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我不计较了?”白染染撂下筷子,“这些菜你们爱吃便吃,西市新开了家酒楼,他家的红烧狮子头和锅包肉最为出名,子若,你随我去吗?”
“好啊!”白晔是一刻反对的机会的也不给白炜廷留的,当即叫人去备马车,自己领着白染染朝门外跑。
“白瑶,子若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白炜廷终究是出声,语气里满是不赞同。
又拿她开刀。
白染染自嘲一笑:“早知您心一贯是偏的,我就不该回门来看您。”她说完走得头也不回。
白炜廷是个护短的,可在他心里,白晔算心尖上的,柳氏母女并列第二,最后才能轮得上她。
这种滋味,这些年来白染染经历过无数次,每一次都叫她觉得憋屈气闷,又无从发泄。
上了马车,很快便到了新开的酒楼。
白染染要了间临窗的包厢,等着菜上来的时间,望着欲言又止的白晔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白晔是个藏不住事儿的。
偏他自己从未有过这种觉悟。
他一副很是诧异自己为何又被看穿的表情,随后重重叹了口气,道:“昨日父亲从宫里回来,得了准信,明日三皇子和白清珞赐婚的圣旨,就会下来了。”
“哦。”白染染漫不经心地替自己倒了杯茶。
“姐,你就不觉得事情蹊跷吗?”白晔皱眉,“那日宫宴,白清珞既然是不胜酒力小憩,又怎么可能不叫丫鬟陪侍,她那贴身丫鬟翠环,不是从来都形影不离的吗?怎地偏偏到了皇宫这样威严的地方,反倒心大离了人,叫三皇子得逞?”
“你都能看出来的事儿,父亲会不知道吗?”那种憋屈气闷的感觉又来了,白染染将茶盏一饮而尽,长舒一口道:“父亲既然认为白清珞比我更合适皇家,那便让给她好了。左右三皇子这样好色成性的,我倒要谢谢她替我早早认清了。
“再者自两年前大皇子失德被贬边关,太子之位迟迟悬空,谁瞧不出这些个皇子的狼子野心?私下里结党营私,稍不留神便要丢掉身家性命。这样的人,远不如陆憬。”
“姐夫人确实很好。”白晔提到陆憬,眼睛都亮了,“弃武从文,上阵杀敌,乃真英雄!好姐姐,等姐夫回来,你能不能叫他带我去军营参观参观?”
“文武自古相辅相成,并未有高低之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等陆憬回来,我只会叫他教你熟读四书五经,进军营你想都别想。”白染染毫不客气地回绝。
-
次日,赐婚的圣旨果不其然到了。
因着白染染提前嫁了,稍了解内幕的官员并无多想,只感叹白家好命,大女儿嫁给了如今风头正盛都双科状元郎,小女儿还能做皇子妃,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婚期定在六月初十,恰在白清珞及笄这日。因着实在仓促。然为了不叫人起疑,对外也只宣称是三皇子对白家小女儿早已情根深种,芳心暗许,是一刻也等不了,恨不能早早娶进家门。
而为了增加可信度,不叫原先知道内幕的官员,胡乱猜测姐妹争夺的戏码,白炜廷一再强调婚礼当天,白染染必须亲自到场。
白染染最近被张叔逼得实在苦不堪言。
母亲原是江南一代富庶的商户之女,外公疼她,嫁给父亲前,时常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很有经商之才。
白染染不仅遗传了母亲的美貌,也遗传了些许经商的天赋,对数字很是敏感。
账本的知识不过几日便熟悉了,那日闲来无事,还好心好意提醒张叔账本上有二十钱的出入实在存疑。
张叔叫人一查,竟就这么查出那家铺子掌柜做了假账,偷偷吞下不少银两。
张叔当即把此事禀报给了陆严彦,陆严彦十分高兴,感叹陆家后继有人了,接连几日又叫送来另外几箱账本地契,叫白染染“暂为保管”。
白染染委实没想到当初书房所见对箱子只是陆家冰山一角,亦十分后悔当日好心提的一嘴,却是再无法推脱了,成日被张叔关在屋里对账本,叫苦不迭。
眼下既然有借口能出门透透气,谁管是什么理由,她总归是要去的。
为了不喧宾夺主,白染染今日只穿了身桃色短襦,配藕粉花间裙,又梳了时下流行的抛家髻,簪上几朵浅色绒花。
然她生得好看,越是素净的打扮,越是衬得她美色天成。
白染染被叫去堵门。
三皇子萧煜勒马在白府门前停下,待手下给够了红包打开门,迎面就和白染染打了个照面。
她眼眸清亮,言笑晏晏。
虽嫁做人妇,却还是那么……不守妇道。
萧煜眼眸沉了沉。
来自萧煜的恶意太过浓烈,白染染微怔,抬眼看过去,后者丹凤眼斜斜上挑,薄唇轻扬,笑得如沐春风。
好似刚刚的恶意,只是她的错觉。
白染染便未放在心上,扬了扬手中一沓红包,星眸盈着笑道:“多谢妹夫款待。”
她这一笑,清浅温柔,嗓音又低柔婉转,简直要叫人酥到骨头里。
与萧煜同行的侍者都不由愣住。
招蜂引蝶。
“姐姐见外了。”萧煜回以一笑,眼底的阴鸷一闪而过,抬脚与她错开。
