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做了那个梦开始,他就总是把小白放在“被保护者”的定义里,但其实现在的小白,说不定比他还要勇敢。
明明之前被嘲笑是“病秧子”“药罐子”的时候,都是小白挡在他身前,有人说自己是没爹的野孩子的时候,也是小白和人呛声。
很多时候他并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但小白的保护也并非没有意义,至少他在一个相对平和的环境里,顺顺利利地生活着。
小白讲过的故事里有单边翅膀的飞鸟,只有和伙伴协作,它们才能真正飞翔。飞鸟需要和伙伴一起对抗气流,在高空时它们无法离开对方。
互为羽翼,相依相伴。
和他们的关系很相像。
沈清想。
他不打算改变原先在某些事上坚持的缄默,但他想要透露一点信息。
想通了一件事,沈清露出一个笑来:“小白,我有事想和你说,有关我之前发烧时做的梦。”
陈墨白转过头:“什么事呀?”
沈清隐约察觉到一丝怪异之处,但这种感觉就像晴天莫名落下的一滴水,很快就消失无踪。
他继续开口道:“我梦到你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有的不太清晰,但最近会发生的两件事我都看得很清楚,有两个坏人需要防备,一个是那个骑摩托车的大叔,一个是你的姑父。”
我还看到了你的结局。
这样的话他是说不出口的,都说一语成谶,他坚信未来是可以改变的,却也不敢用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冒这个险。
可陈墨白却没有任何反应,她只是认真地注视着他,像是在等待着他的发言。
这不对劲。
沈清心中有了一个猜测,于是他试探性地接着往下说:“那个大叔会借着沙子进眼睛,让你吹吹的借口摸你,而你的姑父,他会在喝醉酒后——”
“欢欢,你要和我说什么?”
他的话被打断了,但开口说话的陈墨白完全没有打断人说话的自觉,面上的疑惑也不似作假。
就好像是等待他说话等了很久,却迟迟等不到下文。
小白听不到我刚刚说的话。
她无法接收由我所讲述的,与她的未来密切相关的信息。
之前有关那个大叔的信息是小白自己整理的,我只起了引导的作用,而有关我的异常举动也被我自己用土地爷爷当借口搪塞过去了,所以那时候的对话不会被屏蔽。
沈清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我是想说,我们可以一起去希望外语那边补课,我之前值日的时候有听到一个阿姨问那边看门的大爷,好像一学期只要八百,就是不包饭。”
“不包饭也行啊,带饭盒过去让热一热,或者准备凉掉也不影响吃的东西就好。”陈墨白思考片刻,拎起书包就往回跑,背对着他摆摆手,“我去找爸爸妈妈商量一下补课的事,明天见。”
沈清应她一声,自己仍然坐在椅子上没动弹。
他没有弄明白这到底是命运的馈赠还是命运的玩笑,如果是馈赠的话,为什么不肯让作为当事人的小白知晓分毫,可如果是玩笑的话,为什么不阻止他们这次小小的计划呢?
还是说,让他做梦的力量属于像猫一样狡猾的存在,热爱看着必然会落入网中的猎物苦苦挣扎呢?
明知没有人回答,他还是仰起头,问:“我真的可以改变那个未来吗?”
“可以。”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莫名耳熟。
沈清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可能恶作剧的存在。
“别找了,小鬼,时间不多,有什么问题就快问。”那个声音打了个哈欠,听起来懒洋洋的,语气还有点欠揍。
“为什么小白听不到我想向她透露的信息?”沈清很快平复惊讶的情绪,发问道。
“这是规则。”那个声音道,“你的预知梦来自不属于科学的力量,因为你的身体很虚弱,那股力量才有可趁之机,我才能在现在和你有短暂的交流。但你的小青梅不一样,她比你健康多了,既然有些人会容易见鬼,相应的,大部分人也受到规则的保护,与这些超自然的力量有一层天然的屏障。”
“你的意思是,我做梦是鬼上身?”明明是有些诡异的处境,沈清却有些好笑,“那我现在得叫你鬼先生喽?”
