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什么?”林揽熙最看不得她那鸦羽般的睫毛轻轻抖动的样子,像是眼里一层层盖上江南烟波。
李清婳望着眼前的玉蝉,忽然多了几分勇气,将玉蝉轻轻推到他跟前,咬着唇道:“夫子会一直喜欢这玉蝉吗?要是有一日不喜欢了,将它丢在哪里呢?”
林揽熙一瞬间便懂了她的意思。他心头有升腾而来的欢喜。
眼前人是心上人。亦是已经将自己装在心里的人。
“夫子……”李清婳的声音变得温柔而又低美。“我胆子小,虽然现在比从前好,可我知道,若有一日我被丢弃的时候,依然会伤心得说不出话来。您是太子,将来是天子。我今日尚且紧张畏惧,往后大概更不敢跟您质问什么。所以,我想现在把话问明白。”
她的一双美目紧紧锁着林揽熙,如绚烂而美丽的烟火。“夫子,您能回答我吗?”
林揽熙觉得,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幕。
外头下了雪,学子们纷纷出来看雪,一时吵吵嚷嚷。而林揽熙的茶室靠着一座宁静的竹林,推开窗便能瞧见雪落在竹林的场景。稀疏的枝叶与白雪最配,最是静雅。
林揽熙的沉默让李清婳心里有些微酸。然而他低哑的声音很快在耳边响起。“我不明白。”
“什么?”
“如果我现在都抵御不了你,将来又怎么能抵御的了?”
与其说是在回答李清婳的问题,倒不如说他是在反问自己。林揽熙望向她。“李清婳,如果真的谈到丢弃,也不会是我,永远不会是我。”
他至今都记得她当初从惠光书院时离开的决绝。那种失去的感觉袭来,让他将人牢牢锁在了椅背上。
她依然是李家的妖孽。
但他彻底投降了。
外头的雪飘飘洒洒,不时落在窗上,被茶室内的暖意融化。林揽熙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响在李清婳的耳边。“下月我与大哥要带兵去西壤了。”
李清婳诧异地抬头看向他。她知道他口中的大哥指的是徐妃所生的皇长子赵揽庭。
“大盛的规矩,太子必须要带几回兵,打几回胜仗。这样子孙才能牢记,我们的江山是从马背上得来的。大哥会与我同去,他之前曾随大将军一道出征,算是行伍之人。”
林揽熙的神情并没有李清婳这么沉重。“早的话,大概年关时就能回来。晚一些,只怕要春来了。这些日子,你还可以再犹豫犹豫。若是后悔,我自有法子让皇祖母收回懿旨。若是不放心往后的日子,我会去太傅府上亲自向太傅大人承诺。若是……”
然而李清婳没让他说下去。“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回,轮到林揽熙面有惊诧地看向她。
李清婳抿抿唇,抬眸回望林揽熙。他眼尾的上挑实在好看极了,是她从来都抵御不了的诱惑。“我喜欢林夫子。”
……
林揽熙的心里如烟火绽开。
外头的雪依然飘飘洒洒,而林揽熙的唇陷在她的唇上,一刻都不肯停歇。
李清婳的手轻轻松开又合拢,最后一点一点,鼓足勇气,拽住了他腰间的禁步。
等到走出林揽熙的茶室时,李清婳的唇已然微微有些发红。可这份红只增添了她的妩媚,并不让脸庞逊色一分。
她靠在廊下赏雪,莫名不想去上课。她终于明白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也明白了被一个人喜欢的感觉。不需要像从前对徐铭洲那样,小心翼翼地去讨好,更不会患得患失。
婚事被定在了次年六月初。这道旨意下发的时候,林揽熙已经踏上了去西壤的路。李清婳依然在国子学府读书,只是缺了林夫子。
她依然要参加女子科举。婚事是婚事,自己想做的事也不能耽误。周南霜看见她连续数日出现在国子学府,又轻轻松松夺了这月的头名,心里愈发不舒坦。
“成了太子妃,还要读书吗?”坐在茶室里,周南霜看见李清婳过来,故意语出讽刺道。
李清婳微微蹙了蹙眉,并未开口。茶室内的众人在旁边看着,私下议论几句。周南霜却以为众人在嘲笑自己,不由得恼羞成怒道:“太子妃了不起啊。往祖上数一数,谁家没出过一两个太子妃?又不是当了皇后了。”
“你家出过?”李清婳拈了一块点心吃了,笑笑问。她虽然依然有些紧张,但至少没有从前那么胆子小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周南霜顿时语塞。她还想再说什么,但周围的贵女如今都很向着李清婳。毕竟太子妃就是未来的皇后,此时不巴结,更待何时?
