么强大。
它们在我的山上腐烂了,根却还在,成了难以愈合的疮疤。
我还记得她。
或许我还算幸运,我的花朵枯萎了,可她的山已经被碾作了泥土。】
*
沈清睁开眼,闹钟的声音一直在他的耳边回响,但他浑身汗涔涔的,连从被窝里伸出手的力气都没有。
身体昏昏沉沉的,就连盖着被子都觉得重,仿佛吹了一晚上冷风,寒意和虚弱感挥之不去。
他挣扎着坐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思考刚刚梦到的片段。
那应该是走向悲惨路线的小白留下的记录。
小白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愧疚,怀抱着想要遗忘的想法,选择了隐瞒,但也间接导致她性格的转变,之后在遇到更不好的事时丧失了反抗的勇气。
让沈清比较在意的是“她”。
他坐在床上思考片刻,发现自己没办法把碎片化的信息整合在一起,慢吞吞去卫生间洗漱。
“欢欢,早上想吃什么?”陈墨白的声音很脆,透过门传了进来。
沈清含着牙刷去给她开门,因为嘴里有泡沫的缘故说话也含含糊糊的,听上去就是几个气音。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刷牙,冲去盥洗台把泡沫吐掉,又用牙杯里的清水漱口。
陈墨白跟着他进来,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片刻,突然抬起手摸摸他的额头:“还好,没发烧。”
在沈清露出迷茫的神情前,她自顾自做了决定:“早饭吃水煮蛋配蒸饺,你洗漱完直接下楼在门口等我就行,我用袋子装好拿出来。”
“对了,这个给你。”陈墨白从口袋里掏掏,摸出来一个老姜糖,塞到他手里。
沈清不喜欢姜的味道,但他还是乖乖低下头,撕开糖纸,送到自己嘴里。
他心中的谜团一点点变大。
他一直以来相处的,是没有经历过任何悲剧的小白,她的性格中天然带着真诚的特质——会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会直接地关心人,几乎要和亲近的人分享每一件事。
人的性格是会一夕改变的吗?她又为什么要隐瞒?
老姜糖带着一点辛辣的甜味充斥口腔,沈清把脑海里一团糟的毛线团暂时丢到柜子里,深吸一口气。
明天就能够知道了。
小伙伴的忧虑陈墨白自然不知道,她正在准备今天的早饭。
鸡蛋、肉、豆干、时令的野菜切碎炒制好后拌在一起,被妈妈用饺子皮一裹,包成一个个大肚将军,按数量装在保鲜袋里放进冰箱,方便剩饭不够时随时拿出来吃。
陈墨白往电饭煲里倒热水,放进去两个鸡蛋,接着又在上面放了一个蒸架,往上面放饺子,盖上盖子后摁亮开关。
在电饭煲里倒热水能煮水煮蛋是她无意中发现的,因为这样做出来的水煮蛋特别好剥,蛋黄吃起来也不噎,之后陈墨白有事没事就会这么干。
当然,光煮鸡蛋会被奶奶说,所以陈墨白会增加做蒸饺或者奶黄包的次数。
不过今天倒不是因为想吃水煮蛋啦。
小姑娘坐到堂屋的板凳上,翻开自己默写的单词本,忧愁地叹了口气。
欢欢的脸色又那么差,有时候她都怀疑小黑的免疫力都比欢欢的强一点。
等她复习完今天语文和英语要听写的内容,电饭煲发出“叮”一声的提示,陈墨白拔掉插头,用夹子把蒸饺和水煮蛋平分到两个保鲜袋里,理好要带的东西就出了门。
沈清已经背着书包在门口等她了,头上的假发显然是被他妈妈折腾过,编成细辫后扎成两股,垂落在胸口的位置,发尾还别出心裁地点缀了两朵小花。
咦,胸口?
陈墨白定睛一看,发现今天她忘记准备包子了,但沈清的胸口还有弧度。
沈清察觉到她的视线,默默比划了一下:“我把一件薄T恤揉成团塞进去了,不许笑。”
“噗。”陈墨白把保鲜袋递给他,竖起大拇指,“清清姐姐今天特别漂亮,像小龙女一样。”
沈清把她手里饭盒的袋子也拿过来,回击道:“过儿,你的手都不在了,东西还是我来拎吧。”
陈墨白一脸受伤地后退两步:“我都忘了,我已经失去了一条手臂,我不能再拥抱姑姑了。”
“行了,别贫了。”沈清拉住她的手,领着她往前走,“走了陈大侠,再演下去我们要赶不上公交车了。”
早上的菜场人很多,他们先在小舅舅待的地方晃了一圈,才往天桥走去。
天桥上依旧停着一辆鲜红色的摩托车。
沈清拉着陈墨白的手,低下头,维持自己内向寡言的人设,听着陈墨白和那个大叔的寒暄,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愈发黏稠,像是一团带着恶意的黑雾。
很快他就会对我出手了。
沈清想。
公交车缓缓启动,沈清坐在后座,把那件薄T恤拿出来后,连着假发塞到包里,沉思片刻,还是问了一个不太妥当的问题。
“小白,你说那天我们在你小舅舅那边遇到的女孩子,会不会就是连理啊?”
虽然光听小道消息,像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但沈清隐隐觉得那个女孩子就叫连理。
具体的原因说不上来,像是在真相上遮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之前不是说不提这个话题了吗?”陈墨白反问道。
果然。
小白在这种可能会伤害到人的事上,总有一种顽固的坚持。
她不愿意让人难过。
沈清在心里叹了口气,换了一个话题:“小白,要是你有一天碰上难过的事,会和我说吗?”
陈墨白用带着一点奇怪的目光看看他,还是回答了:“会啊,我们以前不是约好了吗?”
那是他们更小一些的时候发生的事了。
沈清没有爸爸,这不仅在小孩子眼里是很奇怪的事情,同时也会成为大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孩子是纯洁的,他们就像一张白纸,会被亲近之人涂抹上各种各样的色彩,这些色彩并非全然是美好绚丽的,也夹杂着自以为是的曲解与直白的恶意。
他们叫他“私生子”,说他的妈妈是个小三,是个卖笑的,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
就像回忆中的滑梯和蹦蹦床已经褪色,沈清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拼图被毁坏过多少次,他又在打架时被推到沙坑里多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