“解释起来好麻烦的,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鬼先生道,“总之,规则判定你想透露的消息属于超自然力量所带来的,就屏蔽掉了。”
“那么规则会不会屏蔽我想要改变未来的举动呢?因为我会产生这些想法的源头也是你口中的超自然力量。”沈清问。
“你身上有超自然的力量,不归规则管,它只是一种对普通人的被动保护,当你用正确的方式引导一件事的时候,未来也会随之改变。”鬼先生用了一种比较隐晦的说法,“就像一只小小的蝴蝶扰动空气可能会引起一场暴雨一样,规则管不了一些变数。”
沈清明白了,他继续发问:“我看得最清楚的只有最近可能发生的两件事,如果我想要看清之后发生的坏事,我需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你现在的状态就很不错。”鬼先生道。
沈清觉得他的语气有点像嘲笑,于是他心平气和地发问:“最后两个问题,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们?”
他等了很久,再也没有什么声音响起来了。
第12章 肉包子
闹钟“叮铃铃”响了起来,沈清打着哈欠从被窝里钻出来,迷迷糊糊关了闹钟,梦游似的洗漱完,走到衣柜旁。
他刚要把手伸向浅色的衣服,手又拐了个弯,落在校服上。
礼拜一有升旗仪式,要穿校服。
连着廊桥的门被敲响了,门外传来陈墨白的声音:“欢欢你起床没?我爸爸去送哥哥之前把包子买来了,还热乎呢。”
沈清把衣服穿好,开门把陈墨白放进来。
陈墨白背着书包,一手拎着一个装着包子的塑料袋,另一只手举起假发往他的头上放,笑眯眯道:“雪见,你的头发长得好快呀。”
沈清作出一副苦恼的模样:“今天明明不是立春!快把我的剪刀拿来!”
他们对视一眼,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玩笑过后,陈墨白把塑料袋递给他,示意他在椅子上坐下:“天气太热了,这个假发还厚,披着不舒服,我给你编两个麻花辫。”
沈清依言坐下,却只吃了一个包子。
假发在昨天才抹了一次精油,好梳得很,陈墨白勤勤恳恳地编完头发,看塑料袋里还剩两个包子,道:“我吃过之后才给你拿过来的,不用给我留。”
沈清拿着包子,头一回为怎么解释苦恼。
他思考片刻,还是摇摇头,说了实话:“我现在不吃,一会儿车上吃。”
陈墨白有些疑惑:“一会儿不该凉了吗?”
沈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我要假扮成女孩子。”
“我知道啊,但这和你吃冷包子有什么关联吗?”陈墨白沉默片刻,缓缓发出一个疑问,仿佛有具象化的问号盘踞在她的脑门上。
尽管这样并不礼貌,但解释起来实在太过尴尬,沈清缓缓低下头,把自己的目光落在陈墨白的胸口。
陈墨白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是要垫在胸口呀?”
这话实在是太过直白了,沈清半是羞恼半是放弃挣扎般捂住她的嘴,红着脸点点头。
陈墨白把他的手抓下来,上下打量他空荡荡的校服,摸摸下巴:“放是能放,但会掉下来吧?”
小孩子抽条快,他们回回订校服都是大一个尺码的,穿上去特别宽松。
沈清过了那阵害羞劲,终于可以正常解释了:“没事,我跟我妈说我和你打赌打输了,要假扮女孩子,直到你满意为止。”
半句没提自己打算怎么解决眼前的问题。
陈墨白察觉到他想岔开话题,敏锐地切中要害:“然后呢?阿姨怎么说?”
沈清的表情有些僵硬。
他睁着死鱼眼,仿佛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她去街上给我买了一条小背心。”
说完,他撩起自己的上衣。
白色的小背心,靠近边缘的布料上用彩线绣上了几朵小花,连接上方的肩带似乎是蕾丝做的,带着一点波浪的弧度。
总而言之,是很小清新的风格。
陈墨白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着。
“想笑就笑吧。”沈清仿佛一条已经放弃挣扎的咸鱼,“我头一回知道我妈有这么强的行动力。”
他对之前在妈妈房间看到的一柜子小裙子心有余悸,尤其是看到沈玉珍藏的绝版童年相册之后,他就对让妈妈单独给他买衣服这件事敬而远之。
还好妈妈很懒,小白的妈妈也足够靠谱,她们一起逛商场的话负责挑衣服的一定是小白妈妈。
昨天一开始他其实是打算和妈妈商量去希望外语补课的事,顺便说一下之后要假扮成女孩子,毕竟一个镇的都是熟人,看到他穿得奇怪肯定会去问妈妈。
谁能想到,沈玉听到他要假扮女孩子,煞有其事地询问他具体要怎么做,等问清楚之后毫不犹豫地骑上电瓶车,直奔街上去了呢?
