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过去,勤政殿都不曾有人进出。
此时夕阳已度西山,皇帝命人安排送晚膳至殿中,看样子,是打算留议事官员们用膳,如此,一两个时辰怕是都结束不了。
虞逸等累了,终于打算放弃。
她活动活动僵硬了的腿脚,就准备回寝宫。
临走前,她不忘劝仇遥:“没必要逼迫自己做不想做的事,你也早些回去吧。”
听出她话里的意有所指,仇遥神色微愣。
虞逸也不管她听不听得进去,抬步离开。
才走了没两步,仇遥忽然开了口。
“虞逸……”仇遥唤道,似是觉得不太尊重,她又补道,“公主。”
虞逸公主,这称呼倒是有些新鲜。
虞逸驻步看向她,“嗯?”
仇遥犹豫了半晌,忽然下定了决心似的,眸中透着坚毅之色,“我怎么才能变得像你这样?”
问出这句话,已用了仇遥这辈子最大的勇气。
因为她懦弱胆小,又是女子之身,父皇素来不喜她,动辄打骂,还曾将她踩在地上。
因为容貌出挑,兄长把她当做一个道具,让她出卖色相,为他换取利益。
因为不受父兄重视,身边的宫女都瞧不起她,总是对她摆脸色。
若是不曾来大岐,见到虞逸,或许她还会继续忍耐,但是,虞逸让她知道了,原来身为女子,也可在众人面前发表自己的观点,受人尊重,也可以过得很肆意。
虞逸感受到她眼中的羡慕,叹道:“你不用像我,仇遥,你应该做你自己。若是想要改变,你不如问问自己,你想要的是什么?”
仇遥沉默许久,陷入了沉思之中。
虞逸一直安静地等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神从迷茫变得有神,似乎想通了什么。
她向前迈了两步,突然拥住虞逸,“我明白了,谢谢你。”
虞逸许久没有感受到美人儿的拥抱,此时软香在怀,突然觉得有些轻飘飘,美滋滋。
不过,她这人吧,还是有点儿原则的。
从前一个人,爱怎么玩便怎么玩,如今既然已认定了连楚,还当着众人的面定下他作为自己的驸马,这基本的责任心必须有,否则以后还成什么亲呢?
这般想着,她作势便要退开一些。
谁料,仇遥看着瘦弱,力气却很大,抱她抱得紧紧的,像是要把自己揉进虞逸的身体中。
虞逸有些疑惑,这西瑜表达感激的方式,未免太过热情了吧?
但仇遥毕竟是女孩子,又是那样脆弱的女孩子,虞逸不好用蛮力推开她,便只能等她抱够了松手。
可仇遥迟迟没有松手,话也不说一句。
虞逸有些怀疑,她是不是睡着了?
她试探地唤她:“仇遥?”
她已经刻意放轻了声音,但仇遥还是被惊了一惊,肩膀微微一颤。
虞逸问道:“你还好吗?”
二人身量相当,仇遥的脑袋微扬,正好能搁在虞逸的肩上。
虞逸感觉到她点了点头,随后她顿了一顿,抬起头,双唇凑向虞逸的耳边。
“虞逸,小心承王。”
*
虞逸把自己关在宸越宫好几天。
那日,仇遥对她的话始终回荡在耳边。
她本想向仇遥问个明白,但是,仇遥留下这几个字后,便不肯再多说。
她细细琢磨了仇遥的话。
小心承王。
是暗示承王要害她?
这个猜测浮现在脑海,她立刻摇了摇头,甩掉这个想法。
她和承王一起长大,承王于她,是除了帝后之外,血缘最为亲近之人。
虽然她也清楚,承王对她有些忌惮,但是她相信,这么多年来的感情不是伪装出来的,他不会对她下死手。
出于对承王的信任,她逼着自己往别处想。
也许,仇遥是骗她的呢?
毕竟,承王若真有什么计划,怎么会让她知道?
除非……
承王把计划告诉了西瑜人!
想到这儿,虞逸蓦地瞪大了眼睛。
假设仇遥所言不虚,那么承王把计划告诉西瑜人,就表示他和西瑜人有所合谋。
和西瑜人合谋,做什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她最为困惑之时,另一个消息传来。
承王在早朝时告御状,列举燕国公结党营私、贪污受贿、谋害忠良等十数条罪名。
燕国公犯下这些事不是一天两天,且所有人都知道,皇帝英明,却唯独对燕国公一味纵容,大家都不想触皇帝逆鳞,因此不曾状告燕国公。
曾经,承王也是如此。
虽然他与燕国公常常政见不合,但他不敢惹怒皇帝,便也一直保持沉默。
而他偏偏在这种时候翻出这些事,让人不由怀疑,他是否是在铲除支持公主成为储君的那一派势力。
无论如何,这事在朝上被提出,文武百官皆在场,即便是皇帝也无法偏帮。
于是,燕国公被停职查办。
连楚作为燕国公之子,也被停职调查。
第51章
虞逸知晓连家出事后, 就急着要出宫。
此前,皇帝对连楚颇有醋意,因此耍性子, 阻挠二人相见。
但平心而论,他对连楚还是很有好感的。
加上看着虞逸脸上从未出现过的惊慌,他不忍再拒绝她, 便准许了她的出宫请求。
虞逸一路来到燕国公府。
负责守门的官兵不敢拦虞逸,她揪了个人引路, 随后畅通无阻地来到连楚的房间。
连楚没有想到她会来找他,一向从容的他,明显怔愣住了。
“公主怎么来……”
虞逸不等他说完, 就扑进了他的怀中。
即便是在这种处境下,连楚还是对虞逸的投怀送抱感到欢喜。
但在感受到虞逸的情绪后,他的欢喜很快降了下去。
然而,他的脸上还是保持着笑容,“果然身份不一样,受到的待遇也不同。”
虞逸声音自连楚的胸膛传出, “什么意思?”
