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孙淼的诗集是你借李清婳的手还给我的,上头分明圈出来今年的考题。李诚业,是你漏题给我,我才成了新科状元的!”徐铭洲双手紧紧抓住地上的茅草,却无力站起身。
“笑话。”李诚业拈着胡须。“我家婳婳的确给过你孙淼的诗集,不过那是因为你执意赠她,而她不屑要而已。而且,你的确是提前拿到了考题,可漏题的人却不是我。”
“你胡说什么,我听不明白。”徐铭洲眼神有些闪躲。
“你已经算是聪明了。”李诚业朗声道。“能早早留下这一步棋,只等今日再发作。可惜,你棋错了一着。”
“哪里错了?”徐铭洲不理解。
“这回的科举虽然是本官负责出题,可之后一应具体的事,本官毫不知晓。若非如此,也不会选你这种人渣进殿试。”
“我不明白。”
“那本官就让你死个明白。”李诚业眼里含着不耐烦的杀意。“本官共出了三卷考题交由主考。之后是由主考从三卷考题之中抽取一卷作为真正的试题。所以说,知道最终考题的,其实是主考,而非本官。所以,要是本官有意漏题,定会给你圈出三首诗来。然而,你能拿出来的只有那一首,这说明什么?说明是那一位主考漏题,而非本官。”
“三卷?”徐铭洲心里一慌。他从来不知考题共有三卷。
“那主考余大人此刻已经交待了。徐铭洲,他可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呢。方才本官路过,还听见那余某人大骂你是个蠢货。”刑部侍郎在旁冷笑道。
“……”徐铭洲觉得头晕目眩的。
刑部侍郎的话还在耳边继续响着。“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徐铭洲,你如今犯下的是贿赂朝廷官员,扰乱科举,买卖考题,诬陷朝廷命官。唔,对了,那位余大人还说是你以他家人的性命相要挟,他才不得不收下你的银子。这样一来,罪上加罪,只怕你们徐府满门都保不住性命了……”
徐铭洲的脸色一片惨白,心里彻底崩溃下来。“他胡说,他胡说!分明是他,是他与我那妾室的父亲交好。我那妾室之父,为了让我考中状元,特意花了三万两银子给他,求他泄露考题于我……不对,不对,之前那位余大人分明说过,他只管主考,并不管考题的……而且,若他真主管考题,又怎会只卖我那一道策论题……不对不对……”
徐铭洲摇着头,忽然双目清明地看向李诚业。“你骗我!”
“没错。”李诚业点点头,笑道:“这是最简单的法子了。可惜啊,你读书虽多,脑子却生得笨。”
方才的话,不过是李诚业与刑部侍郎用的激将法罢了。
徐铭洲懊悔地捂住了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李诚业,我说错了,是你,是你给我的考题……”
“晚了。”刑部侍郎摆摆手,示意身后的人可以去把那姓余的捉拿归案了。
徐铭洲啊的一声仰天长啸,又死命摇着面前的木栅,“李诚业,我不服!我是新科状元,你们谁敢动我,谁敢动我。我不过只买了一道策论题而已,谁知道那姓余的还卖出去多少旁的考题!我是靠着自己苦读才考中的,我是有本事的。你们看,看我身上受了多少伤,你们懂吗?你们懂吗?李诚业,你不得好死,你们太傅府不得好死!还有李清婳,你让她嫁给太子,哈哈哈哈,以那她那副性格,早晚会失宠的,她只怕连皇后都还没当上,就被吞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李诚业,我要让你后悔,让你后悔!”
“哧。”一盆冷水从天而降,隔着木栅淋在了徐铭洲的身上。这也是冬日里酷刑的一种。
他立刻浑身一抖,原本尚有些温度的衣袍变得冰冷而潮湿,身上也渐渐失去了温度,连话都说不全。
两名衙役站在跟前,手里端着空荡荡的水盆不屑一顾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只可以随时被碾死的虫子。
“这么多罪名加起来,只怕连流放都悬。”刑部侍郎撇撇嘴,毫无怜惜地摇了摇头。而后转身看着李诚业道:“徐安慎与卢氏倒是能比这一位强些,流放三千里也就是了。”
李诚业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太傅大人,请吧。”刑部侍郎恭恭敬敬地冲着李诚业道。这一位往后便是太子爷的岳丈,将来更是贵不可言。
身后的大牢里,徐铭洲拽了几根枯草盖在身上,朦朦胧胧间便发起烧来。他的嘴里呐呐地,仿佛在这一夜回到了过去。
“婳婳,我错了我错了。咱们从头再来,从头再来……”
旁边的衙役早已听惯了大牢里的人说的这种话,彼此对视一眼,嗤笑出声。
第51章
在新岁的前一天,徐铭洲一家皆被流放。其中徐铭洲流放三千里,余下徐安慎和卢氏则被流放了一千里。反倒是那一位小妾好些,因事事一概不知,便得了张和离书,回了江南去。
彼时的李清婳正在宫宴上。这是一年一度的大宴,皇帝广邀群臣,而女眷们便随着后宫妃嫔同在另一间宫室中。这些女眷或为股肱之臣的妻子,或为宫室贵人,洋洋洒洒共有近百人。
往常的李清婳都不会参宴。然而如今她的性子大方不少,再加上总要再继续磨炼一番,为着明年的殿试做准备,所以她也去了。
太后将李清婳的位置设在了近处,又特意挨着李贵妃,未免她拘谨。
周南霜也在宴席上,旁边挨着自己的娘亲。“您瞧,那一位就是太子妃。她跟女儿都在国子学府,性格可闷了呢。”
“你都读书这么久,怎么嘴上还没有个遮掩。什么叫性子可闷了,那叫文静。”周南霜的娘亲豫王妃林氏嗔怪道。
周南霜不乐意地瘪瘪嘴,看着李清婳一身洒金翠蓝的衣裳,不由得有些羡慕她的皮肤白皙,连这样的衣裳都衬得起来。
“对了,听说太子去国子学府是为了她?”林氏问道。
周南霜嗯了一声道:“或许是吧。不过女儿倒是觉得,她能得太子的喜欢,可不一定能得太后和皇帝的喜欢呢。”
“这话怎么说?”
