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自在——缓步风流
时间:2022-07-18 07:47:44

  桂舟殷勤道:“公主,需不需要我去唤长公主府的门子来?”
  李梵清又望了一会,摆了摆手,坐回车内,道:“不必了,直接回公主府罢。”
  桂舟有些讪讪然,只得又复述了一遍李梵清的话,催促车夫快些驾车回公主府。
  车夫不敢怠慢,即刻便驱车驶出东门,依着原定的线路往隆庆坊去。
  李梵清的马车驶离不久,又一驾翠幄宝车停在了魏国长公主府正门外。
  一名装扮华贵的中年美妇带着满身酒气,搀着身旁宦官,移步下车。她带着些薄怒,问道:“方才是谁家的车,怎敢堵在长公主府门口?”
  魏国长公主李舜华的车夫忙道:“回长公主,隐约瞧见,似乎挂了个‘裴’字。”
  “裴府?哪个裴府?”李舜华奇怪道。
  车夫也只得告罪说不知。
  李舜华略一思索,也只想起凤阁侍郎裴植那一家姓裴的。可她自己从未与裴植有过交集,便未当一回事,径直进了长公主府。
  却说李梵清归了承平公主府,教府中以萧冲为首的诸面首喜得几乎当场落下泪来。
  李梵清见他们如此情状,掐指算了算时间,才知她近来几乎都在晚庄,竟差不多有半个月未回公主府了。
  萧冲自诩在众人中最得李梵清青眼,大胆上前,挨着李梵清手臂蹭了又蹭,活像只哈巴狗一般:“公主,子山近日又学了新曲子,公主可要一听?”
  萧冲才一凑上来,李梵清便闻见他身上一股子浓郁的熏香味道,浓郁到有些刺鼻,颇为李梵清不喜。
  她忽地想起,先头她在裴宅外“冒犯”裴玦时,他的身上似乎并未有什么味道。若说有的话,似乎也只是些草木香气。却也不像是刻意熏上的,倒更像是在园中走了一圈,身上染上了草木精华,若有似无,非要近身才可闻见一二。
  李梵清皱了皱眉,冷冷拂开了萧冲的手,虽未言语,态度却显而易见。
  萧冲虽早有预料,自雅集那一日后,他便隐隐有失宠迹象。但这却也是第一次,李梵清当着众人的面,下了他的脸。
  此番确实教萧冲一时激愤,但他却无从发泄怒火。
  萧冲好容易忍过一更天,他买通的眼线张得意终于来了消息,说是李梵清今夜独自在垂香院歇下了。
  “公主近来不是都在晚庄么?怎地今日未递消息,临时回来了?”萧冲问道。
  张得意给了萧冲一个眼色,萧冲知他贪财,这眼色自然是问他要银钱的。萧冲在身上摸了摸,囊中羞涩,最后摘了腰间一枚玉佩塞到了张得意手中。
  张得意显然并未满足。不过他撇了撇嘴,还是收下了玉佩,拢在袖中,清了清嗓子,神秘兮兮道:“你可知,公主今日是乘了哪家马车回来的?”
  萧冲一惊,一时却也猜不出,忙催促张得意莫要卖关子。
  张得意被萧冲一搡,本有些恼意,却见他如此着急,心中又觉好笑,便将答案告知了他:“这你竟也想不到?是裴家的马车!”
  裴家?萧冲还愣了愣,而后便露出一副恍然神情,一拍大腿,他怎会没想到是裴玦呢?
  雅集那日,萧冲瞧李梵清与裴玦之间便有些眉目。后来这段时日,城中也有过传言,说是承平公主瞧上了裴相之子,可到底是流言,信的人却是不多。
  甚至前些日子,城中更是风传裴二郎要与沈大娘子议亲,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便再无人想起承平公主与裴二郎这桩风流案。
  思及此,萧冲却叹了口气。
  张得意劝他道:“萧大人何必忧心!若是控鹤署又送了伶官来,你急上一急我倒能理解。这裴二郎是什么人物?他怎会甘愿屈居公主府?他既不会入府,你又有甚可着急的?”
