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扭头跟李清婳不知说了句什么,而后便迈着欢喜的步子向外走去。自然没忘了跟祝宝荣问礼,可惜祝宝荣只是厌恶地蹙蹙眉,连话都没说。
见她远走,祝宝荣才站在距离李清婳足足五尺有余的地方,轻声道:“清婳姑娘,宝荣特来辞行。”
李清婳点点头,不打算多话。祝宝荣见她疏离客气,不由得苦笑道:“清婳姑娘放心,宝荣不是纠缠的人。往后只愿姑娘平安顺遂。”
说罢这句话,他身姿朗然地往外走去。
临了,又想起什么,扭头道:“对了,方才桃扇姑娘所言一事,姑娘不必在意。林公子已亲自与她相商,她定不敢再泄露此事。”
说完这话,祝宝荣似有不舍地看了李清婳一眼。
李清婳自觉不能太过失礼,终于鼓起勇气道:“祝公子。”
祝宝荣立刻停下脚步,侧耳听着她软糯的声音。
李清婳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柔柔道:“清婳愿祝公子早日觅得良缘。还有林公子,您二位都是好人。”
在盛京城的这些年,祝宝荣很少听见有人用好人来夸赞别人。因为这个好字太过笼统了。可李清婳说得认认真真的,让人信服。
他唇边抿了一丝笑,大步走出了绿竹馆。
而另一边,林揽熙正蹙眉看向亭子一侧的李桃扇。
李桃扇知道自己在被审视着,心里紧张而又局促,幸好还记得平素里妈妈教的那些规矩,索性垂着手站着,总是挑不出错的。
可林揽熙的目光里实在半点暖意都寻不出来。她站着站着,不由自主地便慌了神。
半晌,才听见对面的公子懒懒喂着鱼料道:“昨儿是我上了太傅府上的马车。”
李桃扇顿时如遭雷击。她的确见那人衣裳华贵,但脚步却也极快,根本看不清脸。李桃扇怎么也想不到,那人竟是堂堂太子爷。
难道,他真的喜欢李清婳?李桃扇酸得牙疼。她从小到大见过的这几位翩翩公子,却都跟李清婳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这让她怎么能不嫉妒。
她很想问林揽熙为什么要去李清婳的马车?他到底想做什么?是不是喜欢李清婳?这一大堆问题在看见林揽熙眼底的冷漠时,被生生咽下去。
李桃扇注意到林揽熙一直在喂一只瘦小的离群小鱼。
她心里莫名不舒服,蹙着眉斗胆道:“公子,所谓物竞天择,此鱼即便喂了,也不会活太久。倒不如您瞧瞧那边一水的红尾孔雀鱼,那才值得一喂。”
林揽熙的手稍稍一顿,但很快又扔了一把鱼料给那只小鱼。丝毫不把李桃扇的话放在耳中。
最让人难堪的打脸就是漠视。
李桃扇还想再说些什么,昌宁已经知趣地拦在前头,笑着对李桃扇道:“姑娘请吧,眼瞧着就要上课了。”
李桃扇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林揽熙。那傲然的身躯,那蛊惑人心的眉眼,从来都不会让自己靠近一次。
随着昌宁一道离开了亭子,李桃扇叹口气,正要打发了昌宁,便听人家语气和顺道:“传林公子的话,此事若再有旁人得知,就是姑娘的错。到时候,姑娘是瞎是哑,您自己选一条路便是。”
“什,什么。”李桃扇几乎要站不住。从小到大,她何曾听见过这种重话。是瞎还是哑,这两样哪个听着都让人心颤。她不过就是吓唬了李清婳一下,至于要如此威胁自己吗?
李桃扇心里越想越恐慌,却也渐渐寻思过味来。大概也是这些日子见林揽熙与李清婳相处得还算好的缘故,她真是忘了这位太子爷的声名。
但现在李桃扇想起来了,林揽熙从来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要不然也不会连皇帝都拿他没办法。
“我……我知道了。”李桃扇战战兢兢地答应下来,却又不死心地追问道:“昌宁,你们家主子是不是真的喜欢李清婳?”
说着话,她在袖口里摸了摸,只有几两碎银子,实在给不出手,便从胳膊上褪下缠丝镯子递过去。
但昌宁连眼皮都没抬。宫里好东西多了去了,太子爷天天赏,他又岂会为一个女儿家用的镯子动心,于是皮笑肉不笑,摊手道:“这事奴才也不知道,还想让姑娘指点一二呢。”
李桃扇尴尬地笑笑,将镯子重新收回去又道:“那太子爷以前也曾对哪位姑娘这般上心吗?”
宫里的人口风没有不严的,昌宁笑着走远没吱声,可心里也真的开始泛起了嘀咕。是啊,太子爷何曾对哪位姑娘这般上心呢?看来自己往后真不该多嘴了。幸亏这宝荣公子的事没成,要不然太子爷真有后悔的那一天,该如何是好?
