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潇湘院,白染染就又去她带来的十个箱子里翻箱倒柜的。
没一会儿就找来药酒,边给陆憬涂药边低声说:“早知道就不带这么多药来了。”
陆憬不解,“为什么,你不是都用上了?”
“就是都用上了才有问题呢。”白染染说得有理有据,“我平时出门两袖空空都风平浪静的,可这才几天啊,就多灾多难了。”
陆憬已经习惯她遣词造句的水平了,忍俊不禁道:“哪里就有你说得这么严重了,我上阵杀敌的时候,可受过比这还要严重的伤。”
他说完就后悔了。
白染染一直不赞同他从武的。
果见她摆下脸来,用力揉了下陆憬的伤口。
陆憬作势“嘶”了声,白染染却不为所动,“不是不疼吗?你装什么?你是上阵杀敌痛快了,也不想想我在家里等着有多难熬。”
“我下次不说了,你别生气。”陆憬软了语气,低头去够她的唇。
一向配合的白染染这次却避开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问:“那你答应我,等丁忧结束,就改去做文官。”
陆憬不说话了。
烛火摇曳,若在他面上,盈盈闪着光。
“算了。”白染染也不勉强,盖上药酒塞子站起身,躺到床上将头埋进被子里,闷声说:“我要睡觉了。”
陆憬默了默,到底只说出一句“那你好好休息”后便出了房门。
待房门合上,白染染从被子里冒出头,盯着床顶不言语。
陆憬什么都依她,唯独在这件事上从不肯妥协。
白染染也清楚人各有志,她没有资格去指手画脚。
可离京前褚沛琴来找过她,她说北方动荡,突厥蠢蠢欲动,圣上下了旨,安乐侯十日后就要启程。
她说她害怕。
饶是褚沛琴经历过这么多次,每次出征都还是会害怕,更何况她呢?
上次是假死,难保有一日,他就真的一去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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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贾羌在场,贾屹然也没法对贾燕动手了。
简单训了两句,又给小桃的父母送了丰厚的帛金,这件事也就算揭过了。
可到了夜里,贾燕依旧辗转反侧不能眠,脑海中一直想着陆憬今日英雄救美的场景,男人丰神俊朗,和她看过的风月话本子里一样。
旋即,她又想到救她的人受了伤,那样重的板子下去,一定很痛吧?
贾燕从床上坐起来,拿起床头母亲留给她的上好药酒,悄悄出了门。
她给陆憬送了药酒就走,贾燕在心里默默道,陆憬救了她,于情于理,她都要和他说声谢谢。
第三十四章
潇湘院依湖而建, 斑竹沿湖环绕,只留下一处长廊,直通湖心亭。
贾羌知陆憬不喜被打扰, 特意挑了这间偏僻的院落。
夜色已深,四处无人,凉风拂过水面, 晃起波纹, 月亮的倒影也跟着晃动起来。
陆憬右手扶额, 斜斜倚靠在亭中栏杆上,望着湖面出神。
他何尝不知白染染在顾忌什么。
只他还记得那垂垂老矣的老人临终前和他说的话:“晋朝内忧外患, 储君之位唯萧宸而已,切记切记。”
这是师傅的遗志。
师傅于他有再造之恩,他无以为报, 唯有完成他的临终所求, 百年后入土,方有颜面相见。
然这条路注定凶险万分,与白染染所求闲云野鹤度日的愿望近乎背道而驰。
陆憬开始后悔,或许一开始,就不该娶她。
贾燕远远就瞧见了坐在湖心亭上的陆憬。
通往亭子的长廊东西两处贯通, 她原本还担心一会儿进潇湘院要被下人们看见了会不会误会,眼下倒是没了这些顾虑。
可她每往前踏一步, 心跳便快一些, 到最后她承受不住停下捂住胸口, 深吸口气, 等着心跳慢慢平复。
“谁在那里?”清润的嗓音伴着和煦的风飘过来。
贾燕立刻慌张地站直身子, “是, 是我。”
她说完就愣住了。
陆憬已经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他仍旧穿着那身素色长袍, 只衣襟斜斜歪着,露出里头肌理分明的胸膛。
长发用一根丝带松松束起,几缕落到胸前。
月光倾泻下来,似画中走出的仙人。
这男人当真和月色绝配。
贾燕看得痴了。
倒没想道来的人会是她。
陆憬停下脚步。
注意到贾燕的目光,他将衣襟拉回到胸前,才问道:“表妹怎么会来这里?”
