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染染就差要笑出声,她只恨不能立刻揭穿他的真面目,偏白炜廷对他赏识有佳,叫白染染从屏风后出来。
时下民风开放,虽说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非绝对的盲婚哑嫁,有合得来的,还能私下约着见了面,外出游玩。
是以白染染刚出来,白炜廷只是简单介绍了下那登徒子是户部侍郎田宸的小儿子田仲景,便和那户部侍郎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白染染冷眼瞧着他不说话。
田仲景却觉美人嗔怒也是极美的。
他还记得游船那日,白染染从水中被人捞上来,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的曲线,实在勾人。
而今日她换了身明艳的装扮,又是别样风姿。
他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手。
白染染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这样大胆,正要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他甚是嚣张地贴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你在反抗什么?你说我若是将你落了水,湿着身子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的消息放出去,你猜还有谁敢娶你?也就只有我,肯不计前嫌,八抬大轿娶你进门了。”
威胁她?
他居然还有脸威胁她?
白染染看了眼田仲景的脸,他恢复得不错,上次找人揍他的伤只剩下淡淡的痕迹,若不细瞧,看不出端倪。
但她不介意让他的伤更显眼些。
白染染更用力地抽回手,趁田仲景不备,右手成拳,用力朝他眼窝砸去。
“你疯了不成?”田仲景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捂着眼眶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看是你疯了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就是当尼姑,日日吃糠咽菜,也不会嫁给你这个伪君子!”
她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了又忍。
但事实证明,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分明是退一步越想越气,忍一时越想越亏。
眼下这一拳,可叫她畅快极了。
正在抱厦喝茶下棋的白炜廷听到动静,立刻和田宸赶了过来,见到田仲景眼眶红肿,气得吹胡子瞪眼:“白瑶!你看看你!哪里还有个姑娘家的样子!”
白染染才不管这些,梗着脖子将田仲景那日在承影湖上做的事儿全说了,只掩去了陆憬救下她的那段经历。
白炜廷听完,愣了半晌,才对白染染道:“你先回去吧。”
白染染看看面面相觑的田家父子,又看看一脸严肃的父亲,点点头走了。
她人刚走到后廊,就听见前厅传来白炜廷气急败坏的声音:“好你个龟孙!欺负人欺负到我白家姑娘头上了?我今天不把你打个满地找牙,这么些年的官就白当了!”
“白弟消消气!消消气!打人不打脸啊!”
……
白染染脚步顿了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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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半个时辰后,白炜廷从前院回来,径直去了白染染的屋子。
他脸上怒气未散,说出来的话也显得生硬:“这几日,你不要出门了。”
白染染不解:“为什么?”
“三皇子的事儿,是爹委屈了你。”白炜廷不知怎的提到这些,“染染放心,爹爹就你和珞儿两个女儿,不会随便将你嫁出去的。”
染染是她的小名,白染染已经许久未听他这样平心静气地喊过了。
眼下他这般和蔼,白染染竟觉得不适应,心底也隐隐生出抹不安来。
而她的担心没错,翌日街头巷尾就有流言传出来,说中书侍郎的嫡女落水后被陌生男子所救,孤男寡女搂搂抱抱、肌肤相亲,已是不洁之身。
承影楼那日,确有一男一女湿着身子从船上下来,虽遮着脸瞧不出什么,但流言传的有板有眼,那女子是白瑶的事情也就坐实了。
如此,正经人家自然没有愿意娶白家嫡女的了,倒有几个鳏夫自觉身份相配,登门提亲,被家丁挥着棒子赶了出去。
白炜廷大抵是早就料到会如此,虽刻意压着不让白染染出门,但架不住人多嘴杂,还是让她知晓了。
白染染觉得荒唐。
掐头去尾的一段流言,她一个被害者,竟成了人人嘲讽的谈资。
“这事儿一定是田家父子做的,姑娘,我们也将他们做的事情说出去吧!”明珠气得直咬帕子。
白染染不说话。
说出去也没用,这世道本就对女子不公,她再如何将前因后果说清楚道明白,旁人兴许会同情她的遭遇,却依然不会改变众人对她既定的印象。
偏偏这个时候,白清珞还来火上浇油,借着关心她的名义道:“姐姐还是要洁身自好些,总该不会是为了和妹妹置气,才做出这种自毁前程,败坏家风的事情吧?”
