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事先暗示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她都不会这么难过。
这让她不禁怀疑,在承王的心中,自己是否远远没有那个位置来得重要,否则那样疼爱她的小皇叔,为何一点儿也没想过她的感受?
她静静地望了承王许久,意图从他眼中看出一丝情绪,但什么都没有。
她犹豫半晌,终究还是上了马车。
一刻钟后,马车停在了承王府前。
虞逸沉默地下了车,跟着承王进入府中。
她一踏入厅内,承王府的仆从便将准备好的糕点果食端了上来,显然早就知道她会来。
她无心用食,闷声道:“小皇叔想和我谈什么?”
承王沉吟片刻,反问道:“逸儿,你是否想成为储君?”
虞逸一愣,似是对承王不同以往的直白而震惊。
毕竟,依照承王的性格,他从来不会把这种话问出口。
他一向多想,又怕别人多想。
察觉到虞逸的惊诧,承王笑道:“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说出口?更何况,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了。”
虞逸默了默。
过了片刻,她定定地望着承王,坚定地吐出两个字:“我想。”
其实,她一直都是有野心的。
她的母后,出身将门,生性好武,但因为所谓的闺训,不得不压抑喜好,变得温柔淑德。
殷娇娇聪明颖慧,可成日只能与主母姨娘勾心斗角,让自己的天赋泯然于后宅之中。
穆柔一身高强武艺,却因为女子之身,无法驰骋沙场,施展满腔抱负。
世间多有不公,虞逸无法一一消除,可她做梦都想着,至少让女子也能够拥有选择前程的机会。
可是,即便是她,也被困于其中。
十岁那年,她便知道自己无法继承皇位。
随着看到女子身上发生的不平事越多,无力感不断侵蚀着她。
她只能凭着有限的能力,让自己变得更强一些,尽可能地去照顾那些孤苦飘零的姑娘。
至于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她就连做梦都不敢奢想。
然而,连楚出现了。
他说他会帮助她,实现她的梦想。
紧接着,所有的事情都在往好的一面发展,而她,也终于得到了父皇的认可。
从前她逃避,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无望,与其去争取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还不如彻底放手,至少,也能让她的小皇叔安心。
但现在不同了,既然有了希望,她就不想再压抑自己。
她想要和承王公平竞争。
承王早有所料般,轻笑一声。
随后,他目光深沉地看着虞逸,幽幽道:“逸儿,你不要太天真了,你真以为坐上那个位置,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吗?你太单纯,朝廷上的事你能看透几分?就拿燕国公来说,他固然奸恶,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这么大胆,在皇兄的眼皮子底下干那些勾当?”
虞逸皱紧了眉头,“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一切都是皇兄的授意?”
虞逸一个激灵,不可置信地看向承王。
她心中浮现起一个念头。
而承王接下来的话,则证实了她的猜测。
“皇兄登基后,许多支持原太子的大臣心怀鬼胎,不曾真正臣服于皇兄,可他们表面并无过错,至少,他们手脚干净,没留下什么把柄,于是,就需要一个‘奸臣’来除掉这些所谓的忠臣。”
“内乱过后,改朝换代,国库亏空。赋税来得太慢,但提高赋税,又易引起百姓对朝廷的怨愤。所以,就需要一个‘奸臣’来充当恶人,卖些不重要的官职,再适当地贪污一些,敛财自然就快了。”
“而要做这些,只凭一个人是难以做到的。所谓的结党营私,也不过是为了达成目的,而进行的必要步骤而已。”
“我与燕国公政见不合,也不过是因为我知道,朝廷之中不可一方独大。唯有两股势力旗鼓相当,方能保证朝廷之平衡。我与燕国公,都是一心为朝廷,不,准确说应该是为了皇兄着想。”
这些话涌入虞逸的耳中,让她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可承王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
“你与连楚两情相悦,而他的父亲却为你的父皇成为大岐最恶的奸臣,连家父子如今只是停职,但一切罪名都落实后,他们会如何?”
从承王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细针,扎得虞逸的脑袋又痛又麻。
她无力反驳,因为她知道,在这件事上,承王没有撒谎。
若燕国公当真那样十恶不赦,以连楚那样的性子,他怎会接纳燕国公的人脉关系?
所以,连楚的父亲,为了皇帝担下奸臣之名,而连楚为了支持她,使得整个连家陷入难境。
想到这儿,她的脸上显出痛苦之色。
承王就此止住了嘴。
他看着虞逸脸上完全失去血色,形如傀儡,转身踉踉跄跄地离开。
他没有阻止。
因为他知道,他的目的已达到,而之后说再多,虞逸也听不进去了。
看着虞逸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野之中,他的思绪不由回到他前往仇晔所住馆邸的那一日。
那日,仇晔暗示他,若想成为储君,就必须除掉虞逸。
他认真思考了仇晔所言,而后摇了摇头,“不能杀虞逸,至少不能在现在这种时候。虞逸一旦出事,所有人都会第一个怀疑到我头上。而且,她身边有暗卫,还有武艺高强的侍女,暗杀不可能成功。”
仇晔:“那承王是有其他法子?”
