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昕跟着捏起嗓子回:“哈哈,送医院去喽!”
兄妹俩笑得前仰后合。
外面传来狗子有些兴奋的叫声,陈爷爷耳朵上夹着一支烟,背着手慢慢走进厨房,笑眯眯的,瞧上去慈和又亲切:“小白呀,晚上吃什么?”
“鳝丝面呀。”陈墨白拿着长筷子打散粘连在一起的面条,“他们还在扎稻草人呢?”
陈爷爷道:“你爸那就是瞎折腾,种个玉米废那么多工夫。他和你妈往那一坐,鸟就都跑光了,哪还要什么稻草人呀。”
他没好气地拍拍挂在腰上的竹篓:“今天我那网就抓到一只小雀儿。”
竹篓被他拍得震了震,陈墨白有些气鼓鼓的:“爷爷——”
陈爷爷一僵,有些无奈地把挂带从脖子那块取下来:“拿去拿去。”
陈墨白把筷子塞到周昕手里,忙不迭接过竹篓。
“您也是,咱家现在也不缺吃喝了,这野鸟上都是细菌,哪能乱吃。”周昕道,偏过头,从厨房有些模糊的窗户看出去,正瞧见自家妹妹把竹篓打开,一只羽毛绚丽的鸟儿从竹篓里扑腾出来,落到她的肩膀上。
陈墨白小心翼翼地用食指点了点它的头:“去吧,可别再馋嘴了。”
鸟儿鸣叫一声,振翅远去。
“小白,面好了没呀?”周昕拖长了声音叫唤,“哥哥快饿死了——”
小姑娘先用肥皂洗了手,才重新跑回厨房,十分好脾气的样子:“好啦好啦。”
陈爷爷在一边给了周昕一个暴栗:“天天就知道支使小白。”
然后他伸出手,面不改色地端走了第一碗面。
面条容易坨,陈墨白就只下了四个人的量,都捞起来放在灶台上,分别放了点盐和酱油后就捧着自己的碗去了堂屋的饭桌上。她和周昕都怕烫,于是陈爷爷就一手拿面,一手拿鳝丝慢悠悠跟了上去。
祖孙三个把鳝丝添到碗里,拌匀后埋头嗦面。中途陈奶奶在堂屋的饭桌上晃了一眼,没看到自己的碗,剜了饭桌上的三人一眼,去厨房了。
周昕莫名其妙:“她瞪咱们干嘛?”
“甭理她,给她惯的,吃个面还要人伺候到饭桌上了。”陈爷爷摆摆手,示意没什么大碍。
陈墨白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本来是吃饭的,可中午光顾着给欢欢炖冰糖雪梨,我忘记让哥哥烧火做饭了。”
沈清的名字取自“人间有味是清欢”,小名欢欢。
陈墨白还小,又是女孩子,虽然喜欢做饭,但家里一向是不让她烧火的,用陈爷爷的话说就是“女孩子还是不要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所以家里大人出去干活的时候,烧火的重任就落到了周昕头上。
周昕今天去“书店”,兄妹俩早就商量好了拿隔壁小沈当这个掩饰的工具人。
沈玉是陈爷爷看着长大的,在两个老邻居走了之后也没少搭把手,算是把她当半个女儿看的,所以他对沈玉的儿子沈清也是慈爱居多。
“干挑面不也挺好吃的。”陈爷爷不以为意。
陈奶奶边添鳝丝边道:“你少和他凑一块,又是病秧子又没个爹,谁知道是不是——”
一根筷子伸过来,把她的筷子往一边打:“你少添点,月蓉建安还没吃呢。”
陈奶奶把那句“小娘养的”吞回肚子里,拌了拌面,嗦了一口——
“这面怎么这么咸?”
陈墨白抬起头,一脸无辜:“我盐放得一样的呀。”
陈奶奶黑着脸:“你放盐了?”
