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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揽熙有点僵住。
第17章
李清婳笑笑,如三春雨后,忽然艳阳开。林揽熙看着她,一时语塞。
“我猜林公子不是会听父母话的人。”李清婳别过脸,清丽的颜色上重新染上一层淡淡的忧伤。“但我很羡慕林公子。”
“羡慕?我?”林揽熙觉得自己头一回跟她好好说话。更准确的说,他头一回能跟一位女子好好说话。
“是啊。”李清婳望着鲤鱼池的方向长舒了一口气。天闷闷的,好像要下雨了,她没带伞,打算等燕儿送来,于是索性继续道:“林公子是我见过的,最勇敢,也活得最恣意的人。我能感觉到,似乎什么事对公子来说都不是要紧事。这种自由,很让人羡慕,不是吗?”
大概是愁肠在心,李清婳难得胆大地说了这么多话。
天愈发阴沉,似乎在一瞬间便从蓝变灰。李清婳一向很害怕下雨天,但瞧见林揽熙背靠栏杆站着,侧影高大而笃定。她的不安也渐渐变少了。
但外头的学子越来越少,李清婳唯恐再传出是非来被表哥误会,便借口说要准备琴艺课,赶紧离了亭子。
外头的天已经雾蒙蒙的。林揽熙望了望她的背影。
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他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过,祝宝荣很快喜滋滋地抱着伞过来,嘴唇似乎连合拢都难。“爷,我娘亲去跟徐夫人说了亲事,徐夫人并未拒绝呢。”
“只是不拒绝,就高兴成这样?”林揽熙笑笑。
“是啊。多亏你特意来了一趟,要不然我爹可不能同意我们家与太傅府上攀亲的事儿。”祝宝荣乐得美滋滋的。
可昌宁却忽然指了指他的身后。
林揽熙与祝宝荣齐齐回头望去。
只见李清婳正眼圈微红地看向祝宝荣。林揽熙这才注意到,桌案上有一本被风吹开的摘记。她大概是回来取那本摘记的。
祝宝荣怔了怔,眼底却依然有欢喜。他上前小心翼翼地拂落摘记上刚刚被吹上的一片叶子,又亲自给她打开一把伞遮在她头上,才笑道:“下雨了,姑娘快回琴室去,外头风冷得很。”
可李清婳人小力气大,一把拂落了他的伞,语气软糯却又竭尽全力道:“祝公子,婳婳心有所托,不敢攀附国公府。万往祝公子海涵,往后断不要提起此事了。否则,否则婳婳将以死证清白。”
谁也没想到李清婳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祝宝荣的脸色几乎在一瞬间变得惨白。他心疼又难受,一时没缓过来,半晌才望着李清婳的双眸,一字一句道:“是宝荣冒犯了。”
李清婳似乎长舒了一口气似的,冲着他恭恭敬敬地行了拜礼,又将摘记拿回手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亭子。
林揽熙揉了揉眉心。他方才是没把话说清楚吗?她怎么如此执拗。
终于噼里啪啦下起雨来,檐角的水珠如帘幕,将林揽熙几人围在里头。地上的伞被吧嗒吧嗒的雨水抽打着,不时又被风一吹,无力地翻个身。
祝宝荣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转过头来,苦笑道:“白劳动太子爷跑一趟了。”
林揽熙心有愧疚,安慰道:“不过见了一面,也不是什么心上人。”
祝宝荣点头称是,却又道:“可也不知怎的,我真是喜欢极了这姑娘。头一回瞧见就喜欢,眼下更是放不下。太子爷您也知道,宝荣从没跟您念叨过哪个姑娘。”
这是实话。昌宁也只是因为宝荣曾经念叨过几句诗词里头的温柔姑娘,才斗胆猜他会喜欢李家嫡女。
林揽熙拍拍他的肩膀,对兄弟深感愧疚。
“我还是回国子学府吧。”祝宝荣望着鲤鱼池里头的一个个水涡叹道。
林揽熙没吭声。
夏日的雨来得也快,去得也快。第二堂课上完,外头已经雨过天晴。李清婳早早上了马车,决心回家问一问娘亲有关国公府的事。可马车在行了一半便被挡住。
车夫蹙蹙眉,冲着燕儿道:“燕儿姑娘,前头这马车瞧着来路不凡。咱们让一让吧。”
燕儿好脾气,掀开轿帘看了一眼,果然见那马车富贵琳琅,似乎车顶都是镶金的。便点头道:“自然要让一让的。这条路窄,我们先拐到旁边的巷子去,等他们过去再说。”
于是车夫牵着辔头,将马车赶到了巷子里。那巷子僻静幽深,倒是一个人没有。
燕儿好热闹,下去瞧对面的马车里到底是什么人。李清婳捧着书坐着,忽然马车前头的帘子一掀,一位魅惑少年钻了近来。
“你别怕,我说两句就走。”林揽熙坐在她对面。
李清婳不解地看向他,他尽力不与那双清丽双眸对视。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可能娶你。你最好不要抱有什么幻想了。”林揽熙的语气慵懒却又坚定。
李清婳的脸顿时一红,甩着手里的书到他身上,愤然道:“你无礼!”