贾燕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出了丑,当即烧红了脸,慌张低下头去,嗫嚅道:“我,你,你今日救了我,我特意来道谢的。”
她说到最后,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陆憬。
温文尔雅的男人闻言微微颔首:“表妹客气了。”
贾燕正要说话,又听他继续道:“然真正救你的人是染染,你若要谢,不妨明日等她醒来也不迟。”
好不容易攒的勇气在这一刻泄下一半,贾燕尴尬地笑笑,“是,是要向表姐道谢的。”
“可还有别的事情?”陆憬淡淡道。
贾燕攥紧手中的药酒,犹豫着该不该送出去。
偏陆憬连迟疑的时间也不愿留给她,淡漠开口:“表妹若无事,便请回吧。”
“哦,好。”贾燕愣愣道,失落地转身走了两步,最后一狠下心,快速跑回来,将手中的药酒塞到陆憬手里,又飞快地跑远了。
陆憬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白玉瓷瓶,云南上好的药酒,一克便要千金。
只于他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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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染染是攒着闷气睡着的,醒来后也不大舒爽。
明珠进来替她梳洗时,她没好气地问:“陆憬人呢?”
“老爷一早就去清风堂陪老太爷锻炼去了。”明珠手巧,边说边给她挽了个漂亮的朝天髻。
因在孝期,只簪了一支白玉兰的簪子。
白染染“哦”了声。
人老了觉就少,原先在镇国府时,陆憬就陪着外公锻炼,还教了他一套五禽戏。
“娘子要去看看吗?”明珠问。
白染染想也没想就摇头。
好奇心害死猫。
她之前就是凑热闹跑过去,被连带着一同操练过,第二天醒来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的,这次她是说什么也不会去了。
“等午膳的时候我再过去吧。”白染染打了个哈欠,“今天早膳吃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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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白染染吃完早饭,正要惬意地往美人塌上一躺时,陆憬回来了。
扬州的天气比京城热多了,眼下不过四月中旬,已经有了初夏的架势。
陆憬出了汗,衣服也湿了。
见白染染躺下,少不得道:“刚吃完别老躺着,你就是总这样,才容易体虚乏力。”
一见面就知道数落自己,白染染翻了个身子背对着他。
陆憬好笑。知道她还生气,他顺势给了个台阶:“我去换身衣服,你陪我吗?”
白染染直骂他”不要脸”:“你去换衣服,我陪着做什么?”
“我手受了伤,不好换的。”陆憬示弱。
白染染登时就心软了。
她扭捏着下了塌,随他进了里间,却不急着给他脱衣服,反倒翻箱倒柜的在找东西。
“你找什么?”陆憬问。
“药酒呀。”白染染怪道,“我昨日放在桌上的,怎么就不见了。咦,这是哪来的?不是我那瓶啊?”
她手上拿着白玉瓷瓶,递到陆憬跟前问。
这本就是陆憬特意放在这里的,他并不瞒她:“昨夜单独贾燕送来给我的。”
他特意强调了“单独”两个字,白染染还有什么不明白。
有什么非要等到夜深人静独自前来的呢?
无非就是情窦初开,情难自禁罢了。
可这也不能怪她。
异地而处,她也无法拒绝对陆憬这样风光霁月的男子动心。
她迟疑地看向陆憬,听他继续道:“昨日她跑得太快,我不便追上去,遂留到今日,让你还回去。”
居然要她做这个恶人。
白染染哼了哼:“赖你。”
“你若不愿我也可以亲自去。”陆憬知道她为难,“只我说的话,不会很好听。”
白染染已经能想象到贾燕被陆憬拒绝后哭哭啼啼的可怜样子了。
“罢了。”她视死如归道,“我还就我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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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燕昨夜一宿未眠。懊悔又紧张。
懊悔的是昨夜太冲动,不管不顾就将药酒递了过去,会不会叫陆憬误会?
紧张的是她昨日跑得太快,并未敢去看陆憬当时的神情。
他到底是高兴的,还是厌恶的?
若是由此厌恶了她该怎么办呢?
贾燕心烦意乱,翌日早早就醒了,眼下又托腮坐在窗台前回味。
她昨日碰到他手了呢,骨节分明,厚实温暖。
也不知道被这样的手抚摸着,会是怎样的感觉。
贾燕脸颊微微发热,忽听丫鬟来报,表姐来了。
她怎么这时候就来了?
