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说的一起去衙门,她直接去了村长家,虽说双井村村长在杨老财的威压下也成了摆设,但这事儿由她说肯定没人愿意去,若是由村长来说,事情就能好办不少。
本来元绣不该管这事儿。
先前被强行收走的地,如今或许能拿回来,都是被欺压惯的,她便起了些善心,再者说了,若是村里人日子都过好了,旁的村子也不敢来随意欺负不是。
第二十八章
现下都是宗族,就说上头那宋家村,里面宋姓最多,是个大宗族,年年倒了放水的时候,都要先截住,待村里人都灌完了,才轮的到双井村。
再遇到旱年,这水便一直截着不往下面淌,双井村也从没人敢去说道,一来村中都是杂姓,人心不齐,二来他们受欺负惯了,只要勉强能活,是想不起来去反抗的。
若是心里有底气,手里有钱财,腰板定然也能挺直了。
元绣如此跟村长商量了一下午,村长是当初里正跟衙门定下来的,虽说管着双井村,但也没什么用,家中上等田地也被杨老财占尽,因此看起来与一般村人无二,不过他老人家心善,村里人也敬重他。
因此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叫他家几个儿子挨家挨户去喊主事的,家家户户都派了人过来。
双井村一共四十几户,一排挨一排,也站了半院子人。村长看人差不多来齐了,才问了一句:“都来了吧?”
他一开口,底下也静了静。
“赵家姑娘今儿来说了一件事,惯常爱欺压咱们村的杨员外被抓了,应当是没有好下场了。”
话音未落,一群人就开始窃窃私语,因没人提醒,探讨声也越来越大,村长只好咳了几声。
“咱们从前被杨老财强收去的那些地,说不定可以要回来一些,只不过……”说着便看向元绣。
村里人也看向元绣,一齐开口:“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需得大家一起去衙门,将杨老财做的恶事告到官府。”元绣不紧不慢开口,她家中并没有被杨老财占去的田地,连那几亩被杨老财洒了药的地都无法断定是杨老财所为。
这话一说,先前兴致高涨的村人都萎了大半,元绣知道民怕见官,只好劝了几句,只不过没甚成效,半晌才有人开口。
“元姑娘,不是我等不信你,只是……才开始杨老财占地时,善保他爹去官府告过,他爹还是前朝秀才哩,可惜连知县大人都没见到,就被打的吐血丢出来了,第二年就死了。”
“是啊赵姑娘,听说那杨老财跟衙门主簿是亲,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哪里又敢跟这些人作对。”另一人接道。
“便是杨老财已经被抓了,说不得关上几日又放出来了,咱们要是过去告状,说不得等他出来,又得遭罪。”
各有各的说话,不过都是苦命人,说着说着一群干瘦汉子甚至开始抹泪,互相哭诉自家老子娘因为没饭吃饿死,或是没钱治病一病不起这些话来。
元绣深深叹气,这杨老财一直压在村里人头上,若是能将地要回来,村里人以后就能挺直腰板,若是没能将地要回来,以后只怕连带她也怪上了,不过单她一家日子好过了,也不是个办法,毕竟他们都是外来户,不像别的村子,即使寻常有龃龉,到了关键时候,必然也是团结一心,一致对外的。
元绣打心底也希望双井村虽是个异姓村子,但到关键时候,也能一致对外,而非一味忍让,到最后叫人欺负的连反抗的心思也生不起。
她知晓众人心里的担心,不过她心里也笃定,走/私一事牵扯甚广,无论上面人能不能查到头,下面这些喝汤的必定落不得好,沉吟片刻,她便信誓旦旦开口:“大家若担心那位杨主簿,也大可不必了,杨主簿也一并抓起来问审了。”
如今只怕杨老财罪名不够多,村中人一起前去,趁着杨主簿也被抓了,这才能真的叫知县做到主,知县同她有故旧,不求他偏袒,但公正办案想必还是能做到的。
这话一说,院子里才开始吵嚷起来,村长适时出来:“才刚元绣姑娘来时我便说了,我这把老骨头,愿意跟姑娘一道去衙门。”
方才有位村人说的王善保,也站出来了:“我也跟姑娘一同去!可怜我家爹爹泉下若有知,怕能阖眼了。”
有人起头,愿意一同去的人也多了起来。
最后院里所有人都点头了,元绣这才放心,既然不是顽固不化,也不是一味自私自利的小人,以后再谈一致对外什么的,也是容易的事。
也不知是谁先向元绣道了声谢,接下来这道谢声便愈来愈大,从低价赁地再到摘蘑菇,再到如今告官,大家都轮着谢了一遍。