林揽熙一把按住她的手,双眸死死锁定她的脸,上挑的眼尾带着无尽的嚣张。“我没跟你玩笑。李清婳,你们李府的人最好都离我远一些。我这辈子,最烦一个李字。”
可上午他还慢声细语地劝自己听父母的话。李清婳觉得这人简直有病。她用力挣开他的手,但他力气太大,根本挣脱不开。
李清婳又羞又急,眼里不知不觉便又噙了眼泪。
林揽熙这才惊觉自己按住的是位姑娘的手,慌张间松开,身子向后靠去。
谁知外头忽然响起爆竹声,那马受惊,向前迅速一奔。林揽熙的头重重磕在马车上。
竟是晕了过去。
李清婳咬着嘴唇,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等到车夫赶紧制住马,燕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爬上马车时,也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李清婳的帕子垫在一位华美少年的后脑勺处,那少年显然已经不省人事。
“小姐?!”燕儿惊呼。
泪珠情不自禁地往下淌,李清婳望着手帕上的一滩血,委屈又害怕道:“燕儿,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别怕!”燕儿深吸了几口气。“先救人,先救人。不不不,先,先别动,先别动。”
她很快握住李清婳的手道:“小姐,我记得咱们府上的白妈妈儿子摔倒的时候,白妈妈说过一句,她说,只要头流血,就说明脑子不会摔坏,只是皮外伤而已。您别怕,您先说说,这位林公子是怎么上了咱们的马车的。”
她压根就没远走,却没看见这人什么时候上马车的。
李清婳的手帕还垫在他的头下。她蹙着眉,捂着胸口,学着燕儿的样子深吸了几口气,才开口道:“燕儿,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我清白不保。”
“对,连车夫都不能知道。”燕儿放低了声音。“那咱们要去医馆吗?”
“你去医馆买些伤药。然后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等他醒过来便是。我想大概不要紧的。他不再流血了。”李清婳看着手帕上的鲜血没有再扩大。
“好。”燕儿迅速布置了一番,而后让李清婳不要动,自己则去附近的医馆买伤药。
车夫以为李清婳要吃什么点心之类的,倒也不着急,跟李清婳说了一声,便自去买茶。如此,车子前后只剩下二人。
李清婳看向林揽熙。
即便在睡梦中,他那上挑的眼尾依然是嚣张跋扈的气质。可他的眉心紧紧蹙着,像是痛苦,又像是有愁事在心里。
李清婳第一次对林揽熙的身份产生了好奇。她忽然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即便不赴宴席,李清婳也知道,盛京城里数得上身份的林府只有一个。可他家建府不久,夫妻两膝下的孩子连十岁都不足。
林揽熙睁眼的时候,瞧见的便是那一双百般难描的清丽双眸。他暗自骂了一句什么,便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随手把沾了血的帕子扔到一边。他厌恶地看着手上的鲜血,颇有些烦躁。
“你自己撞的。”李清婳迅速撇清。
看着她乖巧躲在角落的样子,林揽熙暗觉好笑,但生生忍住了,冷着脸道:“我刚才说的话,你可记住了?”
李清婳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学着他的样子,斩钉截铁道:“除了铭洲表哥,我不会嫁给任何人的!”
“铭洲表哥?”你还真能扯。林揽熙嗤笑。欲盖弥彰。
“另外,林公子请放下,以后我们李家的人也会离你远远的。我下个月就要去国子学府读书了,一定不碍着公子的眼。”李清婳又道。
“我会信?”林揽熙觉得她这谎撒得没意思。即便是真去了,大概也是以退为进。
外头渐渐有一些声响,似乎是有人因为店小二的帐算得不对而吵了起来。林揽熙蹙蹙眉,掀起轿帘一角,见左右无人,方道:“今日的话,你记住便是。往后不可再对不住宝荣了,我今日是为他才来得这一遭。”
说罢这句话,他飞速地跃下马车,消失在巷子尾。
李清婳顺着他的背影看去,似乎巷子尾忽然多了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但她看不太清,不确定林揽熙是不是上了那辆马车。
第18章
如此折腾了一圈,等到回到府里,已经是快午睡的时辰了。徐氏困得恹恹的,却还是坐在厅里候着她。
瞧见女儿进门,她才多了些精神。“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跟舒玉多说了一会话。”李清婳的声音有些虚。
燕儿在旁边腹诽,这大概是姑娘头一回说谎。她侧眸去看,果然见她的耳根红红的。
“过来,让娘亲瞧瞧。”徐氏伸开手。李清婳高兴地凑过去,却摆摆手让下人们都退出去。
“有事?”徐氏有些诧异。
“想问问娘亲国公府的事。”李清婳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连脖颈都红了。
徐氏暗骂李桃扇嘴松得跟裙子似的,嘴上却哄道:“婳婳年纪还小,娘亲觉得我们可以暂时不想这些事。娘亲知道你的心意,可咱们也得慢慢瞧着,总不能把这么好的女儿急忙忙地拱手送出去,对不对?国公府那你也不必管,娘亲不会松口的。有什么事,咱们都过几年再说。”
李清婳这才安下心,却又想起铭洲表哥那日发的火气,心里不免又有些惴惴。再想想桃扇早上那句话,她总不会是空穴来风吧。
徐氏早听汀兰说过徐铭洲那日的鲁莽,本打算让婳婳也看清他的真面目,可此刻见婳婳这么难受,她又舍不得,连声哄道:“凡事要往前看。你今日深以为困扰的事,如果放在往后的日子里去回想,往往会觉得很不必要。婳婳觉得娘亲说得对吗?”
