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青时——扬舟沉
时间:2022-07-17 08:07:47

  “啊?”陈墨白张大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刚刚说什么?”
  沈清又重复了一遍:“我扮成女孩子和你一起。”
  陈墨白扶着他的头往自己的方向,端详片刻,喃喃道:“欢欢你好好看哦。”
  沈清的长相随了沈玉,是很典型的男生女相,因为不爱出门的缘故皮肤也白,在更小一点的时候还被沈玉套上小裙子出门遛过。
  沈清对自己的决定接受良好,毕竟之前穿过也不怕有什么心理障碍,只是有些无奈地抬手压住陈墨白脸颊的两侧,往里一推:“还要看多久?不许说我像女孩子。”
  陈墨白的脸被压到变形,嘟囔道:“像女孩子不好嘛,兼具你的智慧和女孩子的漂亮,简直就是完美的存在。”
  “仅限现在很好。”沈清道。
  陈墨白歪了歪头,有些不解。
  自己的小伙伴从感冒好了之后就变得有些奇怪,直率的孩子会在事情变得云里雾里之前先发制人,于是她问:“欢欢,你最近好像特别容易紧张,特别是在有关我的事上。”
  “唔,就当是土地爷爷给了我一些小提示吧,他希望我当你的保护神。不好的事情我会帮你避开,会让你难过的事情也不会发生。”沈清笑着回答。
  这是他一点小小的私心,就像他想让小白完完全全避开那个人一样,他不想让小白知道可能发生的、充满不幸的未来。
  陈墨白把手覆在他的手上,用额头重重撞上他的头,在他吃痛地出声前学着小老头的模样叹了口气:“我说啊,欢欢,你是不是又开始钻牛角尖啦?”
  沈清一怔。
  “你看,我的手是暖和的,你的手是冰的,所以冷的时候我可以让你暖和一点,但更好的办法是吃一点热腾腾的东西,或者是在火堆旁取暖。”陈墨白道,“我们是小孩子,小孩子的力量是很有限的,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可是大人的义务就是保护小孩呀。”
  陈墨白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而且我们是朋友,朋友是属于双方的。欢欢想要保护我,我也想要保护欢欢。你被撞到头也会痛吧?所以那些会让我不开心的事情,不能是因为你想要让我避开就全部丢给你,你又不是垃圾桶。”
  “现在,告诉我你最开始是怎么想的。”
  “我想要保护你,但光凭我做不到,所以我想到了你舅舅。”沈清慢吞吞地开口,有些懊恼。
  明明昨天还计划得很好,可真正做起来的时候又不知不觉把自己绕到了死胡同里。
  “刚刚说的也给我好好反省一下。”陈墨白趁机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挪下来,“不过计划大体上是没什么问题啦,接下来我们去和小舅舅说一下。”
  “说什么?”沈清道,“万一他只以为是小孩子的胡闹呢?”
  他没办法把一切都和盘托出,在这样的情况下可信度是很低的,更何况就算全说了也只会让人觉得那是一个小孩子荒谬的幻想。
  “说一说那个不对劲的大叔,还有我们的计划,我们需要最安全的保障。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个大叔把你当成女孩子,把目标换成你,你会碰上什么样的危险?”陈墨白起身,冲他伸出手,“我也不希望欢欢遇上坏事,更何况——”
  沈清抬头,看见女孩用另一只手比出一个大拇指:“我小舅舅,超靠谱的!”
  他失笑,借着陈墨白的手站了起来。
  *
  周月平被外甥女神神秘秘拉到休息室,认真听完面前两个小萝卜头的讲述,表情由一开始的无奈又好笑演变成严肃凝重。
  沈清一直注意着他的神情变化,一边给陈墨白补缝一边松了一口气。
  不怕大人的脸变得像个调色盘,这样至少能证明大人把小孩子的话放在心上,如果一笑置之才是真的糟糕。
  “小舅舅,你到时候可以不穿警服去我们等车那里看着吗?”陈墨白头一回正儿八经地告状,有点紧张,双手合十作出“拜托拜托”的模样。
  周月平摸摸小姑娘的头,盯着她的眼睛说:“小舅舅很高兴,小白有很好的自我防范意识,面对潜在的危险也没有一头热地冲上去当出头鸟,而是选择告诉大人。小白信任小舅舅,小舅舅很高兴哦。”
  陈墨白被夸得有点害羞,却也不忘给自己的小伙伴邀功:“是欢欢和我一起想的,没有他的话我没办法想得这么远。”
  “欢欢也很棒,是我们小白的小骑士。”周月平大大方方地给予称赞,随后轻咳一声,将话题引回来,“小舅舅可以在你们等车的那段时间去天桥那边盯着,不过这样的话你们就得固定一个时间段去天桥,不能早也不能晚,怎么样?”
