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他不少听到身边的人议论虞逸,但都是说她行径荒诞。
每每这时,他都会在心底暗暗地想,虞逸虽然有些坏心思,但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不堪。
但他也知道,自己说了,他们也听不进去,于是他把这份自认为对虞逸的了解,埋藏在心底。
而从郑唯则口中再听到虞逸的名字,他忽然发现,或许,他其实也没有那么了解她。
他不禁开始想象,现在的虞逸是什么样的。
后来,他开始和郑唯则熟络起来,他有意无意地向郑唯则问起虞逸的事。
其实,郑唯则只见过虞逸一面,但是许承问起,他就来了兴致,将那一日见面的事反复说,夸大说,总之是怎么能把虞逸捧上天,他就怎么说,恨不得把一个时辰的事,说他个四五天。
在郑唯则日复一日对虞逸的夸赞下,许承对虞逸的好奇心愈发旺盛,并在心中勾勒出了她的形象。
他觉得,再见到她时,自己一定会比她先认出她来。
到时候,他定要好好挫挫她的锐气,以报小时候被耍弄的仇。
想象起他们重逢时的场景,他开始忍不住偷着乐,此外,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期待。
这份期待,甚至让他数次在梦中与虞逸相见。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们会在那样一个场合,那一种敌对的情况下重逢。
那个少女就那样散漫地对他笑,对他说“好久不见”。
一切都和他设想的不一样。
但是,一直以来只存在他想象中,已然及笄的少女终于站在了他面前。
一股浓烈的感情自他胸腔中爆发。
然后,他跑了。
时隔多年,他发现自己越发不会对付虞逸。
分明他已经能够在军中独当一面,但是面对虞逸,他始终溃不成军,无一例外。
他觉得,他和虞逸,或许天生不对盘。
这样的情况以那晚的筵席为终止。
虞逸当着满殿人的面,说连楚是她认定的驸马。
他身上有很多刀剑留下的疤,他不怕苦痛,但那一瞬,蔓延至全身上下的疼痛让他难以承受。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去看了大夫,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某日,孙母见他魂不守舍,调侃了一嘴,“你这是被喜欢的姑娘拒绝了?好好的男子汉,这么颓废做什么?”
这一句话点醒了许承,让他恍然大悟。
原来,他喜欢虞逸啊。
他心底的压抑和痛苦,都是源于这一份喜欢。
只是,他察觉得太晚,一切都尘埃落定,他连争取的机会都没有。
而此时此刻,虞逸的心上人就站在他的面前,告诉他,他对虞逸抱有好感是正常的。
连楚将手中的酒杯轻轻往桌上一放。
面对许承的疑问,他悠然道:“如公主这般,不对她抱有好感才奇怪。更何况,许小将军与公主有两小无猜的情分,许小将军又是公主的弟弟,这一份好感,自然是比旁人都要多一些的。”
许承没有怎么听明白连楚的话,但还是纠正道:“我只比她小五岁,论成熟,我应当是她兄长。”
“好。”连楚付之一笑,顺着他的话道,“作为兄长,疼爱的妹妹要嫁人,心中自然是不痛快的。”
许承怔了怔。
他细细咀嚼了连楚所言,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连楚是说,他的喜欢是兄妹之情。
一时间,他脑袋彻底乱了。
他不能否认连楚的话,毕竟,他不曾体会过男女之情,也分不清自己的这份感情到底属于哪一种。
他混乱道:“所以,我心中不痛快,只是因为妹妹被抢走了,占有欲作祟?”
连楚脸不红,心不跳地点了点头,“不错,就像如今陛下不痛快,觉得女儿被抢走,不愿我和公主见面一样。”
有了同等对比,许承信了几分。
这几天,他其实一直在自我怀疑,他为何会喜欢上虞逸那种,动不动就耍弄他的人呢?他又没有享受被虐待的癖好。
但要说这份感情源自兄妹之情,他就能容易接受很多。
毕竟,子不嫌母丑,他作为兄长,也不能嫌妹妹性子恶劣,对妹妹的爱护,自然也不会因为她的性子而减少。
总的来说,他没有享受虞逸对他的戏耍!
想着想着,他就豁然开朗了,“我觉得你说的很对,就是因为这个,我才心中不痛快!”
自我肯定了一番后,他继续向连楚请教,“那么我该怎么做?”
“许小将军和公主是一家人,你要说服自己,无论公主和谁成亲,都不会改变你们的关系。”连楚摆出为人师表的姿态,“然后,许小将军要向公主给予祝福,为自己的这份占有欲做一个了结。”
许承连连点头,将连楚的话奉为圭臬。
之后,他在连楚一通开导下,逐渐开怀,脸上重新洋溢出笑容。
离开之际,他叹了口气,对连楚道:“做兄长的,真是不容易啊。”
连楚不置可否,笑着目送他离开。
待许承完全不见了,他轻声喃喃:“是啊,对公主,你做个兄长就好。”
连楚承认自己卑鄙,仗着许承不懂男女之爱,将他尚不成熟的感情往另一处引导。
许承单纯,认定一件事就不会转弯,只要他认定对虞逸的是兄妹之情,无论他此前抱有怎样的心情,之后也只会把虞逸当妹妹来看待。
这样一来,许承不会伤心。
而虞逸,也不会为此愧疚。
第50章
虞逸再见到许承时, 他已恢复了正常。
就是恢复得有些过了头。
面对虞逸,他摆出一副长辈姿态,面带微笑, 甚是慈爱,让虞逸一度产生幻觉,觉得他顿悟得道, 即将成佛。
他主动提出要帮虞逸送信,说要成为月老, 为她和连楚绑死红线。
最夸张的是,他拿信离开时,还摸了摸她的脑袋, 对她道:“我的妹妹,我虔心祈祷,祝你和连楚能够永远幸福。”
虞逸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大白天竟然感受到森森凉意。
她合理怀疑,许承是中邪了。
等到许承的人影都看不见了,她才反应过来。
谁是他妹妹?