  萧冲心中复杂,只是这话三言两语也难以同张得意解释,他也并不愿将他心中盘算说与张得意听。他不耐地挥了挥手,示意张得意下去。
  张得意自觉乃是好心相劝,竟还落不着萧冲的好,也没好气,拂了袖径直离去。
  萧冲在原地,默默思索了几个来回。
  他倒不是嫉妒裴玦。按说他与裴玦都擅琴,他嫉恨裴玦再正常不过;可正是因为他也擅琴,萧冲心知肚明他与裴玦之间乃是云泥之别,他便是拍马也难追上裴玦。若是他与裴玦相差无几便罢,可眼前是这种景况,萧冲便只有艳羡的份,若是嫉恨,只更衬得他如跳梁小丑一般。
  然而张得意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裴玦并不会同他一样,委身做公主的男宠,所以,按常理来说,裴玦确实并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威胁。
  可是,裴玦有机会做公主的驸马啊。
  萧冲长叹一声,更觉头痛欲裂了。
  裴相之子裴玦成了承平公主入幕之宾之事不胫而走,只几日功夫,这传言便已甚嚣尘上,直胜过前些时日裴玦与沈宁议亲的传闻。
  城中人分了两派。一派以为裴玦乃是正人君子,断不会同承平公主勾搭成奸,此事乃是谣传;另一派则有人声称,自己那晚在宣阳坊裴宅门口瞧得一清二楚,说承平公主与裴家二郎当街亲热,毫不避忌,不会有假!
  前一派人又抬出前段时日的传言,说裴玦在临淄王府当着众人向沈大娘子弹奏《凤求凰》云云,他二人才是金玉良缘。
  当然,更有一小部分人以为,裴玦一时与沈家娘子议亲,一时又与承平公主藕断丝连,着实不是什么君子做派。这部分人瞧着,倒觉得裴玦如此行径,与承平公主正好相配,还是莫要去祸害沈家娘子了。
  长安城中人茶余饭后议论此事不过两三日,尚未讨论出个结果,宫中却又惊传左骁卫将军沈靖在鄯州战败的消息。
  此消息一出,如平地一声雷般,直轰得整座长安城都震了一震,众人再无心去想,裴家二郎到底心系何人。
 
 
第17章 佛寺
  鄯州战败的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连带着各种流言蜚语,真真假假,一时含混不清。
  承平公主府东,垂香院内几丛槭树,植于南窗之下。虽未经霜秋染成霞色,但此时节蓊郁一片,也别有一番可爱之态。
  李梵清安坐于室,素手调香,一壁又听着独孤吉向她禀着近来长安城内林林总总的传言。
  李梵清生母文贞皇后出身独孤氏,与□□元献皇后乃是同宗,实打实的望族出身。只是时移世易,这些年来独孤氏子孙不成气候,只仰赖着祖荫,自文贞皇后与孝慧太子去后则更是日渐凋敝。
  独孤吉原是文贞皇后留给孝慧太子的死士之一。只是可怜李梵清这长兄早亡,同她母后一后一前地去了,是以以独孤吉为首的这批死士,如今便一直跟着李梵清了。
  李梵清不似她长兄那般,须坐稳东宫太子之位,凶险异常。她素日里生活简单得紧,斗鸡走狗,甚至多数时候都在公主府闭门不出。唯一要说有什么“仇人”,也不过是卢檀儿罢了。然而这小女儿家之间的过节,根本也无需出动死士解决。
  后来,李梵清着手查起晋国公府案,须得有人帮她时常在外走动,李梵清便想起了这批死士。先前她疑心裴玦时,便是让独孤吉在外走动打探,随后独孤吉听得裴玦那一番“陇西”言论,回来便禀了李梵清。
  独孤吉本就是这批死士的首领,加之李梵清见他昂藏七尺,五官轮廓英挺,模样生得也不俗,虽气质冷峻了些,但对外称作是她的男宠,也是绰绰有余。
