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青时——扬舟沉
时间:2022-07-17 08:07:47

  “去去去。”周昕挥手作驱赶状,“十分钟。”
  陈墨白满意地关上门。
  “早饭吃了没?”陈墨白完成叫哥哥起床的任务,终于把注意力放在了小伙伴身上。
  沈清摇头:“我妈给我钱了,让我在菜场上买点吃的。”
  陈墨白拉着他下楼往堂屋走:“菜场上不是干挑面就是油条生煎包什么的,你感冒才好,不能吃太油腻的,我奶奶早上煮了粥,在我家吃点吧。”
  沈清弯起眼,露出一个笑来:“那我们一会儿在街上买芝麻糖吃。”
  陈墨白不大嗜甜,却爱吃芝麻糖。黑芝麻搀着花生在泛着甜蜜泡泡的糖浆里炒熟,冷却后切成薄片,香且甜。这种糖老街上的糖果铺做得最好,但因为包装的缘故,卖得也贵。
  她并不拒绝小伙伴的好意,只是用手指比出一个手势:“散装的称一点点就够啦,糖吃多了要蛀牙的。”
  沈清点头应下,随后被兴高采烈的小姑娘推到条凳上坐好。
  陈墨白家里干活的人多,加上又是夏天,粥都是早早盛在盆里放凉,用菜罩子罩上的。她先去橱柜里拿了个碗,又拿勺子拨开上面的粥,把底下的粥盛到碗里,用手在碗壁试了试温度,才把碗推过去。
  “还好才盛起来没多久,下面的粥还是热的。”陈墨白转身在冰箱里翻出来一个玻璃罐,“我外公用嫩姜腌的,预防感冒。”
  沈清不大乐意吃姜丝,慢吞吞地接过来,一拧,没拧开。
  陈墨白怀疑他是不想吃姜,把玻璃罐拿回来,拍拍盖子,又在桌角磕了两下——也没拧开。
  “真开不了。”沈清道,心里有逃过一劫的庆幸。
  一只手从横里伸过来,把瓶盖拧开了,又“贴心”地拿了一双筷子,往沈清碗里拨了一大筷子,似乎是怕他被烫到,还把姜丝在粥碗里搅了搅。
  周昕拉开条凳坐下,眸中闪动着不怀好意的光:“愣什么,快吃呀。”
  沈清埋头喝自己的姜丝粥。
 
 
第4章 绿豆汤
  周昕吃完早饭给陈墨白扎了小辫,和家里人打完招呼,就带着两个小萝卜头出了门。
  陈墨白背着一个小黄鸭形状的书包,身上套着同色系的连衣裙,牵着自家哥哥的手,蹦蹦跳跳的,裙摆绽开,像是一朵迎风开放的向日葵。
  周昕给她泼凉水:“陈小白,你包里装着吃的呢,当心路上颠坏。”
  沈清瞥一眼周昕挎着的小黄鸭水壶,明智地选择不参与隔壁笨蛋哥哥单方面的交锋。他摇了摇自己的水壶,感受到里面沉甸甸的分量,安心了下来。
  安镇的公交站形同虚设,分别去往相邻两个镇的公交车都会经过的天桥才是最佳的等车点。周昕一手拉着一个小孩儿,顺顺当当地穿过两次马路,抵达天桥上。
  天桥上车流量很大,周昕虽然知道带着的两个小朋友都是乖孩子,却也不敢托大,直到上了车,坐到座位上才松开手。
  陈墨白把水壶拿过来,按下按钮,凑到周昕嘴边:“哥哥,喝水。”
  兄妹俩打小亲近,倒也没有谁嫌弃谁的说法,周昕喝了口放凉的绿豆汤,又揉了她一把:“怎么还在里面放盐了?”
  话虽如此,周昕喜欢在绿豆汤里放盐,这是隔壁小沈都知道的小癖好。
  小姑娘笑道:“夏天流汗多,正好补充盐分嘛。”
  半点看不出迁就哥哥奇怪口味的不情愿。
  沈清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到周昕隐隐带着炫耀的眼神,默默地把自己的水杯拧开,用杯盖接了半杯,往陈墨白那头递过去。
  “而且欢欢的是放糖的。”小姑娘补了一句,接过杯盖“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周昕才不承认自己和一个小孩子争宠还像是输了,愤愤地把水壶的盖子按了回去。
  沈清假装没有看见底下的暗潮汹涌,默默把头转向窗户这边,游移的目光落在一点,突地凝固住了。
  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倚在摩托车旁抽烟,面庞黝黑,看着是一副忠厚的老实人相貌,可他的目光却有如实质一般,紧紧地黏在公交车这边。
  不对,确切地说是陈墨白的位置。
  这个人手里的烟已经燃烧到了底部,可他还把香烟拿在手上,像是没注意到一样往嘴里递。
  男人的眼神像是一条阴毒的蛇盯上了猎物。
  “欢欢?”陈墨白在他身边问,“你在看什么呢?”