她也不等陈墨白回答,端着碗去了厨房,准备加点开水。
周昕在桌子底下踢了踢自家妹妹,两个人交换了个蔫儿坏的眼神。
陈奶奶没发现放盐了,因为周昕临走前把盐拌到了下面。
陈爷爷看见了兄妹俩的小动作,也只是压低声音笑骂了一句:“调皮。”
“昕昕你爸给你安排好转校的关系了没?要是还没的话我找亲家公说说,四中远了点,但好歹在城里。”陈爷爷问。
周昕老大不乐意:“要我说在这就挺好了,中午还能回来吃个饭,再说让小白早上一个人去天桥那边坐车我也不放心啊。”
陈爷爷没好气地给他一个暴栗:“乡下和城里能一样吗?每年重高给的名额还得降分,等到高中跟不上就有你受的。也别拿小白当借口,你自己数数有几回饭是你做的,你妹妹不说你就能忘了烧火?倒没见你把吃饭落下。”
“您就别操心了,小白那姑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欠了他家人情哪里讨得找好?我叔和英才的校长认识,说过两天带我去办手续。”周昕见劝不动,只能撇撇嘴说了实话。
陈墨白笑眯眯地打圆场:“我也不小啦,再说有欢欢和我一起呢。”
周昕没好气地拉了一下她垂在肩膀上的麻花辫:“小没良心的。”
小姑娘气鼓鼓地扯回辫子,把它当成鞭子在他手上轻轻打了一下。
“多大人了还和小白闹,之前在学校里把人小姑娘弄哭了还得你妹妹去哄。”陈爷爷笑话他,“快吃你的面,去学校了可就只能吃食堂了。”
“叶哥不是说学校伙食挺好的吗?”陈墨白问。
“叶双一是昌安中学的,又不是一家。”周昕道。
叶双一是周昕发小,他家就一个儿子,望子成龙的父母为了在独子能在城里读书,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在城里买了房,一家都把户口迁到城里去了,只在放长假的时候回乡下打理老房子。
周昕性子独,加上乡下地方大人又少,除了这个发小就没什么能深交的同龄人了,提起这个话题时颇有些郁郁。
陈墨白安慰他:“英才是私立的,学费又贵,伙食肯定好。我听叶哥说英才和昌安因为离得近天天联考,你们说不定能天天碰面呢。”
周昕被她这句安慰弄得哭笑不得:“谁喜欢天天考试啊?陈小白你可快别乌鸦嘴了。”
第3章 姜丝粥
周昕吃完饭就拎着自家妹妹去喊还在折腾稻草人的家里人吃饭,他带着个人倒是比脚底抹油还要快一些,也不管陈墨白嚷着给小黑的糊糊还没做。
陈爷爷看他把陈墨白带走,对自己从厨房里冒出头的老妻“嘿”一笑:“小昕都知道心疼小白,你平时也少折腾点,省得家里孩子看到你就跑。”
他也没等陈奶奶回话,慢吞吞迈着步子进了厨房,准备给煤炉子换两个煤饼,却看到炉子上的热水壶被换成了一个小锅。
他掀开半掩的锅盖,哑然失笑。
锅里温着南瓜粥,南瓜已然软烂,和着加了红糖和牛奶的米粥,氤氲出甜蜜的香气。
这头周昕出了家门就放下了脚步,拉着自家妹妹在小路上慢慢走,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哥哥你一回家就去网吧。”陈墨白半是关切半是埋怨地说。
周昕伸手给她来了个减免伤害的暴栗:“小没良心的,我不是还给你带西瓜回来了吗?”
小姑娘有些不乐意,只小声嘀咕:“可我想要哥哥陪我嘛。”
正值六月,田野上布满了生机勃勃的种物,斜阳在水渠中落下碎金似的余晖,两道人影远远地向炊烟飘起的方向走来。
周昕看到从田埂上走过来的两人,忙大声招呼,自然没注意到她私底下的碎碎念:“你说什么?”
陈墨白于是对他做了个鬼脸:“我说哥哥是大笨蛋。”
她不等周昕反应过来,边招手边往父母过来的方向跑过去,避开陈建安张开的怀抱,一下扑到了周月蓉的身上。
周月蓉摸摸她的头,面上带笑,嘴上却嫌弃道:“妈妈身上都是泥巴,也不怕变成花脸猫呀?”
“那就是大猫带小猫。”陈墨白笑,眸子亮晶晶的,“我今天有乖乖在家哦。”
“那可不,乖到连隔壁家的饭都做了。”周昕紧跟上来,在旁阴阳怪气。
陈墨白振振有词:“我那叫助人为乐。”
陈父陈母向来是不参与孩子之间的拌嘴的,闻言只是促狭地笑。一开始被女儿忽视得彻底的陈建安甚至玩笑般道:“这不是得照顾点我的上门女婿吗?”
陈墨白早些时候还会不好意思,待这话听得多了便渐渐磨练出了厚脸皮,倒也不恼,只皱起眉头:“不要不要,欢欢洗个盘子都能摔。”
*
沈家。
沈玉围着围裙,被沈清挤到一边,无奈道:“你又过来凑什么热闹?补你的作业去。”
沈清丝毫没有被被亲妈嫌弃的觉悟,拿起一个盘子,刚准备浸到水槽里,手就在挤了洗洁精的地方一滑,盘子登时就脱了手。
母子俩面面相觑。
片刻后,厨房里响起一声怒吼:“沈欢欢你给我麻溜儿出去!”
沈清碰了一鼻子灰,准备去找小白求一下安慰,结果出门前打了个打喷嚏,在沈玉的瞪视中又灰溜溜地回房间加了条薄外套。
他再出门的时候正好撞上被周昕追着回来的陈墨白,刚打了个照面,就被小姑娘当成挡箭牌。
周昕往哪儿沈清就被身后的小姑娘推着往哪个方向,陈墨白从沈清背后探出一个头,吐了吐舌头:“哥哥就是大笨蛋啦!”