她虽乐得看白染染的笑话,却也不该在她出嫁前闹出这些,三皇子尊贵,她也多少会受到影响。
“嘁,也不知道是谁未婚先孕,哪来的脸说我姐?”有道男声传来,十三岁的年纪,正值变声期,声音听起来还有些稚嫩。
白染染意外地看向站在房门口的白晔,他应当是刚从国子监回来,身上还穿着白色圆领袍,一双和白染染十分相似的荔枝眼,好在一张脸棱角分明,不会显得过分女气,反倒是个翩翩少儿郎。
“你……”白清珞深吸口气,“你从国子监偷跑回来,就不怕父亲发现?”
“你想去告密就去,少在这假惺惺的膈应人。”白晔向来不给她面子。
白清珞是打小就和他不对付的,站起身臭着脸走了。
姐弟两个许久未见,明珠有眼色地领着下人们离开。
房门被关上的一瞬间,白晔便跑到白染染跟前,气呼呼道:“阿姐出了这些事儿,怎么也不告诉我?我还是读书时听旁人说的。”那说闲话的人,自然也被他狠狠揍了一顿。
“这也不是你逃课的理由。”白染染不假辞色,“趁着父亲还在上值,赶快回去吧。”
“读书读书,你就会叫我读书!”白晔臭着一张脸,“读书有什么用?我连你都保护不了,我要去练武,我要当将军!”
他话音未落,白染染就揪住他的耳朵,“你怎么答应我的?练武这事儿,你想都别想!”
“疼疼疼,你放手啊!”白晔又好气又好笑,“我怕你受委屈,骑着马赶了十几里路回来,你倒好,就只会数落……”剩下的话顿住。
白染染已经松开手,眼睛通红一片:“刀剑无眼,上战场从来都是九死一生,子若,你要出了什么意外,你让我怎么办?”
“阿姐……你、你别哭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要不,要不我给你买忆金堂的金镯子?”
“还要翡翠阁新出的银金御凤钗。”
“这也太贵了……哎,别哭了,我给你买,买还不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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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炜廷今日下值得早,他原是要找田宸好好理论一番,谁想他却冷笑道:“你家姑娘再宝贝,眼下也是个没人要的破鞋,倒不如求求我儿娶了,也算是我儿做了一桩善事。”
那语气,那态度,要不是身在宫中,他势必要打得他祖宗都不认识。白炜廷气得告了假,一回府,就瞧见了同样从国子监“告假”回来的白晔。
白炜廷更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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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日,京城里最热闹的话题,仍是那白家嫡女失贞之事。
彼时,下了近半月小雨的天空终于放晴,春光大好,鸟语花香。
陆憬在媒人的牵引下,带着数量可观的几十箱聘礼同一只大雁,上白府提亲了。
第四章
白炜廷今日依旧告假,正忙着替白染染翻看京城适龄男子的画像,就听管家领着媒人走进来,欢欢喜喜地说了句:“陆憬陆公子上门提亲来了。”
听到陆憬这两个字,白炜廷不由愣了愣。
才绝上京的文武双科会元,满朝文武都等着他此番殿试会如何大放异彩,他又怎会不知?
甚至于,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让他做白瑶的夫婿。
只是一来如今流行榜下捉婿,向陆憬提亲的达官贵人数不胜数,他犯不着去掺和一脚;二来言官盯得紧,万一以私下拉拢状元候选人,结党营私的罪名参他一本,实在得不偿失。
到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他反倒来提亲了。
白炜廷心中有疑虑,语气也无多大欢喜,只叫管家将人请进来。
陆憬今日头戴幞头,身着暗红金丝圆领袍,腰间挂着蹀躞带,脚穿乌合六皮靴,一看便是极重视此次提亲,刻意装扮过的。
这叫白炜廷心中的防备卸下不少,再看他生得一表人材,三皇子已是人中龙凤之姿,可陆憬却未逊色分毫,甚至更为出色。
“在下陆憬,斗胆求取大人爱女白瑶为妻。”陆憬走到厅堂中间站定,不等白炜廷开口,便主动作揖,说明来意。
他嗓音低沉好闻,一番动作漂亮得像是一副水墨画,那通身的气度,清冷矜贵却不傲慢。
白染染是漂亮,否则也不会叫贵妃只见过她幼时一眼,便定下了她和三皇子的娃娃亲。
可除了漂亮,也无可取之处了。
陆憬不像是贪恋美色之人,若说是看中他中书侍郎的权势,可未来的双科状元,哪里需要他的扶持呢?
白炜廷生平第一次看不透一个年轻人,他皱眉道:“为什么?”