“公主未定下我为驸马之前, 可从来不会这般主动。”
经连楚这么一说, 虞逸意识到,这是那日筵席过后, 二人第一次见面。
期间,二人一直通过书信交流,其中她也写下过不少肉麻话, 此时想起来, 不免叫人害羞。
可再怎么害羞, 也不过是瞬间的情绪。
眼下, 她更担心连楚的境况。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的原因,才连累了你。”
她明白,若不是承王感受到了威胁,他不会突然拿燕国公开刀。
连楚并未放在心上。
他牵着虞逸坐到榻上,让她倚在自己的怀中。
“与公主无关。父亲犯下的那些事,即便没有承王检举,也不可能安然度过余生,承王不过是把恶果提前了而已。我也曾受过父亲人脉关系的便利,如今这般,也只不过是回到起点。何况,陛下也优待了我们,明令禁止对我们用刑,每日不过找我们问问话而已,不妨事的。”
见虞逸还是闷闷不乐,连楚故作惆怅,“还是说,公主觉得我家道中落,就配不上公主了?”
虞逸知道他在故意转移话题。
按照律例,燕国公那些罪名累下来,不仅燕国公府要被抄,就连燕国公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连楚身为其子,即便没有参与那些勾当,但也定会被连累,罢黜都算是小事,说不定,还会被流放。
连楚再怎么心大,也不可能不把这事放到心上。
他如此说,不过是在安慰她而已。
他本就因为家事烦恼,她不想在这种时候,还要让他来哄她。
她深深吸起一口气,稳住情绪,抬眼看向他。
她哼哼着否认:“放眼整个大岐,除了父皇,哪个男子比我身份高贵?若要看身份,哪一个配得上我?我要一个人,从来与家境无关,我想你当我的驸马,只是因为我喜欢你。”
虽然二人早已明白了对方的心意,此前虞逸也曾说过喜欢,但是,这一次的喜欢,比从前的所有感情都要浓烈。
当她将这份心意诉之于口的那一瞬,两个人同时一愣。
连楚僵了一瞬,随后,他感受到全身的血脉像是沸腾了一般,让他激动得浑身发烫。
“公主……”
虞逸不等他说完,重新将脸埋进了他的胸膛。
她恶狠狠地道:“对,我说了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连楚于瞬间被铺天盖地的喜悦所掩埋,同时,他有些哭笑不得。
不愧是他的公主殿下,这表白还真有气势。
他笑出声,轻轻把虞逸转过身,和她面对面。
“公主,你抢了我的话。”他拂开虞逸落在额上的几根碎发,“所以,公主得给我点儿补偿才是。”
“什么补偿?”
最后一个话音,止在了唇舌之间。
虞逸因为惊讶睁圆了眼睛,心里头想着,这补偿到底是补偿给谁的?
看出她的不专心,连楚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虞逸舌头微麻,望入连楚的双眸,蓦然沉溺其中。
过了一个时辰,虞逸才晕晕乎乎地离开了燕国公府。
连楚送她到了门口,却不能迈出府门。
虞逸同他招了招手,看着值守的官兵合上府门,她才后知后觉地抚上酥麻的嘴唇。
她分明是来看望安慰连楚的,怎么到最后,反倒是她被安慰,还占了人家那么多便宜呢?
不过,看连楚心情没怎么受影响的样子,她也算是稍微放心了些。
她走向马车,决定回宫。
忽然,停在旁边的另一辆马车,车帘被掀开。
“逸儿。”
看到车厢里坐着的承王,虞逸心头一沉。
承王与燕国公不和,又亲自告了燕国公的罪状,这种时候,他不可能是来看望燕国公的。
而落井下石,也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承王停留在此,多半是在等她。
正如她所料,下一刻,承王道:“你有没有空,和皇叔聊一聊?”
此时虞逸对承王的心情十分微妙。
她知道,承王所为没有错,但她非圣人,她也有私心。
承王明知道她心仪连楚,却以那样一种无可挽回的方式,置连楚于困境,他完全没有考虑过她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