  “……宫中如今未下旨召秦王殿下回京,不过再有五日左右,左骁卫将军便可抵京。如今城中百姓更多是怕吐谷浑长驱直入,直捣长安,倒是并未顾虑其他。”独孤吉细细道来。
  李梵清翻弄着香饼,又提起金质香匙,铲毕香灰,复又将博山炉重新盖好。
  一缕细微的轻烟自博山炉顶袅袅升起。
  “李应可还坐得住?”李梵清接过桂舟递来的锦帕,仔细拭了拭手。
  “永安王近日闭门不出。”独孤吉答道。
  李梵清“哦”了一声,尾音向上,显然并不相信:“他闭门不出,便是有古怪,盯着点。”
  独孤吉朝李梵清拱手,领命称是,随后便离开了垂香院。
  桂舟疑惑道:“公主,明日去大慈恩寺,当真不让韦詹事陪同吗?”既是做男宠,李梵清对外便隐了独孤吉的身份,改称韦吉。
  昨日裴宅遣了人来传口信,说是裴玦邀她有事相商,于初七日上午在大慈恩寺一叙。
  李梵清当时便觉得奇怪。她这段时日与裴玦往来,倘若是裴玦有事相商,他大抵都会直截来寻自己,便如同上回晚庄那次一样。
  裴玦从未邀她外出过。
  李梵清又问兰桨,那传信人可有可疑。兰桨只道来人确实是裴府下人,她先前与他有过往来,并不会弄错。
  甚至兰桨也留了心眼,向那传信人确认过,那人也解释说,是因着先前城中流言,裴玦不便前来公主府,可事出紧急,便只得约李梵清在大慈恩寺一见。
  李梵清并不相信“事出紧急”这样的解释。倘若真是“事出紧急”,何苦要将时间约到初七日?约在当晚或是今日难道不是更显得“紧急”吗?
  李梵清见此事破绽百出,心知这传信人定是被谁人收买了,却也并不着急当场点破拆穿。她本还想过要将此事告知裴玦,与裴玦事先通气,却又怕打草惊蛇,最后还是决定按下不表。
  如此想来,李梵清倒是觉得,此人早就知道她会识破。毕竟,此事只要她与裴玦再确认一番,便可知是真是假。可是,此人显然吃准了李梵清的心思,无论李梵清是否识破、又是否与裴玦再度确认,李梵清都会赴约。
  这就有些妙了。她也确实有些好奇,她十分想知道,眼下这关头到底是谁坐不住,还要借用裴玦的名号约她私会。
  李梵清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汤,道:“我可是去私会情郎的,哪有私会情郎,还多带一人去的道理。”独孤吉对外一直是她的男宠,若是她带独孤吉出门教那幕后设局之人发现,同样也是打草惊蛇了。
  李梵清出行时,身边倒是不乏护卫,她的死士有时也隐在暗处,大多时候都可确保她的安全。只是考虑到有时事发突然,护卫与死士不可能及时现身,她便需要独孤吉贴身护卫,以保证她的安全。
  李梵清却也不是自大,只是她猜想,邀她明日前去的人,极有可能就是李应。
  再加上方才独孤吉禀报,李应近日闭门不出,这一反常态可不似他做派,便更显可疑了。
  李应想骗她去,不过是为了那档子事,于性命倒是无虞。再加上她事先有了提防,李梵清觉得,倒也不用怕李应耍什么花招。
  初七日早,天朗日清,碧空万里。一驾华顶璎珞香车自承平公主府驶出,一路向南,往晋昌坊大慈恩寺去。
  燕帝同文贞皇后均是尊佛亦重道的,因而长安城内佛寺道观遍地,香火鼎盛。可李梵清却是一贯叛逆,不信神佛。便是晋国公府事发后,她都从未想过要去拜一拜诸天神佛,以告慰虞让在天之灵。
  在李梵清想来,逝者已矣,若当真想告慰亡灵,最应当做的便是查清此案隐情,还晋国公府以公道。