  “我们七点半晨读,但我是语文课代表要提早半个小时收作业,乘车去学校要20分钟,加上等车——”陈墨白掰着手指头算。
  “小舅舅可以在六点到六点半这段时间去那边吗?”沈清没等她算完,就道,见陈墨白看过来,耐心解释,“我们早上坐的一般两辆车,零五一班三十五一班,第一班只会晚不会早,第二班一直会稍微早一点到。”
  周月平点点头:“那我六点就去天桥那边看着,送到你们上公交车为止。”
  陈墨白想想,从自己的小黄鸭包里掏掏,拿出一个红包塞自己小舅舅手里,笑眯眯的:“小舅舅下礼拜的早饭我请客。”
  “哟,还跟小舅舅客气呢。”周月平看到上面卡通老虎的图案就知道是自己过年给的红包,估计是小姑娘拿过来准备买东西给他的,也不看里面有多少,收到贴身的口袋里拍拍,“好处都收了,看来小舅舅得加油干了。”
  “小白,过来哥哥给你重新扎一下头发,你后面碎发太多容易长痱子,我买了两个发卡。”周昕在外面喊。
  陈墨白从皮椅上跳下来往外冲,声音欢快:“什么图案的呀?”
  等外甥女走远,周月平把目光放在沈清身上:“如果你们描述的那个人真的是坏人,就代表你要承担绝大部分的威胁,如果害怕的话我们就换一种方法。”
  周月平见多了聪明却走歪了道的小孩,前几年还有个父亲常年家暴母亲的,十二岁的小孩把农药掺在饭里看着亲爹吃下去,事发后很平静地招认,说是要保护妈妈。
  虽然不是绝对,但很多走歪路的孩子都是有大大小小的心理阴影的,他想要尽可能地避免这些阴影的产生。
  沈清轻轻摇头,他的眼眸很清亮,如同一汪潭水,可仔细看去又像有一团火焰,在内心深处熊熊燃烧着、摇曳着。
  “不害怕,我想保护小白。”
  他笑了起来:“而且小舅舅,超靠谱的。”
 
 
第6章 芝麻片
  周昕和妹妹一起出门的时候习惯往兜里揣一把疏齿的小梳子,陈墨白的头发带点自然卷,得一点点梳开才不容易扯疼头皮。
  眼下他坐在走廊的栏杆上,慢条斯理地给陈墨白的两股辫编进碎花的发带,又在折起时用黑色的皮筋固定,两侧分别装饰了一个绒球发卡,后面的碎发则用一个胡萝卜发卡收拢固定。
  阳光落在走廊上,被栏杆的影子分割成排列整齐的平行四边形。斑驳的光影映在周昕垂下的眼睫上,如同一层朦胧的纱,衬得他的神色愈发柔和。
  不止是我。
  沈清想。
  他结束和小舅舅的谈话后,伫立在门口,看着兄妹俩的身影,没有出言去打扰。
  沈清记事很早,他还记得周昕最初来陈家寄宿时的模样。
  沉默、尖锐,像是一只竖起全身防备的刺猬。
  刺猬想要温暖,却又害怕把软肋暴露人前,只能背对旁人,可背后的刺是没有办法像针筒汲药一样汲取温暖的,当刺伤到重要的人时,它的内心也变得遍体鳞伤。
  心上的伤口哭泣着,询问刺猬为什么不愿意用柔软的肚子面对他人,哪怕是在阳光底下呆一会都会温暖很多。
  刺猬没有回答,它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布满尖刺的球,呆在阴暗的角落里,任凭灰尘落满日渐荒芜冰冷的心。
  这是陈墨白在很小的时候讲述的故事,天马行空,当沈清都要忘记它时,陈墨白给这个属于刺猬的故事里自作主张地加了一只兔子。
  柔弱的、天真的、不怕痛的小兔子。
  小兔子是刺猬的亲戚,它央求着爸爸妈妈把刺猬带到自己的家里。
  虽然很简陋,可院子里种着小兔子亲手种下的向日葵和凤仙花,太阳好的时候小兔子会拖着大大的躺椅,邀请刺猬一起晒太阳。
  刺猬的刺在最开始当然会伤到小兔子,可小兔子并不在意,只是笑眯眯地递上自己烤制的小饼干,配上咸味的绿豆汤。
  于是刺猬收起尖刺,在太阳底下摊成一块柔软的面团,小兔子在他的肚子上陷入甜蜜的梦乡。
  一切都变得软乎乎的,带着太阳的气息和温度。
  这个续写的故事是在冬天讲给他听的,那天下了小雪,大家都在火堆旁取暖,陈墨白带着红薯来看他。片刻后门被敲响,周昕站在门口,冲陈墨白招招手,带着她回家。
  明明两家离得很近,只是因为雪天路滑这个并未言说的理由。
  陈墨白是天底下最善良纯粹的孩子,她给予了刺猬最美好的结局。
  她是周昕重要的家人,是他如同珍宝般的妹妹。
  “欢欢,看我的新发卡。”陈墨白抱住哥哥的腰蹭了蹭表达自己的感谢,视角一偏,看到站在门口的沈清,兴高采烈地招呼他。
  沈清顶着周昕有些不爽的目光加快脚步,抵达目的地后仔细打量一番:“绒球很可爱,加上胡萝卜就像小兔子一样可爱。”
  愈发不像刺猬的山大王如今像棒打鸳鸯的孙悟空,如同被戳中小心思般抱起双臂,在高处发出一声冷笑。
