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半路,不知是哪来的一位小太监叫走了那位丫鬟,李清婳一回神便发觉自己一人孤零零在路上了。她有些诧异,正要抬腿往回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李清婳。”
她抬眸望去,只见傍晚的夕阳照耀下,一位身穿银色铠甲的华美男子正站在波光荡漾的御湖畔望着自己。他眉眼跋扈又嚣张,抬着胳膊摆摆手。
李清婳一颗心轻轻跃动着,走到他的身边。“林夫子……”
“叫我林揽熙。”林揽熙的声音带着些边疆的风霜之气,低哑之中尽是疲惫。因为想让她在新岁时分看见自己,所以林揽熙是一路策马奔腾而回。
李清婳嗯了一声,还没等继续说话。便听林揽熙又道:“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李清婳一怔。
林揽熙叹道:“那曹家打的什么主意?你看不明白?这样的人要是不让他们吃些苦头,将来还是会耽误你开心过日子。”
“我说了呀。”李清婳委委屈屈道。
林揽熙拿她没法子,叹气道:“罢了,是我没跟皇祖母说明白。你放心,往后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李清婳嗯了一声,随后又乖乖巧巧地跟着林揽熙沿着湖畔走。
林揽熙不吭声,她也不吭声。
快走到湖边的宫墙旁,林揽熙终于又忍不住。“李清婳,你就没旁的可说的?”
李清婳才刚要问出口的话顿时吞了回去,有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林揽熙对上那双水灵灵的脾气,方才的火气顿时褪下去一半,无奈又气恼道:“你就不能说想我了?”
李清婳背对着宫墙,霞光撒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衬得整个人像一幅温婉的画一般。林揽熙的脾气更淡了,无力叹道:“你不想我也不要紧,我实在是想你了。”
何止是想了。林揽熙深知觉得要是自己再看不见她,几乎已经快疯魔了。他拼命让自己的思绪陷在战场上,这才能让时间过得快一些。
他与她坐在宫墙下的石凳上,轻轻喟叹。“大概这辈子就这样了,拿你半点法子都没有。”
可李清婳的声音轻柔又娇嗔。“林夫子,我没说不想你呀。”
林揽熙那双魅惑的双眼有几分意外地看向她,又听她继续说道:“现在,我可以安安心心地嫁给你了,对吗?”
林揽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初那个被自己厌烦的李家妖孽,现在像毒.药似的勾着自己的心。
他把她的手放在手心里。
之后的时光变得愈发平淡。因为大婚之前不得见面,所以李清婳再没见过林揽熙。而因为待嫁的身份,她再去国子学府读书也不太适宜,故而把夫子请到了家中教导。
即便成婚,她也不想耽误女子科举。
很快便是六月。在李贵妃的亲自主持之下,太子大婚处处体面周全。
从前很少有人进过太子府,自然也不知道太子府的富贵。柳知意与赖舒玉一路相携,一边感叹那精致的亭台楼阁,一边念叨婳婳的福气。很少有人能一生顺遂,但婳婳就是这种。生在太傅府,大盛最尊贵的女子是她的姑母,如今又嫁给了太子。
赖舒玉想起当初林揽熙初到惠光书院的时候,那时候他眼高于顶,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但李清婳除外。不知怎的,二人总能牵扯到一起去。现在看来,大概就是缘分吧。
两个人对席面不感兴趣,便去李清婳所在的新房里陪着。本以为里头会有很多人,没想到进去才发现,只有一个燕儿陪着。
“宫中那些亲眷呢?不是该过来闹新娘子吗?”柳知意诧异地问。她想起自己成婚的时候,那时候祝家的女眷几乎都到了,虽然都是些官眷人家,可说起话来还是荤素不忌,像是终于找到了什么发泄的地方似的,闹得她坐也不是,笑也不是,一张脸在盖头下面几乎红成了晚霞。
但此刻李清婳显然待得很自在。桌案上摆着宫中最诱人的点心,旁边是一壶玫瑰熟水。她显然已经用过半块,上头还剩了一半。
“谁能想到太子爷这么细心呢?”赖舒玉感叹。太子府安排得这样妥帖,一定是因为主子背后嘱咐的缘故。
赖舒玉要等九月才成婚,还不懂人事,她眼下在意的是近来最烦心的管家之事。娘亲让她从此刻学会管家,说这样婚后才不会被欺负。
所以她巴在李清婳身边,说了几句便绕到管家的事上去。“婳婳,太子爷说没说让你管家的事啊?你不发愁吗?太子府这样大的家业,可要怎么管啊?又要顾及与宫里的来往,又得打点与大臣的关系……我想想就头大。”
“你别吓唬婳婳,人家今儿是新婚之夜呢。”柳知意推着她。
“敢情你家婆母眉毛胡子一把抓,什么都替你操.完了心。”赖舒玉嗔道。