“除掉阻碍,不一定要取她性命。”承王目光幽深,“许是老了,连正仲因旧事对连楚这独子心怀愧疚,对他无求不应。连楚心仪逸儿,相当于连家一派全部支持逸儿。所以,我首先要拉下的,是连正仲。”
仇晔笑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连正仲倒了,可那些靠他扶持上位的大臣呢?不仅要拉下他们,还要让公主彻底失去支持。”
承王深思一番,很快,他就有了计划。
若是虞逸不愿接受支持,那么无论连家如何努力,都是白搭。
以他对虞逸的了解,一旦知道燕国公和连楚为了皇室做出的牺牲,定然不会厚着脸皮,再去享受连楚乃至连家给予她的支持。
仇晔看着若有所思的承王,又道:“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你们皇帝陛下的心意。说不定,没有连正仲的支持,他依然会属意你的小侄女呢?你们皇帝陛下曾杀过不少兄弟,承王莫非真的以为,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能够比得过他女儿?而且即便皇帝定了你为皇储,谁又知道哪一日,他会不会改变主意呢?”
承王皱紧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夜长梦多,你必须尽快把权力握在手里。”仇晔眸中光线明暗不定,“而我和西瑜,会助你夺得皇位。”
这话中暗含杀机。
承王心头一震,而后,他眯了眯眼睛,“你要什么?”
天下不会掉金子,仇晔必有所图。
果然,下一刻仇晔就道:“我不信任你们皇帝,即便我还给你们宿城,你们皇帝也定不会放我回去。我的要求很简单,放我回西瑜,且宿城归我们。只要你能答应这两点,我西瑜将士会出手,替你解决掉麻烦,而你,将成为唯一的皇位继承者。”
“你不信皇兄,却信得过我?”
“相信。我们利益共存,若你反悔,西瑜便会把我们的合作公布天下,到时候,你的皇位也坐不稳。我想,承王应该知晓孰轻孰重。”
……
这时候,一脚步声从厅后传来,打断了承王的回忆。
他意识回笼,侧首看向那人。
“按你们太子所说,计划继续进行。”
第52章
距离燕国公府被封府调查过去了一个多月。
虞逸派人询问, 听说,三司会审,已到了最后证据整理的阶段。
而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 九月十五日至。
这天,乃大岐皇室祭天之日。
自打承王封王后,皇帝素来是带他同去的, 但今年祭天,他还带上了虞逸。
九月十五, 天未亮时,祭天队伍浩浩荡荡出发。
皇室轿辇后头,跟着文武百官和侍卫官兵, 队伍漫长如同巨龙,一眼望去见不到底。
祭祖在城外,路途遥遥,虞逸坐在辇上,全程无精打采。
这段时日,她一直牵挂着燕国公府的事, 心始终被吊着。
又因为得知了燕国公做出的牺牲, 她自觉愧对连家, 不曾再去探望连楚。
当队伍经过燕国公府时,一路都安静如坐定一般的她, 才微微侧首张望。
她眼中情绪复杂,但最后,还是化作一片迷茫。
到达祭坛后, 虞逸和承王跟在皇帝后头, 按照礼官所言, 按序行事。
迎神祭天、叩拜祖宗、进俎献礼……一套流程繁琐而又冗长。
虞逸强打起精神, 让自己的思绪集中在眼前的事上,没让自己出错。
祭礼结束时,已到未时。
所有人都很疲累,因此,返程时的行速明显比出发时要慢上许多。
秋风习习,带着凉意,吹落片片或红或黄的枫叶。
一行人踏着满地的枫叶,发出清脆的轻响。
虞逸颓然地坐在辇中,紧闭着双眼,神情比起来时还要紧绷。
忽然,大道两边的树丛中发出簌簌的响声,即便在秋风的吹动下,这阵响声也格外明显。
虞逸倏然睁眼。
她目光扫向两边,林中有人影在攒动。
很快,不少人都注意到了,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变得慌乱起来。
“有刺客!保护陛下!”
随着一声高亢的喊声,侍卫们纷纷拔刀,同时,埋伏在两侧的刺客蹿出林子,将长队生生隔了开来,一分为二。
虞逸和皇帝、承王被刺客包围在其中。
皇帝皱眉,临危不惧,斥问道:“你们是何人!”
刺客不说话,却是承王悠悠开了口:“西瑜贼子闯入大岐,欲劫持陛下。本王得到消息,特从本王管辖十三州中调动精锐将士,前来护驾。”
“成霖,你……”皇帝因为惊讶,不自觉地唤出承王之名。
承王不如以往的恭敬,根本不给皇帝说话的机会,声音拔高了几分,又继续往下道:“十三州距离皇城路途遥远,虽全速前进赶来救驾,但还是晚来一步。陛下与公主惨遭贼人毒手,命丧西瑜兵刀下!”
这番话,承王说得沉痛而又悲伤。
皇帝目光如刀,盯了他许久,才道:“成霖,你是要造反?”
“怎么会是造反呢?”承王笑得和煦,与平日里一般无二,可言语间却透着阵阵阴气,“臣弟只是在为大岐清除阻碍而已,皇兄放心,皇兄走后,臣弟定不会辜负皇兄多年栽培养育之恩,大岐会在臣弟的手中迎来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