  有了基本的应对方法,就像是楼上住户的靴子已经落下一只,并不是悲观主义的两小只自觉身上重担被卸下一半,凑到一起嘀嘀咕咕一会儿买什么吃的。
  周昕当然想跟着去,但周月平倚在休息室的门边上冲他招手,想想就知道是要和他交代转校的事,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磨磨蹭蹭地上前去。
  随后被自家小叔一巴掌拍在肩膀上,呲牙咧嘴地跳起来。
  糖铺开在老街,这一片因为有个派出所的缘故治安一向不错,加上熟人也多,周月平听完报备就大方放行,只提醒两个小孩注意看路避让车辆。
  陈墨白和沈清乖乖点头,手拉手准备出发。
  “欸,小白,大热天的还把包背着做什么?放下放下,也不嫌重啊。”周月平拉住小姑娘,玩笑般道,“打劫,拉着包包的带子举起手来。”
  陈墨白乖乖举手,顺从地让自家小舅舅捞走自己的小黄鸭包包。
  沈清注意到周月平的动作,或许是因为梦的影响,他微微松了口气。
  可这之后他又有些疑惑。
  他在去老街的路上问了出来:“小白,你不是不太喜欢和叔叔伯伯辈的接触吗?”
  陈墨白歪头,很快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其实还好,那个是借口啦。”
  她在面对亲近的人时一向是个实诚的孩子,左右看看,没发现认识的人,便小声开口道:“我觉得姑父有点奇怪。”
  “具体是哪里奇怪我也说不上来,但他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说的话也很冒犯人,我跟妈妈说了之后她就帮我想了这个借口。”陈墨白道,“哥哥说他们一家回回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总之让我一定离远一点。”
  “周哥说的没错。”沈清点头表示赞同,“等小黑再大一点就不用你泡茶了,到时候你要是不喜欢人太多可以来我家。”
  陈墨白“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小黑还没断奶呢,等他泡茶我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沈清认真思索,倒也给出了一个答案:“我到时候帮你送茶去?”
  “你怎么和哥哥想到一块去了。”陈墨白摇摇头,“连哥哥端茶过去我家都要被他们挑刺,我送就我送吧,一年也就那么一天当个受气包。”
  说受气包倒不是开玩笑,陈家爸爸那边的亲戚以难搞闻名——过年请客要吃最好的,上门时喝的茶一定要是最贵的,还要小孩恭恭敬敬双手奉上,吃饱喝足后嗑瓜子的闲聊也一个赛一个损。
  光是周昕一个人的身份,就已经从娘家不要的孩子到私生子再到陈家童养上门女婿。
  顺带一提,听到最后一个身份的时候周昕抄起扫帚把这么议论的亲戚赶出了大门,还把簸箕里的瓜子壳对着人兜头盖脸撒了下去。这样一来就没人开兄妹俩的玩笑了,有关周昕的身份猜测也止步于此。
  当然,这之后陈墨白被开太恶劣的玩笑时,关门放哥哥的举措就不必向自己的小伙伴叙说了。
  沈清道:“觉得不舒服的话就要学会拒绝。”
  陈墨白曲起小指,在他们交握的手心轻轻一勾,像是一个心照不宣的拉勾勾。
  沈清很少鲜明地表现自己的情绪,但长久的相处足够让陈墨白明白他的一些想法,也足够让她察觉到一些细微的变化。
  这种变化像是突如其来的,似乎是对未来的担忧,抑或是对她身上即将发生的一些事的恐惧。明明未来是虚无缥缈的,可沈清却好像是深信不疑一般,执拗地要把可能生长在在道路上的荆棘一一斩去。
  正如她所规劝的一般,沈清是很容易陷入死胡同的人,如果长久地让他这样执着疑虑,不会迎来太好的结局。
  并不是说陈墨白讨厌坦途,没有人不喜欢一帆风顺的未来,可如果这样的未来要用友人陷入泥沼交换的话,还不如他们一起跌跌撞撞地走向未来。
  不过他们都不是笨蛋。
  陈墨白对未来知之甚少,但她也有自己的优势——她是敏锐的、坚定的。她可以敏锐地察觉一条航船行进方向的些许违和之处,不假思索地指出,坚定地保持自己的公正,让航船行驶在正确的方向上。
  未来虚无缥缈,现在想来也为时尚早,但他们可以凭借这一点小小的眷顾绕过一些本来很可能会落入的陷阱,即使眷顾是假的也无妨,毕竟一切都要小心为上。
  所有的前提,是他们都不能偏离自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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