毕竟她一个人独享富贵也没人敢有二话,如今她自家地都在,如今与她没什么干系,她却还要来帮村里人,这才是真正的善心人,
她对双井村都是有恩的,一件接一件,一桩接一桩,村里人若是能将这恩情记下,便能将她看的更重,她也有把握叫村里人跟着一起富裕起来,至少不再忍饥挨冻。
不过人多心思也多,她在宫中十数年,要真凭善心,怕也活不到现在,这要有些人能压住小心思,她也不介意人家来分一杯羹,但若将鬼主意打到明面上,她也不会留什么情面,毕竟她手里有些钱,只肖一家人安然无虞便好。
各家各户既然都同意了,元绣便回家准备状子诉了这些年杨老财如何强买田地、鱼肉乡民、横行乡里,这张状子是由村人按手印,各家各户都要派个人按上。
另又起了张状子,说明了杨主簿恶意伤人,这张是单给王善保的,王善保住赵家隔壁,帮过爹娘不少回,如今元绣也是存了想拉扯他一把的心思。
王善保接了状子,心里不免打几道弯。
前一张状子毕竟众人都按了手印,若杨老财出来了,大家都按了手印,即便他想找茬,人多大家好歹心里也不慌。
这张单有他一人按手印的状子,他真按了手印了,等人出来了,肯定就成了靶子,也落不得好。
王善保看着状子,他家老子是秀才,故而他也识字,元绣这状子写的叫人忍不住心酸,他一时又想到亲爹死时连眼也合不上的样子,一狠心竟咬破手指捺了个手印。
第二十九章
元绣知道他心中纠结,叹了口气:“这一事了了,便去给你爹多少几柱香,好叫他老人家安息。”
王善保狠狠点了点头:“多谢姑娘,姑娘是善人。”
元绣只摇头。
此事早了早好,方才散时便说了,明儿一早便赶车去去县衙,庄子上几头骡子跟驴,外加两头牛,再加她自家的骡子跟驴,坐下这些人是尽够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县衙,这动静引得不少百姓争相围观,待元绣敲完鼓,外面已经围了有几圈人,都争着挤着要到最前头看热闹。
县令召了众人进去,显然连捕头已经同他提过,因此县令并不意外,中气十足对着堂下众人喝到:“堂下何人,击鼓鸣冤所为何事?”
元绣一一说明,众人皆是丹桂县双井村人氏,为状告杨员外欺压乡民横行乡里而来。
说完又递了状子上去,沈知县翻开一眼便见到密密麻麻的红手印,状子所诉内容字字血泪,叫人看的心中也有悲意。
另一张王善保的案子他也细瞧了,状告杨主簿恶意伤人。
这里头写的都离不开杨老财,更离不开杨主簿,这一切皆是因着他隐瞒罪状所致,知县又遣人将此二人带来。
当初给王善保瞧病的大夫也来作证了,无论是今朝还是前朝,凡有功名者见到知县都可以不行跪拜礼,这杨主簿倒是胆大,连身有功名的秀才公都敢打。
杨主簿早已吓得两股战战,听知县念完罪名,还没打便自己招了。既然招了,知县便挥挥手,一群衙役过来抬他去打板子,另有对王善保的赔偿再从他充公的家产里扣。
再到杨老财,连杨主簿都认罪了,别说他一个小喽啰,这几日挨的打已经够多了,眼见那腚都血滋呼啦的,若是不招,还得多挨顿板子,何苦来哉!
于是二人一前一后被拉去打板子了,知县确实是好官,被杨老财占去的土地,根据银子重新算了亩数,余出来的地数也说好了会如数归还,这事儿倒也没拖着,等杨老财的事情了了,便按照定好的田地,重新拟地契。
无论是堂下众人,还是在后面围观的百姓,具都喜笑颜开。
村民又拜了一地,高声喊着青天大老爷云云。
案子一了,个个都签字画押完,元绣便带着众人离开,家家都拿到了一些田地,虽说今年耕种的时候过了,但再种些旁的作物也是收成。
这些人中,要数王善保最是感激,他家爹爹这回能沉冤昭雪,全仰仗元绣思虑周全。
“姑娘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提便是,我虽是个乡下泥腿子,不过多少认得几个字。”王善保拱手向元绣道谢。
“都是乡里乡亲的,相互帮衬些也是应该的。”元绣摆手表示不必客气。
本想去一趟知县夫人那儿打听打听她家姑娘上京以后情况如何,只是才告完状便去,未免有些落人口实之嫌。
不过说来,谁能料到小小一桩纵火案,竟能扯出葫芦带出瓜,查出这么一桩大事来。
知县抚了抚须,说来还多亏了元绣,如今这案子一结,他的调令也要下来了,这回是去京里补个从七品的闲缺,横竖京里能人多,只是个闲职,碍不着别人的眼。
从衙门回来以后,赵家门槛儿都要被踩破了,这家拿着鸡蛋那家拿些粉条,或是一刀腊肉、数把干豆角,个个都对元绣千恩万谢的,这一亩田地少说得值上十来两银子,如今虽说没有全拿回来,但是好歹拿回来一些,这地可是有钱都买不着的。
