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考上了我请小叔吃饭。”周昕谈到让他不太开心的话题,无精打采地一边敷衍自家小叔,一边扒拉开他的手。
周月平没有察觉到侄子的小情绪,被他逗得一乐:“真考上了该小叔请客才对,到时候你要真想请小叔,就自己做饭请吧。”
这个话题实在是不太妙。
周昕也顾不上生闷气了,面上的神情陡然变得有些古怪。
他的笨蛋小叔浑然不觉,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我听建安哥说你和小白有时候会一起做家里的饭,特别好吃,小白做饭好吃我知道,没想到你小子也有一手,小叔还没尝过你的手艺呢。”
好吃的百分之八十原因在你的神厨小当家外甥女身上,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是你有一手的好侄子没有捣乱。
只负责烧火的好侄子沉痛地想。
谁也好,来个人把小叔的美梦打碎,救救他吧。
“小舅舅,哥哥做的白米饭超好吃的,下面的锅巴也很脆!”外面探进来一个头,小姑娘的神色是实打实的与有荣焉。
别说了妹妹,谁家白米饭是要做的,而且锅巴脆是因为我把火烧大了下面焦了,全家只有你的牙口才咬得动啊。
周昕面露不忍之色。
果然,周月平的兴致更高了,他大力拍打着周昕的肩膀:“你奶奶还说我们家的男孩子没一个擅长做饭呢,小昕你回去怎么没给奶奶露一手啊?”
当然是因为奶奶知道我做菜是什么水平啊,不对——
周昕瞳孔地震,他定定看着面前笑得十分开心的小叔,彻底悟了。
难怪,难怪回回两位姑姑都要把小叔叔他们从厨房里赶出去,敢情厨房杀手这天赋还带性别歧视啊!
“也快中午了,小昕你问问小白和那边的小朋友,中午想吃什么,小叔给钱你去买。”周月平看一眼表,冲外面招招手,“小白,来小舅舅这。”
陈墨白拉着沈清,像撒欢的小鹿般跑进来:“我和欢欢才吃完东西,还不太饿呢。”
“狗不理。”周昕沉浸在自己发现的惊天秘密里,喃喃道。
“你说银行旁边新开的那家狗不理包子啊?也是,既然他们现在还不饿就少买点吧,你看着来。”周月平毫无所觉地发出爽朗的笑声。
救命。
小叔我是在说我们做的菜狗都不理,你为什么不但不能察觉出不对劲还丝滑地接上了我的话茬啊!
周昕大为震撼。
周昕双目呆滞。
周昕抬起了头!
刚刚聊天时的不愉快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他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浑浑噩噩地说:“狗不理好啊,我们都吃狗不理。”
“哥哥,好可怜。”陈墨白在一旁小声感叹。
沈清一边围观叔侄俩的互动,伸手在陈墨白的包里掏掏,拿出一包瓜子,默默撕开。
陈墨白用胳膊肘怼怼他:“分我一半。”
关于午饭吃什么的讨论在“狗不理”的绝杀中陷入僵局,为了叔侄感情着想,周昕还是出门把包子买回来了。
小巧的包子本没有错,十八条褶子排布得严密美观,皮薄馅大,咬一口就有鲜美的肉汁淌出来,还夹杂着玉米粒的清甜口感,很好地中和了肉馅的油腻感。
素馅的包子则是白菜粉丝的,新鲜白菜和着细粉丝剁得碎碎的,拌上秘制的调料,包成包子后上蒸笼蒸熟,是很清爽的滋味。
吃完包子又扯了两句家常,陈墨白依依不舍地把包里散装的零食都塞给自家小舅舅,周昕就带着两小只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回程的公交车没开空调,空气有些闷热,陈墨白吃饱了就容易犯困,很快脑袋就一点一点地贴到窗玻璃上。
周昕怕自家妹妹磕到头,从后面伸手托住她的脑袋,也没有往自己的方向揽,只是把手挡在中间当个缓冲垫。
沈清坐在周昕旁边的位置,默默整理今天上午讨论出来的计划。
梦没有告诉他那件事发生的确切时间,只能依靠推测。
下礼拜开始他们身边不会有周昕的陪同,坏蛋已经谨慎地观察了他们这么久,在确定周昕真正不再接送后大概率是不会下手的。
当然,他在确定周昕不在后很有可能会以最快的速度下手,毕竟时间不等人,在没有任何交集的情况下他也无从得知周昕是转学而不是生病,坏蛋不会放过难得的时机。
星期三。
除去上面的推测外,那天下午有社团活动,小白的作文社要出去采风,她最有可能穿上那条哆啦A梦的T恤衫。
大体的时间明晰,沈清还是打算下周一直戴着小白的假发上学。
第一,不能让坏蛋察觉到违和之处,从一开始就在比突然出现要少很多的突兀感。第二,推测的时间不是绝对的,他不能让小白冒险。
他假扮成女孩子和小白一起上学,小舅舅在暗处蹲守。
在坏蛋下手之前他用女孩子的身份让坏蛋转移目标,或者一开始他就代替小白上前。
小舅舅在坏蛋进一步下手前出来抓人。
很简单的计划,至于假扮女孩子这方面,只要有假发柔和一下轮廓,他穿偏浅色一点的中性衣服就行。
一些第二性征怎么办?
