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别院是人家单独留给江晏的,江晏取钥匙开了门,这儿他昨儿来收拾过一遍,拭了灰也新添置了些东西。
别院不大,但布局细致,一开门,屋里都有暖意,地面有些温度,问过江晏,她才知道地上铺了暗道,应当是跟炕差不多的道理,小厨房做饭,余火就能使整个屋里都暖烘烘的。
隔间屋里有个小泉眼,若要泡汤泉,行馆里头还有大的汤泉,元绣只是来躲冷的,别院外头怎么样她也不大关心,更不会想着去汤泉了。
许是这儿暖和,院里几株花都争相开着,这暖房确实有用。看到这花儿,元绣忽然想到能不能在家也做个暖房,种些菜蔬,冬天本就吃不上菜,若能种出来新鲜的菜,只怕价儿比猪肉都要高。
她知道富贵人家会费心费力搞暖房,但一般人家没有,冬日里想吃口新鲜菜难如登天。
江晏不知道元绣正想着暖房的事,他带着嬷嬷转了一圈,又说好还是隔三日来给她诊一回脉,都交代完以后才说要离开。
元绣满心想着自家也建个暖房的事儿,哪怕不卖菜,单就自家吃也很不错,没料想嬷嬷喊了她两声,又给她一个眼神儿。
元绣才恍然,赶忙也拉住江晏:“帮了我几回,今儿说什么也得留下吃个饭。”
江晏看向被元绣拉着的袖口,也不再说要走了。
车上带了羊肉,晚上吃羊肉锅子,毕竟也省事儿,煮好汤底烫过就行。江晏在一边帮着打下手,嬷嬷就伸头朝里面看。
老马笑,嘴里念叨:“明年不知道能不能吃上东家的喜酒呢?!”
嬷嬷也笑,“我看这喜酒肯定是能吃上的。”
说话间江晏端着炭炉过来,元绣手里则端着小铜锅,江晏将炭炉放到桌上,又赶紧把元绣手里的铜锅子接来,几人就围着这一方小桌吃饭。
嬷嬷吃着便随口问江晏一些话,江晏也是有问必答,问到最后,江晏心头不定,怕是嬷嬷不满他,干脆一撩衣摆,面露正色跪下来,
“嬷嬷,旁人不知道,您心里也当有数,我是真心想娶元绣姑娘为妻……”
玉香嬷嬷赶紧拉他起来,“你这孩子!嬷嬷心里自然清楚,再一个,你这即便跪,也不该跪我,若想求娶,也得去跪绣丫头爹娘,三媒六聘自不必说,样样都少不得的。”
江晏眼神晶亮,知道嬷嬷这是早就同意了,元绣那会儿来找他,只怕也是嬷嬷从中说和,这才解开了元绣心里的结。
元绣面色赤红,似怨似怒道,“这话赶话的,怎么就说到这儿了,我可都还没应呢?”
嬷嬷舀了口汤,老神在在喝了一口。
江晏这才反应过来,“嬷嬷这是套我话呢。”
“我若不添柴加火,你二人这扭扭捏捏的臭德行,得拖到什么时候去。”似乎被呛到了,嬷嬷捂着嘴拼命咳嗽,元绣帮着顺了半天,她才接着说道,“世间多的是无法终成眷属的男女,似你二人这般,叫千里姻缘一线牵,能看着绣丫头找到意中人,嬷嬷心里再放心不过了。”
元绣不再叫她继续说了,江晏又给诊了脉,神色担忧,到底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叫嬷嬷平时更得注意。
“我今儿便先走了,三日后再来给嬷嬷诊脉,你也仔细自己的身子。”天色将晚,这回他是真的要走了。
元绣要出去送他,江晏牵着追云,看外头开阔,又问元绣要不要跑一圈,上回她惊到了,红枫虽也温和,但她后来再没骑过。
于是点点头。
见她想跑一圈,江晏便将她一把拉上马背,两人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默契,今儿天不好,才跑一圈不知道何时飘起了密密的雪花。
天灰蒙蒙的,这雪眼看着就要下大,元绣赶紧叫江晏趁雪还小,先回去。
江晏于是勒停马,先行下马,又叫元绣自个儿下来试试,她虽身形偏瘦,但身量修长,自个儿在家时也悄悄练了上马下马,但追云毕竟不是红枫。
元绣一时不备,踉跄间险些踩空,幸而江晏眼疾手快,环住了她的腰,这样子实在过于孟浪,于是又赶紧松开。
不知是刚刚险些摔倒心慌,还是江晏容貌过于惊艳,总之这会儿元绣心跳的哐当哐当的。
雪下的密,才站一会儿,元绣头上脸上就飘了不少雪,江晏替她拂去,元绣看着江晏的脸,从乌黑的发到如画的眉眼,也都沾了不少雪,抬手帮他扫去,动作轻的似乎怕伤到他似的。
元绣借着这机会盯着他看,江晏正视她的眼,声音诚恳真挚,“方才我跟嬷嬷说的,是认真的话,我想娶你,三媒六聘……”
元绣只看到他嘴角落了一片雪花,这用手倒不大合适,头脑一热,垫脚吻了上去。
江晏尚未说完的话就此噤声,本面白如玉,这会儿比过年贴的对联还红,一直红到了脖颈,再底下元绣就看不到了。