  今日并非初一十五,又非法会佛诞,可大慈恩寺往来香客依然不在少数,倒教李梵清这等佛门稀客也开了开眼界。
  原来这世上当真有如此多的人信奉此道,甚至心甘情愿为之添香火,只为修个虚无缥缈的来世啊。
  李梵清一向自命不凡。她原先以为,只有愚昧之人才会被此道所迷惑,包括她父皇母后也一度沉迷其中。好在她极力相劝,他父皇这两年才渐渐淡了礼佛崇道的心思。
  只是李梵清未曾想到,在她眼里睿智如裴玦,自游学归来后,也曾与她大谈过佛禅。
  大慈恩寺内楼阁殿宇,画栋雕梁,极尽豪奢。西侧雁塔更是直入碧霄,上接天人,其间宏伟丝毫不逊皇宫内苑。
  那“裴玦”与她相约在西院禅房。“禅房”这个词,教李梵清一听来就觉曲径通幽,想来当是个极为僻静处,以便行私相授受事。
  虽说那人在暗、李梵清在明,可她倒并不急于与“裴玦”相见。
  李梵清与寻常香客一样,未曾免俗。她学着身旁的素衣妇人,让桂舟去购了香,又添了香油钱,而后拾级而上,登上了大雄宝殿。
  这不是李梵清头一回来佛门之地,却是她头一回这般虔诚,双手合十,诚恳地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之上。
  应当求些什么呢?李梵清在心底思索道。
  她倒是想求一求佛祖,让虞让死而复生,可这显然是件极不可能之事。对于自己竟有这样荒谬的想法,李梵清自己都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当真会有来世吗?李梵清又想道。虞让生前被断为乱臣贼子,他的生魂过阴司黄泉路后,会被判官判下阿鼻地狱吗?他若是被判下阿鼻地狱,还谈什么来世呢?
  李梵清漫思漫想,忽然觉得她还是得尽快帮虞让沉冤昭雪。
  这事求不得神佛,只能靠人力。
  兰桨见李梵清睁开了双眼,欲起身来,便与桂舟一前一后将李梵清扶起,又仔细替李梵清理了理衣裙。
  “走罢,去西院禅房。”李梵清低声道。
  然而,李梵清才一跨出大殿,方走下几步台阶,就见得阶下遥遥立着一人,一身月色,玉立如竹。
  李梵清蛾眉轻挑,心下道奇,莫非真是裴玦着人向她传信相约不成?
  她朝裴玦使了个眼色,便往殿后绕去。李梵清漫步行至一人烟罕至处,见周遭青松环绕,以为隐蔽,便顿住脚步,回过身看,果见裴玦也信步跟了上来。
  兰桨与桂舟识相,分去了两个方位,替二人把守。
  “公主还是未将裴某的话记在心里。”裴玦开口道,他是怪李梵清又行险举。
  李梵清听他开口便已了然:“那你又为何在此?”
  裴玦摇头道:“传信与你那人确是裴府门子,只是被人收买了去。近来我瞧他行迹鬼祟,便着人一直盯着。今早我见他又与人碰头,便撬了他的嘴,知道是约了你至此,我便匆忙赶了来。”
  李梵清一早想到传信人被人收买,也不惊奇,只默默颔首,又猜测道:“李应?”
  “非也。他说他是拿了长康郡主的好处,一直密报我的行踪。只是近两日得了新命令,让他假传消息,以我的名义约你至大慈恩寺。”裴玦沉声道。
  “你确定他说的便是实话?”
  “与他接头那人确是魏国长公主府的,我在临淄王府那日见过她跟在长康郡主身边,且她身上也有腰牌,应是做不得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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