第19章
座位换了之后,似乎李清婳与林揽熙的交集就少了很多。但她坐在第一排,林揽熙每次上课一抬头就能看见那修长白皙的脖颈,让人浮想联翩。
他索性连头都不爱抬了。
好在这些日子宫里的李贵妃总算消停,林揽熙对李家的厌恶也就没再增加。不过李清婳三言两语打发了宝荣,可见李家依然志在太子妃之位。
林揽熙觉得,总有一天李清婳会再想些什么法子勾.引自己的。到时候,他定不能再留情,一定要让她知道些厉害。
至于李桃扇,她这些日子倒是消停了许多,大概是因为被林揽熙踹了一脚,又被昌宁警告过一次的缘故。
但暗里的手脚却依然不少。
一日,左都御史府上,徐铭洲早已能轻车熟路地找到小花园。虽然御史府远比不上太傅府阔气华丽,但里头藏着自己喜欢的人,徐铭洲眼下倒也不嫌弃。
李桃扇喜欢在秋千上绣花。她的手艺好,绣出来的纹样往往栩栩如生。尤其喜欢绣凤凰。
徐铭洲进门便瞧见爬着夕颜花的红漆秋千上坐着身穿淡粉色交领锦衣的少女,头发松散地挽起,上头插着一根蝴蝶振翅的吊钗,美得不可方物。
“铭洲表哥。”李桃扇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弯弯的,很是讨喜。
徐铭洲连日来的倦怠与担忧在这一刻一扫而空,笑道:“也不怕大太阳晒着。”
李桃扇知礼地站起身,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摇头道:“无妨,呆一会就要回去读书了。”
说着,她眼里忽然带了几分愧疚道:“表哥,上回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该跟你说起国公府与婳婳的亲事的。”
“怎能怪你呢?谁能料想姑母说话颠三倒四的。”徐铭洲苦笑道。
“后来如何了?”李桃扇追问。
徐铭洲眼里依然有些忧虑。“姑母未曾与家母说起这事,这些日子我也未敢再去叨扰,倒是不知以后如何。”他还是很在意跟太傅家的这门亲事的。
“我看表哥也不必太过担忧了。”李桃扇忍着心里的不快道。
“为何如此说?”徐铭洲不解。
李桃扇笑笑道:“表哥不是要去国子学府读书了吗?之前贵妃召见我和婳婳姐的时候,临走时也念叨过一嘴,说要婳婳姐准备九月时也去国子学府读书。这些日子在惠光书院里,我瞧着赖舒玉时常黏着婳婳姐说舍不得,想来这事并无变数。既然无变数,可见伯母还是念着表哥与婳婳姐的这门亲的。要不然好端端的,谁家的女儿要特特送到宫里去读书呢?”
听她如此细致又温柔地替自己分析局势,徐铭洲只觉这些日子一直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渐渐落定。再加上内心感动,一时不由得情意绵绵地望向李桃扇道:“桃扇表妹一心为我,表哥将来必不会辜负桃扇表妹。”
李桃扇不打算嫁给他,却真心希望他在以后娶了李清婳的日子里还能整日记挂自己。于是垂头赧然道:“表哥高兴便是。”
有这样一位知疼知热又明艳娇媚的少女喜欢自己,徐铭洲只觉得太傅家的事都不怎么要紧了。于是又关心了数句,这才恋恋不舍地往外走。
待徐铭洲离开,不知在哪呆了半天的妈妈冒出来,盯着李桃扇的脸道:“老奴竟是不知,姑娘将来到底是要做徐家夫人,还是要做太子妃?”
一句话臊得李桃扇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不过片刻她就反应过来,冷着脸道:“妈妈倒是懂规矩,开始学小丫鬟听壁脚了?”
“若是不听,怎知道姑娘胆大如厮。”妈妈是做过宫女的人,何惧这点嘲讽。
可李桃扇又怎会让一个妈妈得意,当即脸色更冷,嗤笑道:“说几句话又能怎样,妈妈何必如此拘泥小节。往后也请妈妈记着,不要动不动给我什么脸色看,我是这府里头的嫡女,未来是什么身份更未可知,您可要谨慎些了。”
几句话教训得妈妈哑口无言,李桃扇心里才有些痛快。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她心里虚得很。林揽熙真的会娶自己吗?李桃扇越来越不相信了。
坐在他前面也有十几天了,可林揽熙一句话都没跟自己说过。甚至有的时候根本不来书院。她每回都特意做了摘记给他,但跟那些贵女们的摘记一样,最后全都魂归了绿竹馆的渣斗。
李桃扇渐渐失去信心。不过,她还有一点点希望。或许,等到李清婳走了,就好了。
眼瞧着便是八月末,夜晚已经有些见凉。白日里倒是还热得很。
李清婳着一袭淡绿紧身及地裙,不施粉黛,却也是雪肤花貌。不必描绘,杏眼明仁已是沁了水般的潋滟。
“给你的。”李清婳歪在赖舒玉身边,从身后拿出来一支嵌明玉赤金金簪放在赖舒玉手里。“你从前最喜欢的,现在舍得给你了。”
赖舒玉呀的一声,挤眉弄眼道:“你疯了?这样贵重的东西,也好送人?”
