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白不希望沈清因为自己就踌躇不前,她更希望他们可以一起走向更好的未来。
而未来是带着过去与现在刻印的、可以用人力改变的。
我没办法当一座灯塔,但我可以当一只锚点。
小小的,永远可以坚定自己坐标的锚点。
陈墨白在心中默念着,随后她轻快地跳过一颗小石子,笑着扬起他们交握的双手。
沈清不知道小伙伴为什么突然高兴起来,但他一向捧陈墨白的场,顺着她的力道把手甩得更高了些。
他们身高差不多,不会出现陈墨白和自家哥哥这样玩时“嗷”一声扯到胳膊的情况,顶多也就是被家里的熟人笑着打趣两句。
一个早已习惯,一个很少在意,自然不以为意。
等两人抵达糖铺,正巧看到店主爷爷用一把锃亮的大刀麻利切开模具中半冷却的芝麻糖。
芝麻、花生与糖交织出甜蜜的气息,边上不规则的小片被慈祥的老人拢在手上,笑眯眯地递给两位乖巧的小客人。
“谢谢爷爷。”他们齐声道谢。
陈墨白从柜台那边拿了一个塑料袋,边嚼着芝麻片边溜达到散称的地方,拿起小夹子开始挑选花生比较多的小片。
她不挑,但一向偏好甜食的沈清更喜欢芝麻片里的花生,真让他吃花生糖反倒不爱吃。
沈清作为付账的金主自然是不用动的,他的目光在店里环视一圈,定在了一个装饰着芒果碎的小蛋糕上。
没有艳色的鲜花奶油妆点,黄色的芒果碎卧在抹了一层白色奶油的蛋糕胚上,看着是很清甜的口味。
老人注意到他的目光,笑着解释:“我孙女在街对角开了家蛋糕店,这是她送来孝敬我的,你们要去的话报爷爷名字,让姐姐给你们打折。”
第7章 蛋糕杯
陈墨白挑完芝麻片,交给店主爷爷称重,她就盯着杆秤看。
“不会给你们短斤少两的。”老人不讨厌精明的孩子,笑着嗔怪。
陈墨白卖了个乖:“爷爷从来都没有坑过我们,我只是在想这个称是怎么用的。”说着,她皱起眉,露出一个活灵活现的苦相来,“我在家里用过,结果东西总是从另一边滑下来。”
“小娃娃不会这些也没关系的,现在还是电子秤比较方便。”老人把袋子取下来,递给她,回到柜台边敲敲装钱的铁盒子,“你们今天谁付钱呀?”
沈清默默上前,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块。
“没有硬币?”老人拖长了声音,“爷爷考考你,芝麻片三块钱,应该找你多少?”
“两块。”沈清无奈,“我俩都从幼儿园长到小学三年级了,爷爷你怎么还在考我们加减法。”
老人哈哈一笑,粗糙的大手轻轻拍拍面前这个鬼灵精聪明的小脑袋瓜:“现在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你长爷爷不也长,在爷爷这你们永远都是小孩。”
“那小孩能打折吗?”陈墨白看热闹不嫌事大。
老人招手作驱赶状:“去去去,回回都给你们抹零头还不知足,我这小店还开不开啦?”
这当然是玩笑话。
他们和店主爷爷告了别,准备打道回府。
老街的路比较窄,出门的时候一辆装着煤饼的拖拉机正在卸货,正横在路中间,只在旁边留下一个小缺口。
那一块倒是可以通过,但不时有电瓶车和摩托车进进出出。
沈清用食指勾着塑料袋的提手,面上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片刻后他停下脚步,用另一只手在裤子口袋里掏掏,摸出一张五十的纸币。
陈墨白凑上来,啧啧称奇:“阿姨这次好大方,不过这钱好新啊,就像刚洗过一样。”
“还真是刚洗过的。”沈清道,“之前我表姑硬给我塞的,我妈估计忘记拉锯战的结果了,也没看里面有没有钱,直接把我的裤子丢到洗衣机里去了,”
陈墨白笑他:“我看你也忘记这事了。”
沈清被戳穿了也不心虚,示意她回头看:“一时半会儿也卸不完,我们去蛋糕店逛逛?反正这钱回去上缴也晚了,我妈估计都忘记这回事了,到时候还得问我从哪里来的。”
陈墨白没回话,黑白分明的杏眼谴责般盯着他。
沈清抬手给她一个脑瓜崩:“想什么呢,我回去会和我妈交代花在哪了。反倒是你,我和你出来一趟,身上有钱还只给你买这么点芝麻片,回去她指定得念叨我。”