元绣一个都没收,眼下她不缺吃喝,倒是这些人家若是少口吃的,说不得就会饿着。收是没收,不过倒是记下了来送东西的人家。
今年风调雨顺,地里粮食长势都分外喜人,上回卖蘑菇的一百多两银子都要留着供庄子上花销或是田里买肥使的。
好歹能叫元绣缓口气,银子光出不进,她自个儿心里也没底得很。
虽说还是花出去的银子占大头,但这慢慢来,花出去的钱总能挣回来。
田里麦子都尽数侍弄完了,除了种麦子,还另留了十亩地,元绣计划着种苞谷跟花生,苞谷出息多,年成好的时候能有六百来斤,而麦子年成最好也不过三百来斤,还要精心伺候,至于花生,若是没虫害,一亩地也能出产五百斤上下。
至于花生,京里叫长生果,足以看出对此物的重视。一来性温养胃,二来味道也好,还能下酒,也能榨油,寻常种个几亩地,榨的油能让普通人家吃上一年。
五亩种苞谷,五亩种花生,。
要说选种元绣确实不大在行,赵大胜只种过麦,也不会看这些,因此元绣便喊了宋庄头一并去,奈何宋庄头摆手。
“东家喊我去,不如喊银花婆婆,她老人家最会看这些。”
元绣心下奇怪,银花婆婆不是他们前东家府上的奶妈妈么?哪里会知晓这些农家事。虽说元绣每月也都给她些银钱过活,却不常见到她。
“咱们庄上今年的麦种便是银花婆婆看的,她老人家神着哩,不光会看种子,还会看天象,年年若是天不好,银花婆婆便会先提醒儿,说来咱们庄子这么多年,倒不曾因天不好收上来的粮。”
元绣点头,她没想到这婆婆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
庄子挺大,不少屋子都空着,管事媳妇儿时不时打扫一遍,因此每间屋子看着都是干净的。
一直走到后院最里间,也是最窄的一个屋子,宋庄头才敲门:“银花婆婆,东家有事儿找。”
银花婆婆头发早就白了,不过腰板笔直,精神矍铄,说话也中气十足,若不是开始便说过银花婆婆快七十了,元绣是一点也看不出来银花婆婆年纪的。
说明来意,二人便要去县里粮铺挑种子。毛驴虽脚程慢,但不颠簸,元绣随口扯着闲篇,银花婆婆也一声接一声的应。
第三十章
“咱们先去一趟知县府上, 我有些事情问问沈夫人,您老暂且在车上歇一会儿。”驴车是元绣回家时的那架,上面青顶油布还是好好的。
银花婆婆点点头:“东家自去忙。”
给门口护院报了身份, 那护院已经认得元绣了, 也没说进去通报一声, 就喊了个婆子来将元绣带进去了。
知县夫人一见她便笑了:“稀客稀客, 姑娘来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
元绣看她这般客气,便知道想事沈玉如那头还不错了,于是也好放开心来打听:“现下过了头一轮才选, 沈小姐现下在京中如何?还有上回托您一道问的,我那故交可回信了?她现下如何?身体可还康健?”
到底人家送信便宜,若她稍信到京城,怕是得费不少功夫,如正好叫知县夫人给沈姑娘捎信时, 也顺道帮她给嬷嬷稍封信。
沈夫人有些激动的拉着她的手, 看着开心,又有些心酸:“才选是过了,只是我……我这心到底也放不下来, 就这么一个命根子。外头哪像家里, 原只想着她尽早回来, 我好给寻摸个好人家,先定下, 过两年再嫁, 姑娘也知道,她上面虽说有两个哥哥, 到底不似玉如最贴心窝子。”
想着想着, 便开始捏着帕子拭泪:“只是您说, 能得了皇家青眼,我们又不得不高兴,毕竟那太子以后可是承大统的,咱们……咱们也算是山鸡变凤凰了不是?”
元绣轻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太子久居东宫,虽说也在皇宫内,但受的约束小些,没那么多沟沟道道,沈姑娘又机敏聪慧,定会平平安安的,若知道你在外这般忧心,怕是心里不好受。”
过了才选,至少是受天家看中的,不过究竟是个什么分位,还得等圣上下旨。
不过倒是有几个姑娘才选时便当即定了良娣、良媛,如今只空着一个正妃位,两个侧妃位罢了。
那位继后颇有心思,早先在宫中时元绣便看的明白,只是没料到她做到如此地步,候旨的三位全是七品官之女。
知县夫人方才得了元绣一番安慰,心里已经好上不少,又想到元绣方才问的京中那位教导嬷嬷,赶紧又从匣子里拿出一封信来。
“瞧我这记性,嬷嬷是给您回了信的。”
外面除了元绣亲启,倒没什么别的字样,她也知晓沈姑娘如今境况,加之银花婆婆还在外头等着,便婉拒了沈夫人留膳,再劝慰一番后便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