  沈清伸手拉上遮光帘,回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外面的太阳有点刺眼。”
  “那你还往外看。”陈墨白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包里摸出来一条小毯子,盖在他头上,“闭眼休息一会儿吧。”
  公交车上有冷气,不是很热,沈清在一片摇晃的黑暗中闭上了眼。
  派出所在开发区的正中心,也就一站的距离,乡下的公交车不是每站都停,得在快到站之前喊一嗓子,周昕早早就带着两人站在门口,不忘叮嘱两个小矮个抓住邻近的座位靠背。
  周月平知道外甥女今天过来,把事情稍稍交代一下就来了公交车站接人,看到小姑娘下车,笑眯眯张开手,抱着小姑娘转了好几个圈,把跟在后面的侄子忽略得像个隐形人。
  周家这一辈里只有陈墨白一个小女孩,自然是当作眼珠子一般疼宠着,加上周月平尚未结婚生子,给予外甥女的偏爱就更多了。
  周昕对自己的家庭地位心知肚明,牵着沈清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小叔,外面太阳挺大的,可别把你外甥女晒黑了。”
  周月平白他一眼:“你怎么不说你自己嫌太阳大?”他把目光落在乖乖站在侄子身边的小孩身上,“这是?”
  “小舅舅,这是我的好朋友沈清,他妈妈上班去了,拜托我家照顾一下。”陈墨白勾着自家小舅舅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家里好无聊的。”
  周月平没问小孩的爸爸去哪儿了,他只是笑着摸摸小孩的头:“这个点菜场的摊子应该还没散,吃不吃荸荠呀?”
  两个小朋友齐齐点头:“吃!”
  临散场时蔬菜水果卖得都便宜,周月平又带着两个长得可爱的小孩,一不留神就连买带送拎了大包小包。陈墨白怕累到小舅舅,进菜场的时候就下来牵着周昕走,不时对周围和舅舅打招呼的大人露出一个笑来。
  “原来笑一笑打个折对这边的菜场也管用啊。”她越过自家哥哥,对另一边的小伙伴小声说。
  沈清也小声回她:“说不定我们买芝麻糖也能打折。”
  站在中间却被忽略个彻底的周昕:“那你们先祈祷一下看店的是个老人家?”
  笑一笑打个折这个说法起源于他们那边菜场卖豆腐的,老人家健谈开朗,尤其喜欢小孩子,经常碰到小孩来买菜就让人笑一笑,不光打折还送豆浆,菜场里其他人也玩笑似的附和,久而久之就成了个心照不宣的约定。
  大家都是一个地方的,你这买点蔬菜他那买点水果,说到底谁都没吃亏。
  “嘿嘿。”两个小算盘被听到的小孩一起抬起头,露出如出一辙的笑容。
  一行人从菜场出来,远远便看到派出所那围了一圈人。
  周月平拔腿就往那边跑,远远丢下一句“你们慢慢走就行”。
  等分开明显是看热闹的人群,周月平看到两个同事正把一对撕扯的男女分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孩站在边上,木呆呆的。
  “干什么干什么,打架都打到派出所门口了?”周月平上去帮同事把明显更强壮的男人拉开,挥手驱散人群,“也别看热闹了,都快饭点了啊,各回各家去。”
  等好事的走完了,周月平把小孩牵到女人能看到的台阶上坐下,示意过来的周昕等人看顾一下,这才转头回去,看向打架的男女:“你们是什么关系?”
  “这是我老婆。”男人朝女人啐了一口,“家务事,这婆娘不听话。”
  周月平神色严厉:“你老婆不听话你就打她?她先是一个独立的人,然后才是和你有夫妻关系的配偶,而且你作为一个爸爸,不给小孩子做一个好的榜样不说,居然还在小孩子面前说出这种话,做出这种事?”
  男人气焰一低:“我道歉总行了吧。”
  这人只是看到警察就怕,心里未必有多少悔悟,周月平对此心知肚明。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女人,放缓语气:“对方家暴是可以正当防卫的,打不过来派出所也是个好办法,另外有什么事,也可以跟我们说。”
  男人瞪大眼睛:“你什么意思?”