“有时候,父母的话,往往是很有道理的。”
林揽熙的话莫名回响在脑海。李清婳重重点了点头。旋即她又抬眸道:“娘亲,去国子学府读书的事,不会有变动吧。”
即便心里不想让她去,可徐氏也不舍得让女儿再次失望,于是点点头道:“你姑母给你准备了最好的文房四宝,等到下个月,咱们就去。这些日子,你好好跟书院的人告个别,啊。”
“只是舍不得舒玉,旁的都不打紧。”李清婳笑笑。
“舒玉娘亲也跟母亲说了,你若是不去惠光书院,她也不打算去了。舒玉年岁比你大,到了该嫁人的时候了。到时候,你们自然有的是一起玩的时候。”徐氏搂着女儿念叨。
掐着手指算算日子,其实距离离开惠光书院的日子也只剩十几天而已。李清婳到底有些舍不得,决心这些日子为绿竹馆的同学们准备一些礼物,以作离别之意。
跟李清婳一样要走的,还有祝宝荣。只不过他明日就要走,根本不打算多呆一天了。
熬了一夜没睡之后,祝宝荣决定跟李清婳作别。
本想给李清婳准备一幅画,后来想着她那日口口声声说自己心有所托的坚定,于是又放下了念头。
祝宝荣最后空着手进了绿竹馆。
李清婳与李桃扇二人此刻正背对着门口准备着下堂课要用的石板。因为尹夫子知道李清婳要走,所以特意让她教李桃扇如何准备石板。
李桃扇本也不喜欢这些事,但瞧着如今绿竹馆的贵女们个个摘记做得极认真,读书也更起劲,似乎都想在林揽熙面前一争风头,她哪里还舍得推辞这大好的机会。
觑着比自己稍矮了一点的李清婳,李桃扇心里愈发得意,忽然起了兴致,把身子靠在石板上,挑衅道:“婳婳姐,昨儿我瞧见有位公子上了你的马车……”
咯噔。李清婳手里的石笔一滑,画出一道长长的白印。
李桃扇吃吃笑道:“姐姐怕什么呀,我又没看清那位公子是谁。不过,我敢肯定是位公子。婳婳姐,是铭洲表哥吗?”
她的眼里三分不屑,七分调笑。
李清婳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无比。她万万没想到,林揽熙那样小心,却还是被人瞧见了。她咬着银牙,好不容易劝自己别怕,又勉强道:“桃扇你别胡说。”
李桃扇被她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可笑着笑着却连连咳了数声。自从上次胸口撞到桌角后,她的胸口便一直不怎么舒服。可她不敢跟家里人说,更不敢抱怨林揽熙,只能暗自忍着。
这样咳了一会,她的脸色也不怎么好了,索性撂下手里的石笔,不屑道:“我不在意是谁上了你的马车,左右不是表哥,就是什么祝公子。不过,我要你发誓,以后去了国子学府也好,不去也好,都不准再跟林公子说半句话。否则,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伯母。”
后头的话,祝宝荣不打算再听,扭头跟小厮吩咐了几句,小厮很快碎步跑远。片刻后,祝宝荣与昌宁一道进了绿竹馆。
昌宁福了一福身,笑道:“桃扇姑娘,我家公子请您到亭子里叙话。”
亭子宽敞又通透,不是什么隐秘之处。即便偶有男女在那停留,也没人会在意。
李桃扇的眼里顿时闪过惊喜。“真的?”
昌宁道不敢欺瞒。
李桃扇便愈发雀跃,耳边的红宝石坠子晃了又晃,方才稳当下来道:“我这就过去,你先回话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