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自在——缓步风流
时间:2022-07-18 07:47:44

  裴玦听罢,低眉轻哂道:“倒也并未有你想的那般自在。”
  李梵清明白他弦外之音,不觉笑意更甚:“我当时的确未曾想到。朗如清风明月的裴积玉,走遍了尘世间山河万里,看这世间万物,合该举重若轻才是。结果到头来,心中竟还是有一人、有一念,放之不下。”
  “我若放下了,你待如何?”
  “我不回答假设的问题。”
  裴玦以一种“就知会是如此”的眼神望着她,转眼间,也轻喟道:“世事于我确如浮云过眼,只你一人是其中例外,是我心障。”
  “以心障目,凭心行事,易入迷途,实非美事。”李梵清沉吟道。
  “入迷途者,自有人度。你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那句偈语?”
  李梵清眯了眯眼,回忆道:“‘迷时师度,悟了自度’?”
  见裴玦点了点头,李梵清心中一时也生出了几分恍若隔世之感:“我那时以为,你当为我之师,从此度我出苦海。”
  裴玦覆上她的手,柔声道:“我倒以为,万丈苦海之中,你才是我之师。”
  亦不必执泥于谁是谁之师,于李梵清与裴玦而言,能得脱苦海,本就是互为舟楫。
  三月初,李应被沈靖生擒,反军立时间乱作散沙,树倒猢狲散,被神策军逐个击破。李应被押解回长安,听凭处置,自此,叛乱已平,长安安定。
  燕帝病体已愈,李梵清还政于燕帝,由燕帝下旨,定代王李赓、秦王李铎与永安王李应三人之罪。
  李应谋反自是罪不容诛,只待一樽鹤顶红奉上,也替天家保有最后一丝颜面。李铎受其子所累,本亦是死罪难逃,然燕帝宅心仁厚,顾念手足之情,只褫夺其爵位,将之贬为庶人。
  燕帝替先晋国公府翻案,恢复晋国公爵位尊号,复又追赠虞涌官职、爵位以示哀荣。至于李赓诬陷忠良,蒙蔽圣上,燕帝亦是褫夺其爵位,贬为庶人,流放西北。
  当然,李赓于流放途中,不堪辛苦,病重不治,便是后话了。
  适逢李梵清双十生辰之日,燕帝于朝会颁下圣旨,正式封承平公主李梵清为皇太女,入主东宫。
  而李梵清得封太女之后,倒是出人意料的做了两件事。
  这第一件,乃是遣散了她公主府中原先的男宠,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当真是一个不留。众人闻之,不免拍案称奇。
  若说李梵清从前公主之身,豢养男宠,多少惹得世人颇有微词;然则此番她得封太女,以她往日秉性,合该三宫六院,不再拘泥,却不想李梵清竟与别不同,反其道而行之。
  而这第二件比起第一件来,则更是令人咋舌了。李梵清才封太女不过三日,便请旨离开长安,说是要行遍大燕,以体察民情。燕帝观之,赞李梵清心怀百姓,自是欣然应允。
  于百姓来说,上位者能体恤民意,自是美事一桩。不过眼下李梵清才出长安,还瞧不出她能做出何等建树,坊间对这位皇太女的评说自然也就不急于一时一刻间。
  不过,比起李梵清如何体察民情,众人津津乐道的却是她的另一桩轶事。
  却说皇太女李梵清离长安不久,时隔一年光阴,曾有“长安双璧”之称的裴玦亦再度出长安,往四方云游。
  当然,比起“长安双璧”这个旧称,如今裴玦更令时人熟悉的身份,乃是皇太女李梵清的前夫。
  酒肆茶馆之间,不知何人起头,众人一时议论起这二人之间的微妙关系来,有人便猜测,裴玦此番出游,乃是寻皇太女而去。
  亦有人说,裴玦原就是皇太女强占而来的,他二人不睦多时,原就是一对怨偶,裴玦又怎会寻皇太女而去?
  一时间,酒肆茶馆内相争不下,众说纷纭,想来这个话题定会是长安城内一时之谈资。
  而此刻,斜阳晚照,长安城东,灞桥水岸,柳色入眼,似情意无限。
  一匹白马踏尘而来,马上之人一身月白色,轻袍缓带,于风雅之中难得显出一分不羁来。
  长亭畔,李梵清牵马回眸,望着来人,与他相视一笑。
  “等你多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
  虽然读者不多,但还是谢谢大家愿意追连载,明天还有一篇番外,后续看情况可能还会有一到两篇番外,如果大家有想看的番外内容也可以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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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番外:吴山
  孟夏时节,春已虽去,但浓绿阴处仍存有一片凉意,在晨起时的山深处尤甚。
  裴玦醒时不见李梵清,起身披衣寻她,便是在屋后那一片竹林间与她照面。
  裴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只见她一身素衣麻裙,一头乌发被一根竹节簪挽起,有垂落的发丝三三两两散落于她两鬓之间。
  若非那一身简朴都遮不住她眉目间容色之盛,裴玦觉得,李梵清如今倒也算是个活脱脱的山野妇人了。
  李梵清一手端着一瓮陶皿,一手扶着一竿青竹,朱唇轻抿,隐隐有嗔怪之意。
  也不知是在怪他来得太早,还是寻她太迟。
  裴玦想起,上回带她访西林寺,听住持讲经说法时,她觉寺中香茗自有一股清冽,与她在长安时惯饮的大不相同,便大着胆子问住持,寺中泡茶有何讲究。
  住持也未藏私,告知于她,说是泡茶的水乃是自竹上采集的清露,且最好是初阳未升之前第一捧未晞的朝露,方才得此滋味。
  饶是裴玦听了,也觉集这竹露繁难,何况是李梵清?只是裴玦也没想到,李梵清当真有如此耐性,竟真的在林中集起了朝露。
  “集得如何了?”