所以即便周南霜有个郡主的身份,大家也不把她放在眼里了。不过众人也没有直接出面怼她,只是笑着围过来跟李清婳说话,然后把她撂在了一边。
周南霜气得咬咬牙。自从李桃扇不来后,她在国子学府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为的不显得太过落寞,她坐到了曹雪柔跟前。曹雪柔如今倒是不跟李清婳较劲,可一想到李清婳要成为太子妃,她心里还是很难受的。要说从前还有跟李清婳做朋友的心思,现在也没有了。
“你们曹家也不差,怎么连个太子侧妃的位置都混不上。”周南霜语气不善道。
曹雪柔蹙蹙眉。父兄何尝没有想过法子,只不过太子前两天刚把李桃扇送进慎刑司,她实在不敢了。再说,太子爷眼瞧着跟李清婳情深义重,自己横插进去,也未必就有什么好结果。
第50章
放学后,李清婳如常从国子学府走出来。她身上穿着太后娘娘近来赏赐的一件荔枝锦斗篷,风毛细腻,颜色鲜亮。周南霜上马车之前看了她一眼,便蹙着眉问跟前的婆子。“那是什么料子?”
婆子是宫里出来的人,慧眼如炬道:“这是荔枝锦,是蜀中那边很难得的缎子。这种缎子色白如荔枝肉,轻盈又保暖,是最舒服不过的料子了。”
“我也想要一件。要是我府试能考得头名,能求娘亲给我弄一身来吗?”周南霜一向都是用自己的成绩来换母亲赏些什么。
“大概是不成的。”那婆子摇摇头。“这荔枝锦本身不难得,但因为太后喜欢,所以只供太后娘娘一人用着。除非太后赏,否则旁人是拿不到的。”
所以说,这一身衣裳,不仅体现着李清婳如今的地位,更是太后娘娘送的一件护身符。周南霜羡慕了一会,遗憾地扭头钻进了马车里。果然太子妃就是不一样的。
而另一边的李桃扇母女二人也恰好从宫中的慎刑司被放出来。二人穿得衣衫破旧,远远瞧见李清婳一身鲜亮的衣裳,晃得李桃扇眼睛一晕。然后她拉了拉同样形容枯槁的金氏道:“娘亲,那是婳婳姐吗?”
金氏咬咬牙道:“不是她还能是谁。”
李桃扇这会已经没了羡慕李清婳的心思,晃着摇摇欲坠的身子道:“娘亲,爹怎么没来接咱们啊?咱们能不能坐马车回去啊?”
金氏又心疼女儿,又很李诚葛绝情,哼了一声道:“咱们在慎刑司呆了这么久,你爹可曾来看过一眼吗?他肯定觉得咱们娘两给他丢了大人了。”
“那也不能怨咱们啊,娘亲。谁能想到当时太子竟然屈尊进了伯父的马车,说出去谁信啊?娘亲您也是的,话说得那么直接。”
“行了行了,现在说那些有用吗?这会你我都彻底成了盛京城里的笑话了,指不定被人怎么戳脊梁骨呢。娘亲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名声,算是毁于一旦了。最可怜的是女儿你,往后可要怎么嫁人啊。”
说起这些,李桃扇也心里一阵绝望。她这些日子在慎刑司干的脏活累活尚不算什么,最让她觉得难受的便是外头众人的看法。她简直不敢想旁人是如何看待此时的小李府的。可能就是个笑话吧。
如今的自己,只怕连进太子府当丫鬟的资格都没有了。李桃扇想到这,赶紧把头上的帷帽往上拽了拽,唯恐国子学府有人看见自己。
好不容易回了小李府,李诚葛连见这娘两的意思都没有,一个人闷在书房里,连面都不露。金静萍头一回受到丈夫这样的冷待,顿时起了一阵心火,加上在慎刑司连日受苦,因此不出半日就病得起不来榻来。
好处是,李诚葛总算心软了,亲自给送了两回药。
而另一边的徐府里头,李清婳正读着书。徐氏带着人送了冰糖燕窝过来。“娘。”李清婳看见徐氏就伸出双手来,求徐氏哄一哄。
徐氏笑着嗔怪她没大没小,却高兴地贴在她身边坐着,一边命人把燕窝送过来,一边劝道:“不过一个女子科举罢了,那是给没门路的女儿家准备的。咱们婳婳要风得风,何必跟着吃这份辛苦。”
“我倒不觉得是辛苦,只是想看看自己读书的本事到底怎么样。娘亲,说实话,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读书是件容易的事了。很多东西都是一通百通的。”李清婳舀了一勺燕窝用了,唇边噙笑道。
“你高兴就好。”徐氏拿她没办法,捡起她读的书翻开了几页,觉得实在眼花缭乱,便又放下来。这会,便听自家女儿小心翼翼问道:“娘亲,爹爹近来有没有说过什么?”