就这件背心,她还振振有词,说是包子会掉。
陈墨白哈哈大笑。
沈清心如死灰。
“想开点,至少上面的小花还挺可爱的。”陈墨白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沈清觉得这个安慰并不真心实意,甚至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他默默低下头,把包在塑料袋里的包子调整一下位置,塞到带着可爱碎花的背心里。
“我像个变态。”他绝望地、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两个包子被调整到了最适合它们的位置,陈墨白帮着他把衣服拉下,后退两步,找到一个最佳观景角度,很捧场地呱唧呱唧鼓掌:“欢欢姐姐好漂亮!”
头上的假发有点沉。
胸口有重量的感觉也很奇怪。
沈清面无表情地接受了这个连性别都不太对的赞美,拿起书包往外走,顺便给了陈墨白一个暴栗:“不许叫我姐姐。”
看沈玉的举动就知道了,这位恶趣味的妈妈之前有多热衷于把他打扮成小女孩,陈墨白在不懂事之前一直被看热闹的大人们起哄着叫他姐姐。
沈清的威胁显然不痛不痒,陈墨白笑着提醒他:“当心别让书包带子压到包子了。”她拖长了声音,跟上他的脚步,“你的早饭——”
她看到自己小伙伴的动作明显迟缓下来,甚至悄悄地伸手把书包的肩带往外面拉了拉。
坏心眼的小姑娘笑得像是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
早上在天桥上等车的人不多,坐第一班车的也只有他们两个小萝卜头。
他们这自己开了一个菜场,所以早上买菜的不太会往街上跑,而另外两个同样会在天桥等车,乘车上下学的都是会赖床的起床困难户。
陈墨白牵着有些忸怩的沈清经过人来人往的菜场,与坐在摊位塑料凳上吃生煎包的小舅舅对上视线,短暂的眼神交流后,他们若无其事地往天桥上走。
“那个人今天又在。”沈清低声道。
他学着陈墨白在家里有客人时的模样,慢慢地走着,头微微垂下,像是一个第一次自己出门去学校的、羞羞怯怯的小女孩。
往学校方向的公交车在天桥上停靠的位置,需要他们过一次马路,在过马路之前等待的地方,是距离那个骑摩托车的男人最近的地方。
像平时一样走过去就好。
沈清拉着陈墨白的手,他能感觉到他们的掌心都有粘腻的汗。
他用力握紧陈墨白的手,希望将力量传递过去。
几乎是在同一刻,陈墨白也握紧了他的手。
“小妹妹,早上好。”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那个人靠在摩托车上,冲他们招招手,然后男人把手里的烟头随手摁灭在天桥的栏杆上。
突如其来的变数让沈清的心提了起来。
明明梦里这个人没有和小白打过招呼。
为什么?是他的计划导致这个人也改变了计划吗?还是他发现了什么?
沈清脑海里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为了掩饰他脸上的神情,他把头压得更低了。
他的手被再次握紧了。
陈墨白笑着冲那个男人招招手:“大叔早上好。”
像是开了话匣,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
“之前总在这看到你,这么早就去上学啊?”男人问。
“我要早点去收作业嘛,去晚了老师还要找我算账呢。”陈墨白道。
这当然是个谎话,李老师最喜欢陈墨白,从来不会责怪她。
这只是在表明陈墨白并不是没人管的孩子,如果被带走也很快会被人发现。
男人把目光转向沈清:“这是?之前和你一起等车的不是一个男孩子吗?”
陈墨白抱歉地笑了笑:“这是欢欢的双胞胎姐姐,欢欢生病了,他爸爸就把他接到城里看病去了,清清姐姐就和他先换着上几天学,她有些怕生,不是故意不理人的。”
男人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难怪长得那么像呢,原来是双胞胎。”
相较于随时可能会有人来找的、开朗外向的陈墨白,眼前这个代替生病弟弟来上学的、内向寡言的小姑娘显然是一个更好的猎物。
代替生病弟弟来上学,意味着没到学校也只会被认为弟弟依旧在请病假;内向寡言,意味着她不管承受了什么都会羞于启齿。
“今天怎么没看见总是送你来的小伙子啊?”男人像是不经意般询问道。
眼前的小姑娘像是全然没察觉到他话语中的陷阱:“哥哥去城里读书啦,反正我也大了,可以自己一个人乘车。”
一辆公交车从远处驶来,陈墨白“呀”一声,左右看看,牵着沈清的手就往等车的地方跑:“大叔再见,我们的车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