贾燕莫名有些心虚,并不敢见她,“你同表姐说,就说我今日身子不适,不见人了。”
丫鬟应了,如实回禀给白染染。
昨日还能走夜路来送药,今日便不能见客了?
这话糊弄不了白染染。
她不敢见自己,愈发的说明她心里有鬼。
不见也罢,摊开来说了倒显得难堪。
白染染将白玉瓷瓶的药酒交给那丫鬟,嘱咐道:“把这药酒还给你家姑娘。”
就为了这个还特意走一遭,丫鬟奇怪,却还是回去,如实把话和贾燕重复了一遍。
贾燕紧紧握住那药酒,同丫鬟道:“你出去。”她声音有些颤抖。
丫鬟没多想,关上门走了。
贾燕再也忍不住,一把将药酒摔在地上。
上好的白玉瓷瓶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碎了一地,她也不在乎,只将头埋在桌子上,无声的哭泣。
她幻想过无数种可能,哪怕是陆憬亲自来拒绝她也是好的,可他,可他却连见她一面也不愿意,竟叫来表姐来羞辱她。
表姐又会如何看她?恬不知耻,自不量力?
早知他冷情至厮,她昨日就不该,不该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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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燕把自己关在屋里一整日,厨房的饭怎么端来的就怎么送回去,赵氏站门外苦劝了一阵无果,待到贾屹然傍晚回来,少不得把怒火发泄到他身上。
“我早就说了别打燕儿,昨日闹成那样,那么多下人都瞧见了,燕儿脸皮又薄,瞧瞧,今日滴水未沾,只将自己锁在屋里呢!”
贾屹然总共就贾燕一个孩子,如何会不心疼?昨日会那样打她,也不过是想叫她长长记性。
且不论他对她私自上京的理由存疑,就是不打招呼便走这点,已经足够叫他恼火。
一个丫鬟,死就死了,倘若死的是她,难道要他白发送人黑发人吗?
想到此处,贾屹然狠下心肠,“就是你平日里惯着她,才叫她敢做出这样胆大妄为的事情来。她不吃便让厨房不要送饭了,我看她能撑到什么时候!”
贾屹然说完就去了书房。
这几日,他自己都忙得焦头烂额。
混进贾家货船的奸细一直抓不出幕后主使,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如今二皇子那边竟传来消息,要他停了货船运送,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若是要弃了他这枚棋子,那这么些年的暗中筹谋,岂不是都付诸东流了?
要果真如此,他本想成了皇商再给燕儿挑选夫婿的打算也该换换了。
况且燕儿如今心性不定,合该找个人来管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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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屹然要替贾燕招上门女婿的消息,第二日便在贾府传开了。
白染染知道消息的时候正吃着果子,围观陆憬和贾羌下棋,闻言险些被呛到。
最后还是陆憬拍背顺了气,才重新找回声音:“她能愿意吗?”
贾燕当然不愿意。
她心里已经住了人,一时半会儿哪里就能容得下别人?
她将自己反锁在屋子里,彻底绝了食,
第三十五章
白染染得了贾燕绝食的消息, 十分忧心。
贾府上下大抵除了她和陆憬,没一人知道贾燕绝食的真正原因。
她想去劝劝贾燕,却又怕反倒刺激了她, 连带着自己食欲也差了不少。
陆憬见不得她这样,便提议带她去街上逛逛,顺便尝尝小吃。
白染染摇头拒绝。
贾燕成了这副样子, 她哪里能心安理得出去吃喝玩乐?
“此事若细究下来, 皆因我救她而起, 染染折磨自己,是在怨我吗?”陆憬沉声道, “况且我来时便与你说过,贾府除了你外公,谁也不要太亲近, 你都忘了?”
“我没忘, 只是……”
只是贾燕刚见面时就和她说了那些掏心窝子的话,性子又内向,白染染怎么看,贾燕也不是个需要防备的人。
可她毕竟答应过贾燕这些话不能和陆憬说,叹了口气, 白染染站起身道:“也罢,我在这儿庸人自扰也没什么意思, 等我换身衣服, 和你一道去逛逛, 来了扬州这么些天, 都还没好好玩过呢!”
两人玩到天黑才回去, 白染染还打包了两份扬州老牌点心铺子的点子回来, 一盒孝敬贾羌, 一盒托人送给贾燕。
白天玩得太累,夜里白染染睡得很早。陆憬在她睡熟后便去了书房,墨竹早在那里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