  周月平道:“我的意思是,丈夫家暴屡教不改,可以离婚,如果自己有稳定经济收入,打官司的时候还可以争取小孩抚养权。”
  那边在普法,这边陈墨白正在从自己的小黄鸭包里掏吃的。
  大人们都有意避开两个小孩,讨论时声音压得很低,她也不好奇,和边上的小姐姐搭话没被回应,就给人分吃的。
  金黄酥脆的麻花、内里淌馅的麻薯、甜蜜适口的糕点,再加上咸味的绿豆汤。
  “我哥哥说过,难过的时候多吃的好吃的,心情就会变好啦。”她坐在高高的台阶上,双腿一晃一晃的,像是在荡秋千,“虽然不知道姐姐为什么难过,但事情总会变好的。我寒假的时候在外婆家的石子路上摔了一跤,膝盖被蹭破了好大一块,裹上纱布的时候很痛,结疤的时候很痒,看放酱油的菜馋到不行,但现在也好啦。”
  女孩慢慢嚼着麻花,神情不见波动。
  陈墨白并不气馁,她端详了女孩的面庞片刻,笑眯眯道:“姐姐真好看,笑起来一定更好看。我笑起来有梨涡,你看。”
  她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小梨涡。
  女孩这次把目光转过来了,她依旧没有笑,却伸出食指,轻轻地戳在了陈墨白的小梨涡上。
  像是一个破冰的信号,女孩从兜里掏出一支棒棒糖,递给陈墨白。
  坐在一旁的沈清一直都没太注意这个寡言的女孩,直到女孩转过头,看见她的脸,他心中有些疑虑。
  有点眼熟。
  边上传来一声隐隐的啜泣声。
  陈墨白转过头,正看到女人捂着嘴哭泣,她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呀,我舅舅好像把你妈妈惹哭了。”
  女人连连摆手,她快走几步,把终于有了一丝生气的女儿揽到怀里:“阿姨只是太高兴了,谢谢你呀,小朋友。”
  陈墨白跑到小舅舅身边,得到首肯后才开口,声音软乎乎的:“不用谢,我什么都没做呀。”
  沈清还坐在台阶上思考自己是不是在哪里和这个女孩子打过照面,抬眼看到刚刚打成一团的两个大人带着女孩站在小舅舅对面,一幅准备离开的样子。他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尘,跟了上去。
  女孩在临走前,突然挣开妈妈的手,跑到陈墨白面前,小声说:“小心骑摩托车的人,不管他说什么,不要靠近。”
  男人皱起眉,拉走女儿:“街上不要乱跑。”
  一行人终于离开了。
  沈清离得近,自然也听到了这声提醒,正想着要怎么引导陈墨白时,陈墨白拉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
 
 
第5章 开个会
  年久失修的空调倔强地吐着单薄的冷气,风扇“呼呼”地转动着,叶片卷起夏日带着燥意的空气,伴着香樟树上的声声蝉鸣,送出一阵热风。
  “哇——”陈墨白对着风扇张开嘴,说话的声音被风扇切成断断续续的气音。
  周昕从旁边路过,一顿,倒回来把陈墨白的椅子往后拉一点:“别靠风扇那么近,当心头发被卷进去。”
  陈墨白往后仰起头,对着他笑。
  等周昕走远,陈墨白才把凳子往沈清的方向挪了挪:“我们来理一下大概。”
  “刚刚的姐姐让我小心骑摩托车的人,我们在天桥上等车的时候总会看到一个骑摩托车的男人,穿着发电厂的衣服,总是在哥哥去菜场上买早饭的时候把车停在另一边。”陈墨白回忆片刻,道,“他没有和我们说过话,不时看菜场的方向望,不时往四周扫视,所以我们还猜过他到底在等谁。”
  小白从来不是只会依靠别人保护的菟丝花,只要被人提示一点点线索,就能敏锐地从蛛丝马迹中察觉出不对劲来。
  沈清想。随后他接着陈墨白的话茬继续往下道:“那个人基本是在周哥去菜场买早饭的时候才会东张西望,但只要有认识的大人和我们一起等车,他就不会停在对面。”
  他需要做的只是在怀疑与思虑中添上一把火。
  “欢欢,你记不记得之前把我家大黄偷走的坏人?”陈墨白突然问。
  不等他回答,小姑娘便自顾自说了下去:“摩托车马力足,比电动车快,又省去了汽车开关门的时间。而且——”
  “一个年纪还小的瘦弱小女孩,和一条成年的大狗相比,并没有相差多少分量。”沈清说,眸光微动,心下已经打算了不少。
  小白会往这个方向想也不算偏题,毕竟他们这个年纪看大人抱在一起都要乖乖捂眼睛,如果不是那个有些离奇的梦,他也想不到这层。
  他不希望小白像梦里那样明白了才后知后觉地痛苦,却也不想让她提前看到一些丑恶的人性。
  “是人贩子在提前踩点吗?”陈墨白凑近了,轻声道。
  沈清点头:“有可能,但无凭无据的,我们好像不能让舅舅去抓人。”
  这就是其中的难点了。那个人盯梢和踩点都挑选在没有大人在场的时候,仅仅是凭两个小孩的一面之词,恐怕派出所也不能把人抓了。
  还需要一点证据,但不能是让小白以身犯险。
  沈清正思索着,却见小白一拍脑袋:“下礼拜哥哥就去英才了,如果他连续几天都没看到哥哥的话,一定会对我们下手,到时候我们让舅舅过来,不是一抓一个准嘛。”
  “不行。”反对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沈清脸色难看地对上陈墨白有些怔忡的视线,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她,不由低声道,“万一他是要抓女孩子呢,我扮成女孩子和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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