白染染望着萧煜离去的背影,默了默。
她和萧煜见过不少次,但身份有别,从来都是宫宴上远远瞧着,像今日这般对话,还是头一回。
她自认是没有哪里得罪过萧煜的,可他对她的不满,却是藏也不藏。
思来想去,也只能是怕她多嘴,说出他和白清珞苟合的丑闻来。
呵,敢做不敢当。
白染染对萧煜的鄙夷又重了几分。
-
婚礼便这样顺顺当当的过去,转眼已至九月。
秋老虎持续了半个月仍没有减退的势头,白染染刚从陆家的铺子挨个巡查回来,浑身黏腻得厉害。
一进屋子便叫明珠伺候着沐浴,随后换了身青色半臂襦裙,半靠在美人榻上,又够出一半的身子靠近冰鑒,吃着早早就用冰水沁过的荔枝。
“从前只羡慕陆家富裕,如今才知家大业大有什么好的?每月光是去巡查店铺营收,就要跑断了腿,陆憬要是再不回来,怕是我要先累死了。”白染染只有在这种时候,才真情实感地盼着陆憬快快回来。
“边关最近捷报频传,想来老爷回京,也就在这几日了。”明珠出言宽慰。
“也是。”白染染点点头。
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混吃等死,这段时间太过操劳,实在同她的愿望背道而驰。一想到陆憬回来便能将这烫手山芋丢出去,心情便好了不少,忍不住多吃了几个荔枝。
荔枝上火,戌时白染染正要就寝,忽觉鼻腔涌出两股热流,她徒手一抹,指尖便染上鲜红的血。
明珠见了,急忙拿来冰帕子替她按住鼻子,忍不住道:“早就让娘子少吃点荔枝了,您偏不听。”
白染染见了这血,心头便莫名有股不安怎么也散不去。
她心不在焉地应了,房门就突然被叩响,下人来报,说是宫里来了人要见她。
白染染心中的不安又浓了几分。
她慌忙止住血,换了身体面的衣裳去到前厅,来人白染染认得,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邱公公。
这大半夜的,突然到访能有什么好事?
白染染心如擂鼓,正要上前行礼,就被邱公公虚扶住,“陆娘子这是折煞咱家了,陆将军铁骨铮铮好儿郎,侠肝义胆,当是咱家拜娘子您才是。”
白染染愣住,“邱公公这话是什么意思?”
邱公公脸上立刻露出心痛又悲悯的神色,道:“陆将军为救二皇子,身陷囹圄,战死了!”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白染染忽感一阵晕眩,瘫坐在地上。
作者有话说:
咱让陆将军稍微下线几章,染染要过几天寡妇的快活日子啦~
第七章
明珠赶忙将白染染扶起来。
邱公公见了,也只是象征性地关怀了几句,留下圣上一堆宽慰家属的赏赐,便离开了。
陆府当夜就挂上了丧幡。
婚礼只过去了三月,府里上下仍是一派新婚之色,大红灯笼才取下来没多久,竟就挂上了白灯笼。
府上哀悼声一片,白染染却像是听不见似的,呆坐在厅堂不言语。
她想不明白。
陆憬离开前明明同她保证过的,他会平安回来,怎么才三个月过去,就食了言。
她原想着,陆憬有责任有担当,离开了三皇子那金丝笼,往后该都是好日子才是,谁能想到转眼就成了寡妇。
骗子。
大骗子。
白染染原只在心里骂着,慢慢就止不住骂出了声,眼泪也顺着眼角流下来。
“娘子……”明珠想要安慰,却也找不出可以安慰的话来,索性跟着一起哭了起来。
待主仆俩人哭够了,天也大亮了。
陆憬战死沙场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座京城,无人不唏嘘晋朝开国来只出了这样一位文武状元,实乃天妒英才,又感慨陆将军舍身取义,是个大英雄。
一时间,陆府门前来了不少吊唁的宾客。
白染染已经换上丧服,头戴孝带,跪在临时设立的灵堂前,一双眼早就哭肿了。
偏她生得好看,哪怕一身白衣,未施粉黛,也叫她衬出一股病美人的风韵来。
陆严彦是最先到场的。
只一晚的工夫,他似苍老了十岁,脸上的泪痕还未干,便又落下新的泪来。
“是我害了阿憬,我本该命中无子,若非我执意认回阿憬,他又怎会年纪轻轻就去了,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陆严彦说着又咳嗽不止。
白染染忙叫人送来水给陆老爷子,自己则起身去拍他的背。
好不容易要缓和下来了,却见陆家的堂兄叔伯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见了陆严彦这种状态,一时间连装模作样的吊唁也省了,慌忙道:“阿憬已去,陆家的偌大家产总不能留给白家一个外姓人,不如趁着今日我们大伙儿聚在一处,早早将遗嘱定下吧。”
“我儿尸骨微凉,你们竟就在盘算他的家财了!畜牲!一群畜牲啊!”陆严彦又猛地咳嗽起来。
白染染一面替他顺气,一面冷声道:“张叔,快叫人将这群畜牲叉出去!顺便吩咐大门看守的家丁警惕些,别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放进来,碍了我夫君的眼!”