  李梵清扬了扬眉,淡淡道:“想集得足够泡茶的露水,恐怕还须月余。”
  裴玦“唔”了一声,说道:“那着实是麻烦。”
  “左右山中无事,集这竹露,也算打发了时间。”李梵清倒想得开。
  她与裴玦离了长安,便直截奔吴山而来。来时路上裴玦便同她说过,山中不比在长安,除了日子会过得清苦些,只怕李梵清还会觉得乏闷。
  头几日时,李梵清初来乍到,倒也觉新鲜。只时日稍长了些,她心中也暗暗认同,裴玦先前同她交代的确实不错,这山中确实清苦乏闷。
  她晃了晃手中的陶皿,心说除了要起得早些,集露这活计也确实新鲜,且不知不觉就打发了时间,只是不知,自己能坚持几日。
  裴玦一振衣袖,接过她手中陶皿,又同她道:“今日逢十五,听闻山下有集市,不若我带你去看看?”
  李梵清颇爱热闹,且她从前从未赶过集市,闻言自然欣然雀跃,忙去更衣整理了一番,与裴玦相携,一路往山下去。
  途经山脚村落时,李梵清与裴玦恰遇上桂舟与独孤吉二人,才知他们二人同样正要去赶集。
  李梵清余光轻瞥身后二人,秀眉一低,轻叹了口气,自在心中宽慰自己道,身兼大任,总是难以真的逍遥山野间,自由自在的。
  她出长安时,燕帝虽未说什么便允准了,可还不等她与裴玦渡黄河南下,独孤吉便携着桂舟跟了来,说是奉了燕帝之命,要一路照顾着二人。
  李梵清垮了张脸,心知他们二人都能奉了燕帝的命来,这暗处恐怕更少不得死士与暗卫,要护她周全。
  李梵清难得有这样周游四方的机会,又是同裴玦一道,自不想有闲杂人跟在眼前碍眼。不过好在独孤吉也是个机灵的,只遥遥跟在她与裴玦身后,她与裴玦暂在吴山隐居,独孤吉也只领了桂舟一道,在山脚处驻扎。
  至于那些隐在暗处的人,李梵清想,总归是她父皇的心意,只消她看不见他们,他们不来她眼前晃荡,她便装作不知好了。
  前些年时,裴玦曾在吴山隐居小住,李梵清本以为过了几年功夫,裴玦这个外来客合该被当地人忘却,却不想这里的人却对裴玦印象颇深。
  不过想想也是,他这等霞姿月韵般的人物,定是过眼难忘的,莫要说三年五载,只怕入了谁的眼,这辈子恐怕就难以忘怀了。
  “这是裴二回来了?”满面风霜的婶子认出裴玦来,一时惊怪不已,惹来了周遭众人的目光。
  随后裴玦自少不得与他们寒暄,应付了好一阵,才从人群中脱了身。
  这也是头一回,她李梵清没能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反倒被晾在了一旁,无人问津。此刻李梵清面上的神情,确实挺耐人寻味的。
  裴玦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正要朝她走来,却当先被另一道女声喊住。
  李梵清抬眼望向来人,见那女子眉目疏淡,未施粉黛,手中提篮,同她穿着类似,亦是麻衣麻裙,想来应是周边来赶集的村妇。
  李梵清面上声色不动,脚下悄然朝裴玦与那村妇靠近了几步,行至一摊位旁,佯作挑选布匹。
  “……前阵子听说先生做了承平公主的驸马,后来又……”那村妇顿了顿,未再言语,不过李梵清却替她将未竟的话语在自己心中补了个全——又和离了。
  不过,听村妇仍称她为“承平公主”,那想来是这山中远僻,天高皇帝远,不知她已得封皇太女,更不知她如今已往四方周游了。
  李梵清心里起了些作怪的心思,唇边荡起狡黠一笑,眨眼间作出一副含羞带怯的伪态来,朝裴玦的方向轻唤了声“二郎”。
  她这一声唤罢,只见裴玦与那村妇都朝她望了过来,李梵清上下一打眼的功夫,亦不难从村妇那疏眉淡目中捕获她一闪而过的惊艳与惊诧。
  “这是先生的……夫人?”村妇讷讷问道。
  裴玦正想应声“是”,却听李梵清颤着声音,怯怯答道:“妾岂敢高攀二郎,妾不过是……不过是……”她接连说了两声“不过是”,却始终难将后头的话说出口,任是再愚钝的人也听得出,她身份不高,上不得台面。
  裴玦深深地看了李梵清一眼,却见她一副伏低做小之态,螓首低垂,哪里看得见他的目光?