“坊间流传中书侍郎嫡女落水的流言,我得澄清一下。”陆憬顿了顿,“不是流言,是我救了她。”
白炜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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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染染听到陆憬上门提亲的消息时也吓了一跳。
不可否认,这的确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她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
并非她妄自菲薄,只是人家好心相救,实在没道理搭上他的一辈子。
白染染心里着急,一路小跑至前厅,白炜廷不知和陆憬聊到了哪里,相谈甚欢。
生怕下一刻父亲就替她应下了这门亲事,白染染也顾不上旁的,提起裙摆从屏风后出来就道:“这门婚事我不同意的!”
白炜廷正和陆憬聊到今年的考题,他从未见过如此有慧根的年轻人,况且有勇气又有担当,白染染便是打着灯笼也遇不上比这更好的了。
他那双眉毛又蹙紧,尚且犹豫着该不该当着陆憬的面训斥女儿,就听陆憬轻声道:“大人,可否让我和白瑶单独聊聊?”
他虽是同白炜廷问的,目光却落在白染染身上,那双杏眼素来温柔缱绻,白染染只和他对视了一眼,便生不出拒绝的心思了。
左右也是要说清楚的,她点点头,白炜廷领着下人走了,厅堂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周围安静下来,白染染才后知后觉感到局促。
她其实没有与男子单独相处的经验,一时间不知从何开口,倒是陆憬率先道:“听到你落水的消息传开后,我便想来提亲了,然准备聘礼用了些时日,这才晚了。”
白染染急得摆手:“用不着聘礼,这些你都拿回去……”
“是该叫媒人先来纳采的,可事发突然,我怕媒人说不清楚,也显得没有诚意,便提前带了聘礼登门,你若不满意,明日我叫媒人重来提亲。”陆憬说得诚恳。
被打断了话的白染染却有些气恼,“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说着嘟起嘴,星眸娇嗔望着他。
她倒是一贯直来直往的行事风格。
陆憬索性也开门见山道:“我娶你,不好吗?”
他嗓音同他人一般,温温柔柔又富有磁性,白染染愣了愣,才红着脸开口:“当然不好,你又不是自愿的。”
陆憬低笑一声,眉眼柔和:“你又不是我,怎知我就不是自愿?”
他不等白染染回答,又接着道:“你生得漂亮,令尊又身居高位,眼下更处在风口浪尖的位置上,我若在这时娶你,不仅能抱得美人归,还能同时拥有令尊的支持和英雄救美的赞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我为什么不愿意?”
无论他这些话是否出自真心,但被人当面夸奖,白染染心中还是有些高兴的,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又被她强压下去,“你当真?”
“骗你与我并无好处。”陆憬低声说完,视线坦然与白染染对上,态度谦和:“你呢,你如何想?”
似乎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白染染却很不安,“你会管我买什么吗?”
她喜欢的东西可多了,东市翡翠阁的首饰,绣罗裳的衣服,西市红颜坊的胭脂,醉清风的糕点……总之时下最热门的东西,她都是要买的。
大抵没料到她关心的是这个,陆憬微怔,笑着摇摇头,“不会。”
他答得笃定,想想也是,京城首富陆家怎么也不该委屈她一个儿媳妇,白染染稍稍心安,又想起另一桩事:“你家公公很凶吗?”
“还有你那些叔伯婶婶,你继承了陆家家产,他们会不会找你麻烦啊!”
“不会,婚后我们会搬出去住。”
“那你会纳妾吗?”
“不会。”
“若我生不出孩子,你也不会吗?”
陆憬:“……”
照她这问法,天黑都问不完了。
他低叹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嗓音轻轻柔柔的:“不会,你担心的,都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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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染染回到厢房时,还是有些恍神。
她已不大记得自己是如何同意了这门婚事,又如何与陆憬道别后回来的,只记得那手掌厚实温暖,透过发丝传到头皮处,此刻仍有残余的温度。
这男人,哪怕是做这样亲密的动作,也无半点轻佻意思,白染染并不排斥。
不排斥,就是接受了吧。
倒是没想到自己稀里糊涂就定下了终身大事,白染染长舒口气,斜靠在软塌上推开窗,正午十分,阳光直射过来,有些刺眼。
为了迎合礼数,陆憬明日会再派媒人来提亲,算过生辰八字后,便定下结婚的日子。不过按父亲的意思,为了不影响陆憬发挥,婚期怎么也该在殿试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