周昕追着自家妹妹跑了一路,本来气就消了大半,再加上沈清比老母鸡还称职,胜算不大,他也只能举高双手,作出投降的姿态来:“不玩了不玩了。”
陈墨白这才从沈清背后出来,一面转过头道:“好点没?”
沈清点点头:“声音已经不哑了,面条也吃完了,谢——”
话还没说完,他伸手想去拉背对着周昕的陈墨白,却只扯住一片衣角。
周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扛起自家妹妹,桀桀怪笑一声,活像个下山抢小孩的土匪:“抓住小笨蛋了!”
陈墨白气得哇哇叫:“哥哥你耍赖!”
“这叫兵不厌诈。”周昕洋洋得意,才不承认自己是有点醋。
山大王带着自己抢来的妹妹单方面宣布结束饭后消食运动:“走走走,回家洗澡睡觉了。”
陈墨白奋力地探出头:“欢欢,后天一起去上学。”
沈清一口应下:“好,我早上叫你。”他顿了顿,问道,“你明天去哪儿?”
“我明天在家。”陈墨白的眼睛闪闪发亮,“哥哥去小舅舅那里,他要去城里读书啦。”
沈清在醒来时就被拉满的不祥预感几乎要超过警戒线。
他一直以来都忽略了这个问题。
就算他因为发烧没有去学校,小白也应该由哥哥周昕送上车,但偏偏在那个梦中,小白没有人陪着。
除非周昕有什么事,或者说周昕去了城里,他没有办法再送自己的妹妹上学。
可是真的有这么巧吗?周昕一走那个人就对小白下了手?
沈清从不相信巧合,或许那是蓄谋已久。
也就是说,那个人恐怕已经踩点很久了,只等着合适的时机对小白下手。
他不懂命运那么高深的词语,只是在一堆凌乱的线团中抓住了其中的契机:“反正周哥要去你舅舅那,让他带我们两个一起去街上玩?”
陈墨白只是一愣,又笑了起来,浅浅的梨涡中像是盛了一汪蜜:“好哦,你记得和阿姨说一声。”
陈墨白的小舅,周月平,是个警察。
沈清对自己认识得很清楚,他说白了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儿,干不了多英雄主义的大事,遇到困难找警察,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了。
他站在家门口,看着暮色四合的小院,拢了拢身上的外套。
沈清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他要把那个梦当真。
就从明天开始吧。大人很多时候都不会把小孩的话放在心上,自己首先要想一想,怎么才能让小白的舅舅听进去自己的话,在那个坏蛋对小白下手之前先把坏蛋抓起来。
随后他回了房间,开始补作业。
和妈妈的沟通很顺利,沈玉一向是个开明的家长,第二天一早检查完了沈清的作业后,就拎起包大度放行,表示自己正好上班顾不来他。
“不许乱跑,不许捣蛋,听哥哥的话。”沈清重复了一遍“约法三章”。
沈玉满意点头:“自己的水壶带好,你感冒了,不许抢小白的水喝,说话也不要对着人家,听到了没有?”
沈清乖乖点头,摇了摇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保温杯。
“你往里灌水没?”沈玉没听到水声,狐疑道。
沈清老神在在地拉开门:“小白应该煮了绿豆汤,我去她家灌点。”
沈玉抑制住把不省心的儿子拖回来打一顿的冲动,露出一个端庄得体的笑容:“在外面的时候注意安全。”
陈墨白一向早睡早起,只是周昕喜欢赖床,沈清过去的时候正看到陈墨白在掀她哥哥的被子,在床边上蹿下跳的,像是一只生机勃勃的小雀儿。
“哥哥你看,欢欢都起床了,就差你了。”陈墨白不满道,有些费力地爬上床去,“起床啦起床啦起床啦。”
周昕的床是传统的高架床,他嫌边上的栏杆影响睡姿发挥,就把挡板卸了,眼看陈墨白爬上来,他半梦半醒地把自家妹妹抱到里侧:“再睡一会儿。”
陈墨白被他按在被窝里,一番折腾下,早上编的小辫儿都歪了,但她动弹不了,只能气鼓鼓地抱怨:“哥哥!我头发都散啦!”
“唉。”周昕叹气,终于舍得睁开眼了,他坐起来,打了个哈欠,把陈墨白拎到床下,“哥哥一会儿给你扎,我先换个衣服。”
陈墨白和他打商量:“要一边一个小啾啾。”
得到应允,她才拉着沈清跑出去,要带上门前,又忧心忡忡地叮嘱道:“哥哥你别换衣服的时候又躺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