雪本就化的快,她触及那片冰凉时就反应过来了,正是因为反应过来,头脑更热了,总不好跟江晏说——她只是想尝尝那片雪花。
江晏似有些不服气,环住她的腰,亦低头蜻蜓点水般吻下去。
“来而不往非礼也。”
第六十一章
今年这雪下的又急又密, 连着两天,今儿一早起来外头都及膝深了,老马在院里铲雪扫雪, 一上午才将将把院子收拾出来。
元绣穿的厚实, 因怕冷还特地戴了兜帽, 江晏说的隔三日要来给嬷嬷诊一回脉, 现下雪厚,估摸着也来不了,万幸嬷嬷这几日身子都还不错, 没出什么岔子。
她是没指望着今儿江晏能过来的,不成想下午他还是来了,雪太厚骑马不便,他是一路走过来的,今儿他穿的是一身青色狐毛大氅, 从雪中来走过时恍若山水流于天地之间。
元绣一开门见此景, 心口就忍不住跳了两下。
“既雪落得大,别过来就是了。”元绣有些埋怨,替他掸了身上湿意, 又将手炉递给他暖暖。
“现正是冬日, 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 还是过来瞧瞧心安。”江晏将手炉推回去,看元绣头上戴的兜帽可爱, 忍不住伸手薅了一把, 得个元绣嗔怒的眼神后讪讪放下手。
嬷嬷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现下只能吃些软和的东西, 若不是元绣在边上看着, 只怕她是一口都懒得吃。
江晏诊过脉以后, 眉头皱的死紧,脉象上看,嬷嬷身子愈发下行,若在旁人身上,只怕都要疼得日日哭嚎,看嬷嬷依旧没什么苦色,这些日子怕是都忍着痛,不想叫元绣担心。
他看向嬷嬷,又看向元绣,只这一眼,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了,元绣鼻子泛酸,又怕自己这样子叫嬷嬷更担心,憋了半天只揉揉眼睛,不敢出声。
江晏将她拉到嬷嬷身后,又轻轻捏了捏她的脸以示安慰。病不由人,他见惯了生死,却见不得元绣难受。
“没事儿,绣丫头也不必替我担心,嬷嬷看你有人心疼有人照顾,安心得很,这辈子苦也吃了,福也享了,嬷嬷没什么不满意的。”玉香嬷嬷将元绣拉到一边的凳子上坐下,又叫江晏也坐下,
“人这一辈子,无非就是这样过去的,你们情深意重,嬷嬷觉得不应该耽搁下去,待这场雪都化了,咱们就回去吧。你们两边亲人也该见一面,该商议的得商议,该筹备的得筹备。”
江晏郑重点头,又看向元绣的眼睛:“嬷嬷说的我都知道了。”
“既知道我也就不啰嗦了,一会儿留下吃饭。”嬷嬷说完,背着手要出去溜达溜达,前两天都在下雪,元绣怕摔着不肯叫她出去晃晃,上午老马才将院里雪铲干净,这会儿正好溜达溜达,横竖该说的也说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他们二人自己商量去吧。
元绣看着嬷嬷起身离开的身影,才转脸,又见江晏拿出来的一枚碧绿的玉镯。
“你若还没想好,这事儿就暂且不急,总之我得娶你,嬷嬷说咱们从前耽误的太久,我也觉得。”
玉镯光华流转,静静躺在江晏手心,元绣看着眼前真挚热切的脸,微点了点头,早先就说过,她若遇得良人,也不会抗拒成亲一事。
江晏瞬间站起来,言语间有些不可置信,“你当真愿意嫁给我吧?”
元绣鼻间冷哼一声:“假的!”
江晏却不管她心口不一,半蹲下来,小心翼翼给她戴上那枚玉镯。
秋收那会儿她晒黑了不少,这几个月才捂回来,被镯子一衬,愈发显得手腕纤细白嫩。
“你倒心思缜密,出门还记得带镯子。”元绣打趣他。
江晏赶紧摇头,“每回见你这镯子都在身上带着,只是没找着机会给你,上次送你来行馆,临走时本打算说的,结果……”
元绣想到那天她主动亲人家,脸瞬间通红,随口扯开话茬,“这镯子金贵,先卸下来吧,横竖我应了你,又不会反悔。”
江晏按住她的手,“这是信物,你时时戴着。”
本还想留江晏吃饭,江晏却坐不下去了,他要赶着回去告诉他爹。
这些年江老太医也不是没说过江晏的婚姻大事,只不过江晏全当耳旁风,再加之家中人口凋零,忧心伤神,顾不上这些。不过从遇见元绣开始,江老太医再没念叨过江晏的婚事,想来也是能看出来什么。
元绣送他出去,回来时嬷嬷才笑话她,“前些日子看人家还鼻子不对鼻子,眼儿不对眼儿的,这才多久,怎么又好了。”
“不是您老人家撺掇好了,如今反来笑话我。”
嬷嬷哈哈大笑,“不然年底你们二人把亲事办了,好叫嬷嬷也赶赶热闹,如何?”