“说什么?”徐氏问。
“说,说西壤那头的事。”李清婳有些不好意思。
徐氏呵呵笑了一会,便让小丫鬟捧了一封信出来道:“这是太子托人送来的。娘亲还没看,你瞧瞧吧。若是回信,娘亲着人备马。不过,边疆混乱,这信恐丢了,故而不要谈什么紧要之事。”
“嗯。”李清婳欢喜地点点头,撂下了手里的那只白玉笔。
出于徐氏所说的缘故,林揽熙的信里同样没说什么紧要的事。但他会写自己的一日三餐,会写夜里睡了几个时辰。之后便是同样的话,问问李清婳吃了多少,长了几两肉,甚至连近日请没请医士都会问一问。
这些话比什么都让人安心。李清婳的唇边挂着淡淡的笑。燕儿在旁边侍候,笑着道:“姑娘现在真是胆大了。从前见到太子爷就吓得什么似的。”
“他还是很吓人啊。你不记得上回他查那件案子的时候了吗?”李清婳瘪瘪嘴。“没见过这么吓人的人。”
“人家是太子爷。姑娘呀,太子爷要是没些脾气,将来又怎么当帝王呢?”燕儿说道。
“能平安回来就好。西壤那边不是什么好地方。”李清婳有些忧心。燕儿很快安慰道:“皇帝既然让太子爷过去,肯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的。别的不说,就说洛亲王,那可是已经去过三四次战场的人,而且回回都是胜仗。有这样的人做副将,太子爷又怎么会有事。”
“你不知道,打不了胜仗,可就当不成太子了。”李清婳轻轻道。
“奴婢那日听老爷夫人念叨这事了。老爷说太子在这个节骨眼上选择出征,怕也是为了您。毕竟若是婚后再出征,到时候真的废太子另选,您心里也不舒服。如今刚把婚事订好,此刻出征,大概也是给您个交待。”燕儿帮李清婳收拾了桌案,准备呈晚膳。
李清婳怔了怔。她还真没想到这一点。“可是以皇帝和太后娘娘对林揽熙的宠爱,又怎么会废太子呢?”
“这是大盛的传统,姑娘。我听府里的妈妈说,先皇之前的那一位,就是因为吃了败仗才没登上帝位的。”
李清婳撂下手里的汤匙,眼神柔柔的。
宫门前,昌宁叫住了刚出门的李诚业。“太傅大人请留步。”
“公公有事?”李诚业敛眉停下脚步,认出他是太子跟前的昌宁。
“太傅大人可知道,徐府公子此刻人在慎刑司。”昌宁抬眸问。
李诚业拈须颔首,眼神里有些不明就里。
昌宁点头道:“人是太子爷送进去的,原本只是想困着,没曾想他嘴巴不干净。”
“嘴巴不干净?”
“是。那位徐府公子说,他的状元虽是苦读而来,但也有您给他泄题的缘故在里头。他说的倒是真真的,说您给送了他一本孙淼的诗集,里头有一首诗被圈出来了。他是照着那首诗准备的策论内容,这才高中。”
“胡说!”李诚业一甩官服的长袖,眉目敛然,尽显上位者的气度。
好在昌宁见惯了,笑笑道:“太子爷知道这是胡说八道的话,一本诗集罢了,考完后圈出来也是有的。然而这事一点点查下去,才发现那位徐府公子的同窗有不少都在科考前看过那圈了诗的诗集。那些人事后也很不解,怎么这么巧?太傅大人,这事对太傅府可极为不利,陛下已经命刑部在查了。”
李诚业沉吟了一会,忽然抬眸道:“太子爷信我?”若是不信的话,不必让昌宁过来提前告知自己。
“您是未来太子妃的父亲。太子爷既然相信太子妃,定然也相信您。”这话不是林揽熙说的,是昌宁自己想到的。
“请公公回禀太子,微臣会将此事查个明白,不会让太傅府陷入旁人的诬告之中。”李诚业毫不犹豫道。
“如是最好。”昌宁颔首离开了。
远离宫门口的李诚业蹙紧了眉头。这个徐铭洲当真是不要命了,连太傅府也敢攀扯。许久没有遭遇不顺心事的李诚业有些摩拳擦掌的意思。
不过,他还是得先回府问问徐氏的意思。在得知徐氏已经不在意徐铭洲一家的死活后,他才动手查起了这件事。
所谓孙淼的那本诗集,的确进过太傅府。正是徐铭洲之前曾送给李清婳的那一本。不过有趣的是,此人的书本之所以难得,是因为发售极少,又一本贵达十两银,所以基本上卖出去的每一本都能查到是谁所买,书本的字号是什么。
李诚业就着这一点向下查去。
然后在半个月后,他去了一趟刑部。这会的徐铭洲已经从慎刑司出来,被关进了刑部的大牢里。
他整个人瘦得皮包骨,精气神也大不如前,身上更是不知有多少伤。不过在看见李诚业的时候,他眼里还是有些得意。“怎么样?凭借我一己之力扳倒了太傅府,姑父大人,您没料到吧?”
刑部侍郎站在李诚业身后,不敢吭声。李诚业抖着衣袍坐下,徐徐道:“你当真以为,你能动得了我?就凭你那点小把戏?”
徐铭洲的心里咯噔一声,这才瞧出来李诚业依然穿着官袍。而他身后的刑部侍郎也是小心伺候着。这么说,太傅府竟然没受牵连?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