沈清思考片刻,愉快地决定他下礼拜的早饭都换成包子。
公交车在站点停下,陈墨白揉揉眼睛,打着哈欠被自家哥哥牵下车,余光瞥见小伙伴面上轻松的笑意,轻轻扯了扯挎在他肩膀上的小黄鸭包包:“欢欢,把包给我吧,快到家了,谢谢你呀。”
沈清从善如流地把包递给她,片刻后一拍脑袋:“我的水杯还在你包里呢。”
陈墨白把包的拉链拉开,示意他自己拿。
沈清把自己的水杯拿出来,一个红色的长条状物体也被带了出来。
卡通的老虎憨厚可爱,张牙舞爪的样子曾经被说过很像陈墨白。
“啊,是小舅舅的红包。”陈墨白赶紧把它捡起来,正准备掸掸灰时,捏在红包上的手指感觉到了一点不同的厚度。
她有些疑惑地拆开红包。
三张崭新的一百和一张小纸片被抽了出来。
【以旧换新,添一百希望我的小外甥女天天开心。要是足够开心的话,就分一点给你的小伙伴和哥哥吧。】
后面画了一个简陋的笑脸。
第9章 柚子糖
周昕回家之后就开始收拾行李。
转校的手续其实这礼拜就已经办完了,之所以拖着没去,一来是他在和爸妈犟,二来是小叔说还要打点一下关系让他去好一点的班级。
而且英才是封闭式管理,去了那边就要寄宿,一周只有两天能回小姑姑家。
小少年不想承认自己比想象中更黏妹妹,只是默默地想小白一个人在家会不会想他,或者像小时候被漏在田埂上一样哭着找哥哥。
他的哭包妹妹眼下正像个小大人一样坐在小板凳上念叨:“牙刷牙杯牙膏、洗发露和肥皂、三块毛巾、换洗的衣服和袜子、课本和作业本,还有哥哥一定起不来,要带闹钟。”
周昕按她说的顺序往行李箱里放,听到最后一句没好气地抬起头:“谁说我起不来?”
陈爷爷在旁边看热闹:“回回不都是小白叫你起床,没人叫你得睡到太阳晒屁股。”
陈墨白点头,食指在脸颊上划拉三下:“哥哥,羞羞羞。”
被自家妹妹羞羞脸的赖床哥哥磨磨后牙槽,还是抓起床头的粉兔子闹钟塞到折好的衣服里。
这个闹钟是陈墨白上精品店里给他买的礼物,价值三十五块大洋,花掉她小猪储蓄罐里三分之一的重量,付钱的时候神色十分不舍。
老实说淡粉色的外壳实在不太符合他的气质,但长耳朵的兔子眯起眼笑的模样实在是太像某个乖巧的小姑娘了,周昕并不讨厌。
当然,周昕后来趁自家妹妹不在的时候偷偷往她的存钱罐里塞了一张五十。
“小昕啊,你上那头去有被子毯子吗?”陈爷爷看他在那放东西,突然想起来这茬,“铺盖是不是得从家里带一套去啊?还有脸盆啊洗衣液什么的。”
“床上用品什么的那边有发,脸盆也是登记完领的。”周昕道,“洗衣液我一会儿去买。”
“可别一会了,一会就该忘了,小白上爷爷包里拿钱,去给你哥买袋洗衣液回来。”陈爷爷一边嫌弃周昕一边对孙女发出指令。
陈墨白坐在板凳上没动弹。
她有些疑惑地发问:“我不是给哥哥拿了两块肥皂嘛?”
“哎呦我的傻孙女。”陈爷爷摇头,手指点点周昕,“你看看你哥那懒鬼样,能用肥皂好好洗衣服才怪,顶多也就是倒点洗衣液在水里泡着,用手搓一搓再过个几道水。”
周昕倒是理直气壮:“我晚自习回去都八点多了,加上洗澡的时间,哪耐烦洗衣服啊?”