“其实也不是好事。”柳知意慨叹。“你不知道,说是什么都替我操.完了心,可也未眠操心太过。连我一季穿的几套衣裳都替我选好了,问都没过问我一句,更别提让我选了。那颜色样子老气得不成样子,根本穿不出去。罢了罢了,今儿是婳婳的好日子,可别说这些不高兴的。”
李清婳头上蒙着薄薄的一层锦绣红纱,似江南烟雨被强加了一层霞光,别有一番滋味。她不觉得柳知意二人说的事情有多要紧。之前昌宁曾经来太傅府传过话,太子特意从宫里请了自幼哺育自己的姑姑来打理太子府的事,不需要李清婳操心。
李清婳既然想去参加女子科举,那只管去便好。
这样的安排不仅让太傅府满意,更让李清婳开心。倒也不是不能管家,可那样的人生她不喜欢。眼下,她只想读书。
自然这样的话不必宣之于口。柳知意与赖舒玉的日子不开心,她又何必把自己的省心故意宣扬出去。
“婳婳,以后你成了太子妃,往后可不许不见我们。”赖舒玉撒娇道。
“我们还像从前一样,成吗?”李清婳也担心婚后的日子没有朋友的陪伴。她喜欢林揽熙,但不代表可以完全失去自己的时间。
几个人开开心心地说定了。赖舒玉才叫来外头的小丫鬟递上自己的贺礼。那是一对颜色温润的玉梳,用来梳头最合适不过。她觉得很适合婳婳一头乌黑的秀发。
柳知意则送了一柄玉如意安枕。
二人又陪了李清婳一会,外头便有人说席面已经散了。二人不好再久留,说了几句话便退了出去。留下燕儿与李清婳。
之后便是几道繁琐的礼节。十全夫人进来剪了林揽熙与李清婳的一缕头发结在一起,又有下人捧着两杯酒过来侍候着用了,屋里才又安静下来。
燕儿笑着退出去,锁上了房门。
李清婳坐在松软的床榻上,感受到林揽熙站到了她面前。可惜,眼下她顾不上他。因为从小到大都没喝过酒,今日是头一遭,所以李清婳此刻正觉得面红耳赤,一颗心扑通扑通得跳,四肢软成烂泥,半点力气都没有。
她这才想起之前姑姑提醒的一句话。那合卺酒不必尽数饮下去,只要浅尝便可。可惜,眼下说什么都晚了。
林揽熙才刚挑开那锦绣红纱,便见她闭着眼向自己靠来。她轻轻闭上的双眼如同一道弯弯的桥,落在她白皙的脸上,勾人又清丽。江南的风似乎在一瞬间吹来,林揽熙方才还想着的什么理智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婳婳。”他呢喃着搂住眼前人。
李清婳知道自己在他怀里,索性也不挣扎了,只是强挺着不睡过去。“夫子……”
林揽熙对她如此执着于这个称呼也没什么法子,懒洋洋嗯了一声,问怎么了。李清婳轻轻摆了摆头,像是要把醉意甩出去。“我不能睡。”
“知道你不能睡。”林揽熙的眼底挂着一丝笑。
“不是,你不知道。”李清婳的声音温柔软糯,正是当初他所扛不住的那副嗓子。
“我跟你说。”李清婳用一口吴侬软语,配上蚊呐般的声音,一句话勾起林揽熙的醉意,让他神智有些不清。
“你说。”林揽熙闭上眼去寻她的唇。
“我不能睡。”李清婳咬咬牙,努力睁开自己微红的鹿眸,用力道:“夫子,我真的不能睡。我今儿还有一卷考题没做呢。”
……
第53章
林揽熙又惊又气,咬牙切齿地骂她没良心,之后又一把将人捉到了怀里,脸色才总算好了一些。可李清婳还念叨着考题,林揽熙终究听不下去,随手一扯便将床榻前的帷帐拉上,之后便一吻重重落在李清婳的唇上。
……
第二天一早的林揽熙是被李清婳折腾醒的。不过在他醒来的一瞬间,便感受到身边人一骨碌,随后便没了动静。
等他恹恹睁开眼睛才发现,她抱着自己的双膝正坐在床榻的角落里,嘴巴噘得老高,眉眼委屈不已。“夫子欺负人!”
她的吴侬软语与昨夜一样撩人,以至于天没亮就被吵醒的林揽熙半点脾气都没有。他上半身的肌肉袒露着,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似乎充满了力量。但这力量在李清婳的面前又不值一提。
看着李清婳略略红肿的唇,林揽熙又是心疼又是喜欢,一时将人捉过来,恨不得再尝一尝。可李清婳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痛的,此刻被拉了一把更是窝火,一时眼泪巴巴道:“林夫子不是好人!”
成吧,你开心就好。林揽熙宠溺地将被子裹在她身上。“我不碰你了,你再过来躺会,乖。”
李清婳抬眸见时辰尚早,的确不是起来的时候,瘪瘪嘴便又钻进锦被里。不过她距离林揽熙很远,恨不得换张床榻似的。
可她身上只着一件红色金丝绣鸳鸯的小衣,肌肤洁白如玉,锁骨分明,腰肢纤细。林揽熙又怎么能忍,一把将人锁在身上,胳膊半拄着身子,一脸无赖道:“你说吧,我怎么不是好人。”
“你……”李清婳想说却又难以启齿,委屈巴巴的模样像被霜打过的芙蓉一般。再一抬眸,林揽熙那双欲勾还休的双眸正在眼前,竟莫名勾起她心里的几分悸动来。她又羞又急,索性把头埋在了被子里头。
要知道大婚是这样的,她才不肯!