“我们和陆老爷子说话,有你插嘴的地方吗?”那群人自然不肯走,张叔叫了奴仆上来,奈何人多势众,推推搡搡间,竟将丧幡也扯断了几条。
“打哪来的王八鳖孙,打量我们白家没人了是吧?你爷爷我今天不把你们打的屁滚尿流,我白晔的名字就倒过来念!”
与白晔一同前来的,还有白炜廷和柳氏。白炜廷难得没有出言阻拦,倒是柳氏劝道:“子若,莫要莽撞了。”
她话音未落,另一道女声已然响起:“放你娘的臭狗屁!你们这些老东西,可真是穷得揭不开锅了,做乞丐乞讨也不掂量掂量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白染染抬眼看去,是褚沛琴。
有了白晔和褚沛琴两人加入,场面愈发混乱起来,到最后丧幡落了一地,前来吊唁的宾客散去不少,那群陆家的堂兄叔才悻悻作罢,捂着脑袋瘸着腿离开了。
“再敢来闹事,老子见你们一次打你们一次!”白晔还在嚷嚷着。
褚沛琴快步上前抱住白染染,哭得比谁都大声:“染染不怕,我护着你呢!”
白染染闭了闭眼,眼泪又流了出来。
-
丧礼举行了三天,因着陆憬的尸首未能找回来,下葬那日,只有一座衣冠冢。
白染染三日未曾合眼,葬礼一结束,人就病倒了。
高热不断,待到好得差不多了,日子已过去了十日之久。
这期间,陆家的堂兄叔伯仍不甘心,陆府是不敢去了,便去了陆老爷子家门口闹,哭天抢地说着:“白瑶克夫,陆家的家业若是交到她手中,迟早要完啊!”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渐渐便有人信了。
又有前去吊唁的人回来说,白瑶貌美,都说红颜祸水,因此克夫也不无道理。
明珠气不过,又替白染染委屈,日日以泪洗面,虽有意想瞒,却还是叫白染染轻易套出了话来。
白染染听了也没多大反应。
这些话,早先在她落水的流言传出来后她便该受着了,只是因为陆憬替她挡下了。而如今陆憬不在了,那些流言就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想到陆憬,白染染便觉眼眶又是一涩,眼泪却是再也流不出了。
她和陆憬相处的时日并不久,但很奇怪,她总是会时不时的想起他。
“娘子,圣上派人来传话,要您明日进宫面圣。”伴鹤在门外道。
陆憬去战场前便把伴鹤留在了白染染身边做事。
二皇子昨日已回京,这时候叫她进宫,自然是和陆憬的事有关。
圣上既发了话,自然推拖不得。
白染染次日早早便起床,梳洗打扮后换了身正式的衣服进了宫,待进到含元殿内,朝臣早就到齐了。
殿内肃穆,白染染一路低着头走进来,静得只能听见自己行走时的脚步声。
白染染也不是第一次进宫面圣了,可往常多半是宫宴,像这般场合,却是第一次。
她心底慌张,面上却不显。待走到大殿中央后跪下,朗声道:“臣妇白瑶,拜见陛下。”
萧徇高坐在龙椅之上,淡淡开口:“平身。”
白染染这才起身抬头。
文武百官位列左右两侧,白炜廷站在左面,正一脸担忧地望着白染染。
而位于百官之首的,是萧徇的两个皇子。
萧煜目光阴鸷,白染染同他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就避开,又不可避免的同二皇子箫硕打了个照面。
箫硕冲她颔首,微微一笑。
不得不说,萧徇的几个孩子,个个都生得龙章凤姿,俊朗非凡。箫硕只是淡雅一笑,也难掩隽秀儒雅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