“我要走了,总得给你留个念想。”李清婳不舍地瘪着嘴道。
赖舒玉见状也舍不得,拉了她的手道:“咱们两个往后还能再见着的,你走了我也不打算读下去了。不过,我可不打算像你这样,人人都送些什么。”
“是娘亲说的。东西没有人心值钱。再说都是些小玩意呀。”
“小玩意?”赖舒玉气得咬牙切齿。“别以为我没看着,光是珍珠圆簪你就送出去七八支,虽说是粉珍珠,可也值四五两银子啊。还有那几盒苏芳木的胭脂,青雀头黛,我的天,你没瞧见那几个家中境遇寻常的姑娘眼睛都放光了吗?”
李清婳没注意,却有些小心谨慎道:“那我这样做,不对吗?不是说,礼多人不怪?”
“那倒也是。”赖舒玉点点头。“至少往后大家都会卖你个好。对了,夫子那送了什么?”
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李清婳从景泰蓝三足象鼻烟炉说到紫檀木香案,又从海棠刺绣屏风说到汉白玉镇纸的时候,赖舒玉还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对了。”赖舒玉忽然想到一件事,按着李清婳的胳膊道:“那位林公子,你也送了?”她很好奇,毕竟在绿竹馆里头,林揽熙是收礼最多的人。可他也是唯一一个把所有礼物都扔进渣斗的人。
李清婳会是个例外?
没想到,李清婳赧然地看向赖舒玉。“本来不想送的,可这样厚此薄彼,总是不好的。所以才来找你,你陪我一道送去,成吗?”
“怪不得要送我这么贵的礼物。”赖舒玉假装不高兴,但实在舍不得看李清婳那副恳求的样子,装不了多一会便道:“罢了,我就成全你这一回吧。走,我陪你去后头。”
瞧见李清婳向自己走过来的那一刻,林揽熙便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猜想不错。果真李家是不会放过太子妃之位的。
他倒想看看,这次会玩出什么花样来。
李桃扇正佯装整理书袋,本想借机跟林揽熙说些什么,却没想到林揽熙忽然神色认真起来。她有些诧异,以为是他要跟自己说话,没想到李清婳已经走到了自己身侧。
李桃扇心里顿时一堵。又是因为李清婳吗?
赖舒玉大大方方地笑着,又看向林揽熙道:“林公子,婳婳要去国子学府读书了,明日就不来了。她给大伙都准备了礼物,还望林公子也收下。”
赖舒玉跟他说话远比对其他公子客气。但李清婳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林揽熙不好相处的缘故。她笑着从书袋里摸出自己的最后一份礼物。
她是精致的人,每样礼物都用绸缎包了,外头瞧不出是什么。
林揽熙淡淡看她。
微晕红潮一线,拂向桃腮红。
他的手握紧了桌角。
李清婳同样看着他。只见他唇边噙着奇怪的笑意,眼角上挑,不描而黑的眼线愈发增添了他双眸间的魅惑。
她的心漏掉一拍。
而旁边的李桃扇也一动不动地盯着两个人。她很想知道,李清婳到底送了什么礼物。毕竟从眼下看,李清婳的确是个细心的人,她送给每个人的礼物都是按照大家的喜好来的。而且既不失礼,也不显得小家子气。特别是那几位公子的礼物,挑的极合规矩。当然,李桃扇更好奇的是,林揽熙到底会不会收下这份礼物。
他可是从来没收下过礼物的人啊。
李桃扇不动声色地盯着。
淡绿色的水袖盖着,自然看不见她的雪肌。可也能感受到那锦衣下头的纤细柔弱。林揽熙的目光略加停留,便重新回到了她的脸颊上。
他想知道,李家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难道送个礼物,就能让自己对眼前人扭转心意了?简直可笑。
可她目光赤诚,似乎并无什么算计在里头。
林揽熙不由得揉了揉眉心。他怎么总是看不透她。
第20章
“林公子?您要是不喜欢,这份礼物我就笑纳了。”赖舒玉见林揽熙迟迟没有反应,李清婳又害怕得厉害,便主动找了台阶给婳婳下。
于是赖舒玉大大方方地几下打开了李清婳手里的绸缎。李清婳连拦都没拦。
于是,李桃扇一脸诧异地看见,赖舒玉的手上静静躺着一根书带。那书带与平素的不同,似乎是加了特殊的丝线绣成的,摸着很是坚硬。
“婳婳?”赖舒玉惊讶地问。
李清婳略略有些紧张,却还是解释道:“我想着林公子可能喜欢,喜欢划书带。所以,特意给他缝了一个划不破的书带。”
她承认自己有赌气的成分在里头。毕竟从小到大,她从没见过像林揽熙这种瘟神般的人。
而赖舒玉在这会却被李清婳逗得哈哈大笑,又将那书带随手撂在林揽熙的桌案上,捧腹道:“林公子,看来这礼物我可不能代您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