元绣不说话。
玉香嬷嬷自顾自念叨:“嬷嬷给你压箱的东西早准备好了,只盼着你觅得良人,小江大夫是个好的,性子温和,办事有度,嬷嬷很放心……”
元绣背过身去,鼻子又一阵酸。
天寒地冻,若是后面几天再下雪,恐怕一时半会儿还化不了,万幸后面几日都艳阳高照的,没几天功夫这约莫一尺深的雪就化干净了,期间江晏还来诊了一回脉。
这别院待的确实有些憋闷,虽说暖和人冻不着,但平常除了元绣,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嬷嬷才待了几天,精神头反倒没在庄上好。
怕早起路上还有冰,还是趁着中午稍稍暖和些才回去,也怕路滑,马蹄上都绑了布条。
顺道又拐到医馆,将别院钥匙还给江晏。
江灵江明一听见声音,齐齐过来开门,又给元绣问好,江老太医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江晏在前头坐堂问诊,不知道她来了。
江太医叫元绣过会儿再走,元绣见他这样就知道肯定是江晏说过了,于是更不好意思,慌慌张张将钥匙丢下就走了,江老太医拦都拦不住。
元绣不在村里,村里都少了几分生气,前几天都下大雪,说好的学堂暂时搁置,不过砖瓦都已经拉回来了,因为这场大雪,有人退定,他们刚好捡个现成的,昨儿就将砖瓦都拉回来了。
学堂就在村里晒场那一片,圈了块共有的地盖屋,拢共四间房,开春前若能起来,那开春前正好收学生。
元绣也说了,男女都能入学堂,横竖也不差几个孩子做劳力,再说姑娘家若是识字,也能得人高看,不说别的,元绣那两个作坊,就只要妇人。
她也说了,若是学的好的女孩儿,又能写会算的,便能到元绣作坊里干活儿,八钱银子一个月,这话一说,就算开始不愿意孩子去学的,也忍不住动心。
村学这事儿她本也无意插手太多,否则往后什么事儿都找过来,她也嫌烦。
几天没回来,周管事一行就来报,作坊各产出多少,宋庄头又问明年田里各种作物该种多少,他好要算算该准备多少粮种。
元绣只叫他把甜菜跟花生多种些,至于麦子,够吃就行,另外苞谷要少种,留够喂牲畜家禽就好。
好几日没回来,今儿晚上元绣就在家陪陪爹娘,没去庄上,江晏虽给了她信物,但二人还不算摆到明面,叫元绣乍然跟家人开口,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元绣不在家这几日,家里也冷清不少,荷香跟宋小云近来帮着忙活糖坊的事儿,累的懒得说话,元绣于是捡着各处趣事说了一遍,直待月上中天,才各自打哈切回房。
江晏先前说的回去筹备,倒没料想他动作这般快,一早有人在院外敲门,荷香跑去开门。
是江老太医,另还带了几位不认识的人。
不管是什么事,都要先将人请到正屋里,赵大胜跟李兰花一道去招呼,二人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所为何事。
江老太医给赵家夫妇介绍,来的都是县里名士,为的就是替江晏保媒。
“保……保媒?”赵大胜一脸惊讶的站起来,也是因他起来,长凳轻了一边,李兰花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夫妻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之色。
“元绣姑娘蕙质兰心,性情爽直,犬子愚钝,但人品还算方正,今儿我来,便是来替犬子求亲的。”江老太医抚须笑。
他一说完,赵大胜却连连后退,“这这这……求亲?”
李兰花也是不知道该说啥,自家姑娘不爱别人操心她的亲事。但江大夫一家于他们有恩,这叫她如何好拒绝,总不能将人赶出去吧。
荷香听了一耳朵,端了茶进来,又把倒在地上的凳子扶起来,凑到她奶耳朵边上,
“我去问问我姑。”
元绣本在自个儿屋里算账,听见动静也就想出去瞧瞧。
荷香正准备来找她姑,见元绣要出去,赶紧又将人拉回来,“姑!您别出去,江老大夫来了,替江公子求亲呢?!”
“我是来替爷奶问一嘴的,这亲事你咋想的?我奶她差点给推了呢,还是我拦下来,悄摸说来问你一下,前回你不叫她插手这事儿,这回倒好,给她老人家吓着了,在屋里正不知道说什么好呢。”
这会儿正屋里一堆人,谈的还是元绣的亲事,她自己肯定是不方便过去的,又有些懊悔,昨儿该将事情都讲清楚,可谁能料到江家这么快就来人了。
“我应允他了……”
荷香都没等元绣把话说完,只听她说应允就呲溜窜到正屋去了。
不一会儿,堂屋里传出一片祝贺声,江老太医又交给赵大胜一个小匣子,托他转交给元绣,赵大胜颤颤巍巍接过来。
你说这事儿闹得,太玄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