“女儿听说太子为了她不肯娶侧妃呢。您想啊,一般太子成婚,都是要既娶侧妃,又娶正妃的。这样才能为皇室开枝散叶不是。可太子为了她不肯娶侧妃,您说太后娘娘和陛下能高兴吗?”
“这倒是。”林氏点点头。要是自己的儿子说这辈子只肯娶一个,那自己肯定也不高兴。将心比心,她觉得太后肯定也不乐意。眼下自己的儿子正要成年,正是等着皇帝封赏位置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得半点让皇帝和高兴的事才行。
于是她有意观察着太后的脸色。
太后这边则是得了皇帝的授意,要对曹家示好。因为这一回,曹家派出了两位公子为副将,随太子出征。
所以太后亲自把曹雪柔叫到前头去问话。话不过三两句,曹雪柔也心里明白太后的用意。不过是意在安抚父母罢了。因此她也没觉得有多荣耀,规规矩矩说几句便回到了座位上。
然而这边林氏却心念一动,主动提起了太子大婚的话题。“这日子过得真快。妾身记得从前在宫里住的时候,太子还未降生。”
林氏小时候是被宫里一位妃嫔养过的,所以在宫里住过一段日子。这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一件事,时不时就要拿出来讲讲。
太后眯着眼往这边看了看,见她穿得还算得体,身边的周南霜也还算规矩,便点点头道:“豫王妃当初进宫的时候,皇后还是太子妃吧。”
“是啊。臣妾还记得,那时候皇后娘娘是太子妃,陈妃娘娘是太子侧妃,还有苏贵人和雍贵人,当时都已经侍候太子了。”林氏笑笑道。
“嗯。”太后点点头,夸了一句林氏好记性。
林氏扭了扭手上的琉璃戒指,抬眸看向李清婳道:“如今太子爷也要娶太子妃了,真是件喜事。不过,恕妾身多嘴,太后娘娘您偏心呢。”
“这话怎么说?”太后娘娘撂下即将送入口中的一块梅子饼问道。
“当初陛下为太子时,太后娘娘您给陛下娶了正妃一,侧妃一,侍妾二。而如今咱们这位太子,只有一位正妃,显得倒是可怜巴巴的。”林氏以为自己正中太后下怀。
太后娘娘闻言有些不舒坦,而后赶紧看了一眼李清婳。她可是记得真真的,这位宝贝孙子当时说得明明白白,要是让他多娶一个,那这辈子都别打算看见他娶妻生子了。
所以她虽然希望孙子替皇家开枝散叶,但更在意的是孙子的想法。熙儿既然在意李清婳,那她这坐祖母的肯定也能帮忙照拂着。
所以她此刻并不开心。然而没等自己开口,林氏的话音竟然又响起来了。
“妾身看着曹家姑娘容色妍丽又乖巧文静,大概与太傅嫡女也相处得来。太后娘娘恕妾身冒昧,妾身真是想替曹家姑娘做个媒呢。”
这话一出,曹家倒是很心动。周南霜也有点高兴,只要能让李清婳不痛快,那谁嫁给太子,她是不在意的。
不过,太后倒是有些下不来台了。她本想堵上林氏的嘴,可偏偏她把曹家这位姑娘推出来了。要是旁人还好说,眼下曹家可是正在为熙儿办事的。要是自己寒了曹家的心,那对战事却是无益。
太后一时没主意了。她虽然贵为太后,但一生享福,可不会拿什么主意。
林氏见太后不应声,却以为自己说到太后心坎里去了。赶紧继续笑道:“未来的太子妃也不会计较的。妾身听说太傅府的家教最好了,是不是啊,清婳姑娘?”