她分明是姐姐!比他大五天!
不过, 看在许承不再不开心, 她也算是放下心来。
而且比起许承, 还有其他事更让她关心。
西瑜得知他们拒绝和亲后,西瑜皇帝亲自写了信给仇遥。
按照截下信件的官员所说, 那封信里满是对仇遥无能的怒斥,堂堂西瑜皇帝脏话连篇,完全不像是给女儿写信。
此外, 西瑜皇帝还威胁仇遥, 若是她不能办成此事, 就留在大岐, 不用回西瑜了。
官员誊抄了一份信件内容上交给皇帝后,便把信送到了仇遥所住地馆邸。
自那之后,仇遥日日都请见皇帝。
据说,她甚至提出,只当侧妃或妾室也好,只要能实现联姻,要她如何做都可以。
身为一国公主竟卑微至此,叫人唏嘘不已。
虞逸从宫人口中听说此事,想起仇遥那张惊艳中透着楚楚可怜的脸,不禁心生怜惜。
同时她也在思考,没名没分也要促成这桩联姻,仇遥在西瑜过的究竟是怎样的生活?
而西瑜皇帝真的以为,凭着一份强行缔结的联姻,他们就会放仇晔回去吗?
不知为何,她有些不安,总觉得西瑜另有所图。
她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想着若是连楚在身边,能和她商量讨论就好了。
真想见连楚啊……
几天后,她终于寻到了个可以见连楚的机会。
一日,她得知皇帝召连楚及几名大臣至勤政殿议事,她想要偷偷见连楚一面,便溜到了勤政殿门口。
掌事太监遥遥就见着了她,过来相迎:“奴才拜见公主。公主前来,可是有要事找陛下?”
虞逸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笑道:“是啊,听闻父皇近日操劳,我来看看父皇。”
满宫的太监宫人都知道,虞逸最是懒惰不过的,即便真的有事要找皇帝,往往也都是让皇帝来找她。
掌事太监能做到这个位置,自然是个心灵通透的,稍一思忖就猜到了虞逸来此的目的。
本来陛下近日就因为女大不中留而烦心,若是让他知道,虞逸跑这儿来找连楚,皇帝怕是要烦上加烦了。
为了给皇帝分忧,他赔笑道:“陛下这儿还有的忙呢,公主不如先回去,等陛下忙完了,奴才去禀报公主。”
怕是虞逸不信,他一边说着,一边指向勤政殿门口,“公主您瞧,那西瑜的公主也说是要见陛下,已经在门口苦等了大半个时辰了。”
虞逸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果然就见仇遥正规规矩矩地站在勤政殿外。
“她又是来提联姻一事?”
“可不是嘛。”掌事太监叹道,“无论陛下如何拒绝,这西瑜公主还是日日来此,每回遇到陛下谈事,总要等上大半日,还站过整三个时辰,都站得伤了筋骨呢。”
掌事太监尽量往夸张了说,想要借此吓退虞逸。
可虞逸今日是铁了心要见到连楚,丝毫不在意等待。
“那正好,我跟她一起等,也好有个伴儿。”
她不给掌事太监劝阻的机会,一说完,便抬腿向仇遥走去。
此时正逢秋老虎,天气炎热,太阳毒辣。
仇遥站在阳光底下,脸被晒得红扑扑的,额上沁着点滴汗水。
与身体的燥热不同,她神情淡淡,眼神略显空洞,好像在出神思考着什么。
“仇遥。”
虞逸的一声轻唤,将她自思绪中拉扯回来。
她缓慢地转向虞逸,就见虞逸扬着笑容,对她道:“我们年纪相仿,你不介意我直接叫你名字吧?礼尚往来,你也可以直接唤我名字。”
虽然二人立场相对,但虞逸一见着仇遥,就不由想起那日筵席上,她被仇晔当作物件外推,受辱咬唇的模样。
当着他国国君臣子的面尚且如此,私下里,她应当更不受重视。
在那样疯癫的西瑜皇室中,仇遥估计也是举步维艰。
加上西瑜皇帝给她的信,虞逸很容易就猜到她的处境,心里头难免会泛滥起同情。
她好生劝道:“你应该明白的,我父皇不会答应和亲的。”
“我知道,可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得来试一试。”仇遥话语间透着满满的无力和恐惧,“若是让父皇和皇兄知道,我没有努力去争取,我会被责罚的。”
虞逸凝眸望了她半晌,收起了劝说之言。
世上没有完全的感同身受,她不是仇遥,因此她也无法真正理解,仇遥如此坚持的理由。
二人继续等待,却不再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