  那村妇见李梵清与裴玦如此情状,如此关系,又被她乍然窥得,心中只怕是浪潮翻涌,正在揣度这其间究竟有怎样的故事。
  见村妇向二人告了辞,李梵清眉目流转间那一段娇弱之态顷刻间便如云开雾散般消弭了去,取而代之的则是她惯常的倨傲慵懒之态,目光瞬也不瞬,正上下打量着裴玦。
  李梵清道:“几时识得的小娘子?瞧着确实别有一段韵致。”珍馐美馔虽精美,有时却也想一尝清粥小菜的滋味,李梵清瞧那村妇样貌,确似是“清粥小菜”。
  裴玦忍俊不禁,问道:“你这是吃味了?”
  “好奇罢了。”李梵清斜睨他一眼,口是心非道,“你莫要岔开话题。”
  “不就是从前在吴山时识得的,还能是几时识得的?”
  “我瞧她看你的眼神可不一般。”
  “如何不一般?”
  李梵清步下一顿,停下来侧眼看他,说道:“挺敬重的。”
  裴玦还以为她会继续与自己闹玩笑,说甚“仰慕”之类的形容。思及此,裴玦低眉轻笑,亦是如实同她解释起他与葛金娘认识的经过。
  “……如此说来,这葛金娘也是个可怜人。”李梵清轻喟道。
  早些年,葛金娘的夫君进山狩猎时,误入林深处,不慎跌下山崖,尸骨无存。只留得葛金娘与遗腹子,孤儿寡母,这些年来过得很是艰难。
  裴玦四年前至吴山时,与本地文人隐士相识,受他们所托,曾在山中书塾讲学。一来二去,裴玦便发现了葛金娘的儿子李虎头时不时会在屋外徘徊,极是好学,是以裴玦闲来也会指点他一二,此后自然也与葛金娘熟识了起来。
  裴玦面上露出几分无奈,对她道:“也就是你惯爱胡闹。好端端地,你欺她一介村妇作甚?”裴玦也不知,李梵清怎地甘愿自贬起身份来。
  李梵清却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不也未同她解释我的身份吗?何况我可什么都没说,就是误会了,也是葛金娘自己多想了。”她把自己往外一撇,不提有意误导葛金娘的事,倒是无赖的紧。
  裴玦挪开眼去,心想,以李梵清如今的身份,的确不大好解释。
  “也罢。”裴玦故作惆怅,“反正你如今的确不算是我的‘夫人’。”
  李梵清反唇相讥道:“彼此彼此,也是有的人自己不情愿做我的驸马罢了。”
  裴玦亦含笑回她道:“某一介布衣,岂敢高攀皇太女?”
  桂舟与独孤吉遥遥跟在李梵清与裴玦身后,也不知二位聊到了什么,裴玦竟惹得李梵清满面嗔怒,末了只见李梵清一拂衣袖,扬长而去了。
  独孤吉有些沉不住气,看了桂舟一眼,以眼神试探问桂舟,这情形他需不需要跟上去盯着皇太女些。
  桂舟极清楚李梵清的性子,虽说这一两年来受了裴玦的影响,瞧着是稳重了不少,但她骨子里仍是那一副倔脾气,非得让人顺着她,她才舒服。
  他们来吴山不过半月,桂舟瞧李梵清这性子,倒是“返璞归真”了。
  “娘子与二郎的事,我们就不必掺和了。”桂舟装着老成,语重心长对独孤吉道。
  又过了半月,李梵清的竹露攒了半碗有余,听闻山下又有集市,便想着去集市上逛一逛,看看能否购得合适的茶具。
  今日裴玦去了寺中替住持讲经,故而李梵清索性又避过了桂舟与独孤吉二人,独自一人下山,往集市上去。
  赶集的多半是附近的村人,李梵清是外来客,于此地而言自是生面孔,再加她一张脸生得夺目,纵是荆钗布裙也难掩姿容,是以这一路来,她所过之处总是能惹来不少的关注。
  起先时,李梵清还不由在心中沾沾自喜,可她很快便发觉了其间不妥之处,总觉她身后有人冲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她耳朵尖,静心细听,总有一两个字眼钻入她耳廓,教她得知这些村人在议论些什么。
  却原来,这些人以为她是裴玦的外室。
  傍晚,裴玦自寺中归来,伴风携尘,眉眼间有倦意。他轻推竹扉,见茅屋中灯火荧荧,李梵清守在窗边,笼在一片暖意中,更显眉目温和。
  “今日我下山去集市,听见一件趣事。”李梵清捧了杯茶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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