她歪着头看向李清婳,笃定李清婳不会在这种场面下选择做一名妒妇。
周南霜同样用打量的眼神看着李清婳。但见她虽然面上依然笑着,可手里的帕子却已经捏得紧紧的。周南霜心头大笑,李清婳果然依然胆小。
李贵妃看着下头的动静,心头暗嘲林氏蠢笨。看不出人眼色也就罢了,竟然还敢给未过门的太子妃上眼药,这不是妥妥的质疑皇家吗?
她示意李清婳不必搭理。
“娘亲,她不敢答话的。她胆子小,就那样。”周南霜低声对自己的母亲道。林氏嗯了一声,小心抬眸看了一眼太后,见她正看着曹雪柔,心里不由得愈发笃定自己这事没办错。至少太后肯定是喜欢曹家这位姑娘的。
而曹家这姑娘论起身份来,也的确堪为太子妃。只不过,这曹夫人怎么没动静呢?林氏看向曹雪柔的母亲,只见她依然呆板地坐在那,心里不由得有点烦躁。
这人真是不识抬举。
她吸了一口气又想,自己是替太后解心颐,又不是为了曹家。罢了,林氏扭头又笑着看向太后,耳边的蓝宝石轻轻晃动着。“太后娘娘,看来咱们这位未来的太子妃也没什么不乐意的,您的意思呢?”
太后收回心神。虽然正值用人之际,但曹家两位公子不过是副将罢了。比起来,她更在意自家孙子的心情,于是摆摆手道:“你这话真是糊涂了。”
林氏脸色一僵。
李贵妃顺势便接过话茬,皮笑肉不笑道:“豫王妃啊,不知是不是我们清婳哪里得罪了你啊?”
“这,这话从何说起啊。”太后不同意,她就已经慌了。李贵妃这虎视眈眈的问话,更让她觉得没主意了。
“不知道从何说起吗?那豫王妃膝下的女儿什么时候嫁人啊,本宫会从宫里拨两个调.教好的丫鬟过去做陪嫁,不知豫王妃高不高兴?”
林氏看着李贵妃那张美艳的脸,心里一时害怕又后悔。自己是不是光顾着太后,得罪林贵妃了?这一位可是有名的不好惹。不过,太后娘娘似乎并不喜欢她,应该能替自己说话吧。
林氏求助式地看向太后。结果太后竟然也笑道:“熙儿那孩子跟我说了,可不能让婳婳受委屈的。什么侧妃不侧妃的,哀家老了,才不管那些事呢。”
虽然没直接说,但太后的意思也是摆明了,娶太子侧妃就是给李清婳委屈受。
林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说,太后竟然对曹家那位姑娘没有兴趣,是自己想多了?她愈发后悔起来,自己这嘴不该这么冒失的。
李贵妃又瞪了林氏一眼。林氏赶紧小心赔笑。
可贵妃的脾气哪里是这么好惹的。她看着林氏继续道:“豫王妃到底是怎么想出这个主意的啊?你是闲着没事,非要给人做媒吗?”
“不是的。”林氏赔着笑脸,心里尴尬极了。她没想到李贵妃竟然半点面子都不给自己。她不敢解释,也不敢说自己不闲,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笑道:“只不过是看着曹家这位姑娘太懂事,太招人疼了而已。”
旁边的周南霜见娘亲尴尬,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她一边羡慕李清婳竟然能得到太后和李贵妃两方的欢心,一边又替娘亲不甘。
这会,曹雪柔的娘亲战战兢兢起了身。既然事关自己的女儿,她觉得自己还是站起来说句话比较好。“其实我们雪柔跟未来太子妃关系还算不错的。”
“娘亲!”曹雪柔在旁边扯了扯自家娘亲的袖子。
曹雪柔的娘亲回眸,给了她一个此时不争更待何时的眼神。曹雪柔一怔,这才想起自家两位哥哥都跟着太子在战场上杀敌呢。太后能不给豫王妃面子,不至于不给自家面子吧。
再说,她现在跟李清婳也算不错的。
第52章
太后和李贵妃都想替李清婳出头。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李清婳柔柔地开了口。
“雪柔与我同在国子学府读书,自然是好友。所以往后雪柔的亲事,还望姑母和太后娘娘照拂一二。”李清婳的声音清和软嫩,是那些贵妇们比不得的娇弱。但她话里的意思却也很明白,她不许曹雪柔打太子妃的念头。
李清婳说完这句话,其实心里也很紧张。她从来没在这种宴席上如此大大方方的说过话。但她也明白,往后自己是太子妃。这样的日子少不了。
不过,席上众人可没人看出李清婳的紧张。相反,曹家夫人立刻凛然了。这位未来太子妃上有太后贵妃照拂,如今又摆明了并非一味好性,她哪里还敢多提什么,当即赶紧把话拉了回来,小心翼翼地哄了李清婳几句。
李清婳并未往心里去,只是觉得做腻了,于是跟贵妃姑母打了个招呼,便出门去更衣。李贵妃身边的丫鬟亲自领着,自然不会出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