沈玉一向喜欢陈墨白。她是家里独女,早前因为坚持生下沈清,和家里亲戚也基本上断了个干净,只和自己外婆家有点联系。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沈玉受到隔壁的关照更多,自然也爱屋及乌。
陈墨白捂着额头夸张地往后一仰:“好痛好痛。”
沈清把手虚扶在她身后,避免她摔倒,不忘回嘴:“我都没用力。”等陈墨白站直了,他才收回手,迈开步子,“走吧,看看你想吃什么。”
陈墨白从善如流地跟上去:“好的,谢谢老板。”
蛋糕店的店主姐姐很漂亮,身上带着甜甜的香味,就像橱窗里精致的水果蛋糕。
她看到两位小客人,从装了一面大玻璃的烘焙间里走出来,把他们带到能从门口一眼望到的位置落座,在他们点完单后还各送了一杯西瓜汁。
“这个姐姐好好看。”陈墨白小声惊叹,捧着脸对着人家的背影碎碎念,“声音好听,人也好温柔。”
沈清把吸管一一插到两个杯子里,抬眼看她,细碎的阳光落在小姑娘的面庞上,映得她的皮肤如雪一般,杏眼灵动,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冬日奔跑在树梢上的小松鼠,又像是春日里破土而出的幼苗。
他把杯子推过去:“说不定小白以后更好看。”
资金有限,加上他们只是嘴馋,所以只点了一个水果蛋糕杯。
做蛋糕的时候要用对应大小的模具切蛋糕胚,胚子是正方形的,但蛋糕一般都是圆形的,所以总是会剩下一点边角料,稍作加工就可以做成蛋糕杯。
一层切碎的蛋糕胚打底,铺上一层奶油,再铺上一层水果,这样循环几次,直到整个杯子被填满,就可以拿出来卖了。
十五块钱一个,用料实在,童叟无欺。
店主姐姐把蛋糕杯送过来的时候还带了两个小盘子,放到他们面前,示意两个小客人商量着自己分。
陈墨白和沈清对视一眼,同时拿起小勺往杯子里戳。
如果是完整的蛋糕胚还好说,你一层我一层地分下来就行,但这种切得碎碎的,除非一开始就分开做,不然一定会被搅得一团糟,还不如一起吃。
“哇,沈清你和陈墨白吃一个杯子里的蛋糕!好肉麻,陈墨白果然是你的童养媳!”门口探进来一个板寸头,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一看就是在打坏主意。
板寸头一边夸张地怪叫着,一边冲进来坐到沈清旁边,故意把他往陈墨白的方向推。
陈墨白瞪他:“王志军你干什么!沈清重感冒才好,要是他被你磕着碰着了信不信我把你拉到警察局去!”
这人是班里有名的皮猴,陈墨白回回收语文作业都要和他斗智斗勇,梁子也就这么结下了。
王志军平时在班里可没少开他们的玩笑,嘴皮子尤其厉害,特别是胡编乱造方面。
“略略略,我才不怕呢,有本事让你舅舅来抓我呀?”王志军做了个鬼脸。
陈墨白的小舅舅是警察,这个“小道消息”是她的好朋友杨盈透露的。杨盈是个爱哭鬼,一被欺负就找陈墨白,陈墨白不在就用陈墨白的警察小舅舅恐吓他们,他听多了就不怕了。
沈清拉住还要继续和他吵的陈墨白:“别理他。”
两人继续进食,直到蛋糕杯还底部一点的时候,王志军又出声了:“你们请我吃蛋糕杯,我之后就不乱说了,不然我就告诉钱老师,说你们早恋。”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蛋糕杯看。
他没有零用钱,给妈妈跑腿打黄酒剩下的钱也全用来买辣条了,一个蛋糕杯要十五,平时跟爸爸妈妈说要吃这个肯定会被打屁股。
陈墨白光棍得很,她在桌子底下扯了扯沈清的衣角,示意他把钱收好,随后站起来裙子上的口袋翻出来:“我们出门就带了这点钱,现在一点没剩,不信你看,我的兜比你的脸都干净。”
王志军把狐疑的目光转向沈清:“那他身上呢?”
“怎么,你还想搜沈清的身?”陈墨白坐下,学着自家哥哥的样子抱起双臂冷笑一声,“尽管来,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眼前这个比林妹妹还娇贵,要是他生病了我就找你爸妈要医药费去。”
“林妹妹”尽职尽责地掩着嘴咳嗽了两声。
王志军就怕自己爸妈,闻言忙换了个要求:“那你们的让我吃一口。”
陈墨白用沈清的勺子挖了一大勺递过去。
王志军眼巴巴看着。
当着他的面,勺子拐了个弯,送到了沈清嘴里。
两人笑眯眯的,异口同声:“想得美!”