林揽熙望着鼓鼓的一团锦被,却怎么也掩不住笑意。笑够了却又心疼,将人从被子里捉出来尝了尝滋味道:“后悔了?”
他真怕吓着她。可又真想要她。哪怕在现在,他也觉得心头有一股难以压制的火气。说来也奇怪,这二十多年,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偏偏遇上她之后,这火气总时不时就要冒出来。
李清婳的贝齿轻轻咬上红唇,可这么一咬她才发觉,平日咬上去没什么感觉的嘴唇此刻一碰就疼。意识渐渐回归,她这才想起来,他昨日抱着自己吻了多久。她羞得眼泪都要流出来,用手轻轻捶在林揽熙的胸口道:“你得赔我。”
“赔你什么?”林揽熙问。
“我攒了十几道不会的考题,你要给我讲明白。”
……
敢情这妖孽还在惦记着女子科举的事儿。林揽熙气得牙痒,将人又吻了吻,一双手也不老实起来。可到底心疼她,只听她蚊呐般的呻.吟几声,林揽熙就不好意思再干那不是人的事了。
索性起来吧。林揽熙扯着藏黑色金滚边的云纹锦袍裹在身上。“你再睡会,过一会我们一道去宫中敬茶。对了,我大哥的侧妃也在。她与一样,是昨儿抬进大哥的府里的。”
“大哥?侧妃?”等李清婳反应过来的时候,林揽熙已经去了书房。他一向勤勉,时刻不例外。李清婳只好把燕儿叫进来问。好在燕儿总算中用,已经提前探得明白。
林揽熙的大哥正是赵揽庭,是皇帝从前做太子时的侧妃徐氏所生,早两年被封为了瑞王。这倒不是什么新鲜事,新鲜的是瑞王的侧妃,正是李桃扇。
瞧着李清婳惊讶得几乎能吞进去一颗小鹌鹑蛋的嘴,燕儿十分满足。不过她很快道:“不对啊,主子您嘴唇怎么肿了?是不是昨天吃什么吃坏了呀?不对不对,好像是昨日的妆太浓了的缘故。”
看着燕儿单纯的眼神,李清婳用力点了点头,然后赶紧催道:“你接着说呀。”
燕儿点点头,继续道:“昌宁说,数月前,皇帝曾遣小李大人去往西壤押送军草。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小李大人竟然把家眷也带着了。不光是桃扇姑娘,连夫人也去了。不过这都是事后才知道的,当时并没人知道。”
“之后呢?”
“虽然照理不该带家眷办公事,可既然小李大人将人带了过去,太子爷也吩咐人给安排了个住处。不过当晚就闹起来了,桃扇姑娘走错了地方,闯进了瑞王的帐子里。”
“瑞王?”按照李清婳对李桃扇的了解,大概不会冲着一位不得宠的瑞王而去。果然下一刻燕儿就说了。“昌宁后来说,那帐子其实原本是给太子爷安排的。可太子爷说是想与兵士们住在一块。而瑞王正好嫌弃自己的帐子小,所以便住进了太子爷的帐子里头。”
“据说当晚事发的时候,瑞王也很是烦躁。不过闹出来的动静不小,再加上夫人一顿哭嚎,瑞王没法子,为保声名,这才同意娶桃扇姑娘为侧妃。不过据说,当时夫人瞧见从帐子里走出来的人是瑞王的时候,脸色可是好看极了。小李大人更是气坏了,据说回来之后,再没让夫人和桃扇姑娘出过门。瑞王那边更是把消息瞒得死死的,唯恐让人觉得大盛军.风不正。只说是皇帝将桃扇姑娘赐给了瑞王做侧妃。”
一股脑听见这么多事,李清婳觉得头脑有些涨。她摇摇头道:“这些都跟咱们没关系,我们要快着些,赶在午后回来,我还有好些考题没做。备水了吗?我要沐浴。”
“备好了。”燕儿在侧殿给她准备了香花和干净的巾子。不过,李清婳今日没让别人侍候。她早上就瞧见了,脖颈下头好几块红印,可不能让燕儿瞧见。
她一边涨红着脸,一边认认真真地洗好身子。乌黑的发丝很快被柔滑的缎布擦干,雪白的肌肤由里到外的泛着红晕。这样沐浴后的人打扮起来,姿容更盛从前。林揽熙见着她的时候不免一惊,随即自然地牵起她的手道:“先陪我给父皇问安,老头子说什么你都不用听。之后我还要上朝,你要自己去皇祖母那。不过你别害怕,皇祖母最好说话,再说,你姑母也会陪着。”
李清婳点点头。她倒是都不害怕,只是有一点点紧张而已。但林揽熙特意请了府中的阮姑姑陪着,让她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