陈墨白向来无条件赞同哥哥,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哥哥是学生,要以学业为重。”
陈爷爷被统一战线的兄妹俩折腾得没脾气,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看向陈墨白:“既然哥哥要以学业为重,那干脆就把衣服都带回来让小白洗吧。”
小姑娘瞬间倒戈,站起来一溜烟往门外跑:“我去给哥哥买洗衣液。”
周昕的房间在二楼,靠南的方向有个大窗户,可以从上方清晰地看到房子旁的小道。陈爷爷从窗户这边看到自家孙女蹦蹦跳跳地出门往便利店的方向去,才把手伸到裤兜里,摸出一叠钱塞到周昕手里。
周昕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皱着眉给他塞回去:“您这是做什么?我爸妈有给我钱,生活费够的。”
陈爷爷一瞪眼:“怎么还有人把钱往外推的?给你的就收下,你爸妈是给你生活费了,但你去了那边一个人都不认识,总要和人交往吧?和人多说说话,请班里的小孩吃点好吃的,那边读书的小孩估计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也不要买太便宜的东西,虽然爷爷说过吃的用的实惠实用最重要,但在外面不比在家,不要让一些爱挑事的人看轻。”
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币被老人粗糙的大手硬塞到手里,周昕看着上面被小心抚平的折痕,心头酸酸涨涨的,像是一杯加了柠檬的苏打水,咕噜噜地冒着泡泡。
他打小在陈家寄住,自然知道家里的经济情况。
姑姑姑父都是本分人,面朝黄土背朝天,水稻玉米桑树豇豆,一年四季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这才有点盈余。
但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周昕知道父母除了给自己零花钱外还会给姑姑生活费,但这些钱姑姑除了过年替他父母买他的新衣服时会动用外,都给他在另外一张卡里存了起来。去年姑父还借给创业失败想去开农家乐的老朋友大半家财,在最开始没什么起色的时候也没有说让老朋友还钱。
陈爷爷懂点医术,还会一些小手艺,早些年镇里没开卫生院的时候替人看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也就收个草药钱,现在来他这看病的人少了,他就养养鸡鸭鹅之类的,听说更早的时候还养过蛇,但在属蛇的孙女出生后就不再养了。
周昕明白,这些钱一定是眼前这个老人一点点攒起来的。
明明这个家最开始不是属于他的,但每个人都那么好,对待他就像是真正的家人一样,让人又是无奈又是高兴,就像浑身是刺的刺猬终于找到了愿意接纳他的存在。
他低下头,从里面抽出两张,把剩下的塞回去。
见陈爷爷又要瞪他,周昕压下眼底的涩意,扬扬手里的钱:“这大夏天的,吃什么都容易上火,我出去买几个柚子,称点冰糖,回来让小白做点柚子糖带过去不就行了。”
陈爷爷果然被他带跑了思路:“家门口不就有柚子树——不过你要请同学还是买好一点的吧。”他的话讲到一半,猛然察觉到不对劲,“你怎么又支使小白,不对——”
话没说完,陈墨白抱着一袋洗衣液气喘吁吁地跑进门,眼睛亮晶晶的:“我刚刚听到哥哥要柚子糖?我来做我来做我来做!”
陈爷爷好像被掐住脖子的大公鸡,不甘不愿地将到嘴的话咽回去,趁孙女没注意的时候把钱塞回裤兜,动作好似做贼。
倒不是他重男轻女,不肯贴补自家孙女,这么偷偷摸摸也是怕小白看到觉得自己偏心。
小昕这孩子差不多是他看着长大的,瞧上去温温和和,实际上性子傲得很,对他亲近的人是很靠得住的,可对生人又是另一说。
都说学校是读书的地方,但那里孩子多,孩子也有喜恶,他不求小昕做到人人喜欢,但至少在那个封闭的小社会中有几个可以谈天的朋友,不要受人欺负。
小昕不太会讨好人,那就和大人交往时送礼一样,请同学吃好吃的就行。
这是一个老人最朴素的生活智慧,蕴含着最简单的期许。
“哥哥哥哥,我们去买柚子,我来做柚子糖。”陈墨白帮着周昕把洗衣液放到行李箱里,等周昕把箱子合上的时候还在念叨,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麻雀。
行李箱的东西太多,拉链拉不上,周昕冲她勾勾手指:“来,小白你先坐在行李箱上,把东西理完我们就出去买。”
陈墨白乖乖坐上去,一面探头问他:“要做多少呀?”
“差不多给一个班的人,分起来装太麻烦了,干脆用玻璃罐装好了。”周昕借助自家妹妹成功拉上拉链,随口答道。
陈墨白掰着手指头算,高高兴兴道:“那就买三个柚子,差不多可以装三大罐,哥哥还可以留一罐自己吃。”
周昕承认自己被妹妹不经意的发言甜到了,他亲昵地贴贴妹妹的额头,把她抱起来往外走:“走喽,买柚子去。”
陈爷爷在后面喊:“小白都多大了你还这么抱着她!小心台阶!别两个人一起滚下去了!”
*
这个季节正好是柚子上市的时候,周昕带着妹妹把柚子和冰糖买回来,放下拎着冰糖的妹妹,自己去汲井水洗柚子。
柚子糖是用柚子瓤做的,需要把柚子皮用刀削去,挖出里面的果肉,将白色的柚子瓤切成小条,放在清水中用力搓洗,洗去里面的苦味。
要用刀和碰冷水的工作都交给周昕,陈墨白心疼哥哥,在他洗第三遍的时候把柚子瓤拿到热水壶里煮了一会儿,这样可以省不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