“你们,你们说话不算话!”王志军气了个倒仰,恨不得把板寸头上的小短毛化成钢针发射过去。
“欸,我们有谁答应你了吗?”陈墨白故作惊讶。
“没有吧。”沈清接。
“所以是他自己认为我们答应了吧?”陈墨白笑眯眯地干了杯子里的西瓜汁。
“是吧。”
他俩在这一唱一和,把王志军气得够呛,又不知道怎么回嘴,只能像个发怒的小猴子般瞪着面前的两人。
“噗。”陈墨白和沈清对视一眼,笑得前仰后合。
“行了行了,欢欢你去给他买一个,钱我们一起出,回去我给你。”陈墨白道,又转头看向王志军,“请你吃东西不是我们怕你告老师,威胁别人请客不好,就算再想要一个东西,也不能把它建立在其他人不好的情绪上。”
沈清说:“之所以请你,是因为你是我们的同班同学,我也正好带了钱。虽然你开的玩笑我们并不喜欢,你提出的要求我们也没有义务去满足。”
他站起身,示意王志军让他出去。
男孩的个子不是很高,唇色浅淡,像是常年泡在药罐子里的孱弱角色,却有着一种不卑不亢的强大气场。
“希望你可以好好想一想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吗。”
“至于今天嘛,就当日行一善了。”陈墨白跟着沈清开辟出来的道路走出来,顺手拍拍他的肩膀,“就当是你这个礼拜都有好好交上语文作业的奖励吧。”
沈清又去点了一份蛋糕杯,在店主姐姐关切的询问下摇摇头:“他没欺负我们,他是我们的朋友。”
等他们走出店门,陈墨白才问他:“欢欢,你是不是觉得我乱发好心啊?”
卸煤的拖拉机已经开走了,路上残存着黑色的煤渣,一个老妇人一手拿着簸箕,一手拿着扫帚,把煤渣扫拢在一起,装到簸箕里。
“没有。”沈清摇头,“你看那边的煤渣,虽然我们不知道它是要被丢到垃圾桶里还是用来烧火,但把他们扫到一起,好歹路变干净了吧?只要问心无愧,总会有一点善意的反馈的。”
“小白,做好事没有错。”
第8章 狗不理
陈墨白很少思考这种有些哲学的问题,会直接发问是因为她在意自己自作主张的行为会让小伙伴觉得不舒服。
就像花有很多种类一样,每个人的个性也各不相同,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不能把自己的观念强加于人,对亲近的人也不能失去界限。
他是我的朋友,是我重要的人,我们亲如骨血,但在那之前,他首先是他自己。
“如果哪天我做的事让欢欢不舒服了,欢欢要和我说。”陈墨白认真地交代。
沈清连眼皮都没抬:“然后你就会听我的吗?”
“如果是我做错了我会听欢欢的。”小姑娘弯起眼眸,勾勒出一个带着些许狡黠之色的笑颜,“可如果是我认为正确的、有必要的事——”
“你会背着我悄悄去做的。”沈清接。
他们在香樟树的影子下相视一笑,阳光通过簇密的树冠洒落在青红交接的地砖上,相互击掌的两个人影就像浓缩后交融的两团小小墨点。
*
周昕结束和自家小叔在正事上的交谈,有些郁闷:“干嘛非得去英才,平时不闻不问的,到这种时候反倒跳出来。”
他在有关父母的话题上永远是抱怨居多。
这也难免,小时候父母都在家的时候他们永远在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却又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想要他好,偏偏又是用贬低式的方法去教育他。
他从小就是个牛脾气,被责骂了就顶嘴,顶嘴被罚站了也不认输,一身尖刺,恨不得眼前的一切通通消失。
等父母都出去做生意赚大钱了,反倒不太管他了,钱给得很多,但当他想要心平气和地和父母面对面谈一谈的时候他们永远都抽不出时间。
一肚子话憋在喉咙口,生生咽下去,在心底长成藤蔓,绕来绕去就成了一个死结。
解不开,放不下。
他呼出一口郁气,烦躁地掰着手指:“我有时候真觉得我像他们养的小花小草,高兴的时候来浇点水,保证我还在土里就行,反正死不了。”
周月平想到自家远在国外的哥哥嫂嫂,实在是不能违心地说上一句“你爸妈也挺负责的”。
哪有爸妈光顾着做生意做到孩子丢妹妹家养的?平时就算了,逢年过节的时候也是一通电话草草了事,光给钱给东西有什么用,又不是资助失学儿童,人资助孤儿院的还知道带着东西亲自上门探望呢。
得亏月蓉姐脾气好,嫁的人家也是大度的,才能无微不至地把这孩子好好地拉扯到这么大,还把人教得明事理又懂事。
但这种牢骚话是不能说给孩子听的,周月平只是伸手呼噜一把小侄子的头:“你爸妈也是希望你得到更好的教育,我侄子这么聪明,去英才读书高低能考个重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