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温瑜见赵堰也要进去,他拉住人,想了想后,郑重道:“赵堰,你要三思,切不可冲动。”
有些事情碍于有官差在,谢温瑜不好将话摆在明台上面来说。
赵堰抿唇,回头再次看了眼告示,直觉胸膛里有一股曾被搁置了五年的情绪在狠狠翻涌,他对谢温瑜道:“我就看看,你先回去。”
“宋檀她?”谢温瑜问。
赵堰眼底流露出纠结之色,他顿了足足半晌,“无事,待会儿我回去后,自己跟她说。”
谢温瑜本还打算再说些话,但见赵堰如此坚持,他只好松下手,答道:“好。”
谢温瑜一步两回头,朝廷之事他不好妄加评判,也不好左右他人想法,可若他只是作为一个朋友的身份,这件事情,他到底不希望赵堰去做。
人人都想成,成则名和利,可回来呢,又能有几人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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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檀坐在铺子里等赵堰,手心里捧着的是杨栾絮放在她这儿的小绿毛。
杨栾絮在回去之前,对宋檀明明白白地说了,叫赵堰回来后,必须得想办法补齐小绿毛身上的毛。
宋檀戳了戳小绿毛身上秃了的那块儿,赌气似地问:“你是哪里惹他了吗?吵着他了?还是啄了他?”
可惜小绿毛不会说话,叽叽喳喳半天,就是长有一张鸟嘴也辩不了。
宋檀叹了一声气,起身给小绿毛找了些好吃的,喂到它的嘴边,“你就别同他一般计较了好不好?你身上的毛应该还是能长起来的。”
小绿毛像是听懂宋檀说的话,刚才还啄食的它,这会儿是一口也不吃,扑腾着翅膀飞到外边去,以此表示抗议。
宋檀担心小绿毛会飞丢,小步子跟着跑了出去。
“谢公子?”宋檀出去后看见谢温瑜朝着这边走来,她停住脚步问,“你一个人吗?赵堰呢?他没有来找你吗?”
谢温瑜反应过来宋檀问的事情,他道:“他还在江水巷入口处,方才他已来我家寻过我了,多谢宋檀了。”
“无事无事,是我们先对不住你的。”
“宋檀,方才我与赵堰回来时,在巷子入口处,看见了官差贴着的征兵檄文,赵堰他应该还在那儿,你也可以过去看看。”谢温瑜想了好久,还是决定与宋檀说。
以着赵堰冲动的性子,当场摁红手印这种事情,还是有可能做出来的。
“征兵?赵堰他在那儿做什么?”宋檀下意识问,潜意识里觉得赵堰不会与此沾上钩。
谢温瑜笑了笑,“应该是想参军吧,你过去帮着看看,这种事情还是得多考虑考虑。”
“好。”
宋檀握了握拳,朝着江水巷入口的方向跑了去,一路上脚步都是虚浮,踩不稳。
此时的江水巷入口,围堵在这里的人越来越多,都是听说了这里贴有征兵告示,想要过来凑凑热闹。
人群数量太多,宋檀在里边儿寻了两三遍的人都未有寻到赵堰的身影,内心止不住的惊慌,好似只要她迟了一步,赵堰就要上战场了似的。
“赵堰!赵堰!”宋檀一路寻,一路唤,喊出的声音里都带了丝颤音。
“姐姐,你找人吗?”有位年纪较小,脸上还带有一丝未脱稚气的少年好心问。
宋檀点点头,将手举到自己的头顶之上,给人比划赵堰的身量大小,“你有没有见过大概长这么高的一个哥哥?竹青色,今日他穿的衣裳是竹青色的。”
“不记得了。”少年摇摇头,“不过你可以去宁吴府附近看看,我听说只要决定了参军的人,都会去宁吴府那儿报上名字,再摁个红手印。”
宋檀一听,腿都软了,来不及与少年道谢,立马又朝着宁吴府的方向跑去,半刻的歇息时间也不肯停留。
迎面刮来的风吹得她眼睛疼,眼泪一下子就从眼眶里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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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吴府外面,已经排了好长的三四条队伍,这里不同于江水巷的吵闹,很是有秩序,少数的几点说话声基本上都是压低了声量的。
排在队伍里的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也有同刚才的少年一般大的少年,年纪顶多也就十五岁刚冒出头。
“赵堰!”
宋檀在最里头的那条队伍里发现赵堰,跑上去拉着人的手腕将他给拉出来。
“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赵堰瞪大了眼问,他看了看身后再无一人熟人的来路,又问:“你一个人来的?这么远的路,万一丢了怎么办?”
宋檀不回赵堰的话,只是紧紧地攥着他的袖口,“跟我回去。”
“我……”话到嘴边,赵堰注意到宋檀红了的眼眶,他顿了顿,选择改口说:“我就是过来看看。”
“跟我回去。”宋檀攥着袖口不松。
赵堰牵强笑:“这不我没见过世面的嘛,就过来看看,看完了就回去了。”
“赵堰,你就跟我回去了好不好?”宋檀仰了头,睫毛上挂着一滴泪,周身上下所有伪装气势在听见赵堰仍在继续的借口里溃败得不成军,望向赵堰的一双眼睛里,又更是第一次夹杂了祈求在其里。
她不想他去从军,更不想他上战场。
“宋檀。”
赵堰很少如此唤宋檀的名字,每一次唤时,吐出的每个字里总是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喟叹。
“我不想让你去。”宋檀埋了头道,拉着人的手哪怕是已用力得泛起白,依旧是不松。
“我不是像你们所认为的那样,想一步登天去当大将军,或是做大英雄。就只是希望,如果真能有朝一日,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做出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赵堰很是平静地说。
“我这人笨,没啥本事,就只会挥刀还有卖猪肉,所做的一切皆是再平凡不过的事情,有时候说出来也够丢脸的,更不能让你沾沾光,还害得让你跟着丢脸。”
“胡说!”宋檀红着眼道。
赵堰笑,指腹替宋檀拭去泪,“其实,我不是现在突然想参军的,五年前,我就已经想,只不过那个时候我小妹还小,我不放心留她一人。”
“那我呢?”宋檀泣不成声。
赵堰笑着宽慰说:“你不是喜欢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吗?”
宋檀垂了头,蓄在眼眶里的所有泪啪嗒啪嗒落下,她小声说:“可我,也喜欢卖猪肉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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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感受
瞧, 人本就是这样。
若还有一层底气在,说出的话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自己也分不清。
可若底气没了, 遮挡在内心深处的一层傲娇遮布随之消逝, 则才露出最真实与最原本的一面。
宋檀声若蚊蝇,眼泪砸在胸前衣襟上的声音都比她说话的声音够大, 她踢了下脚下的碎石,头埋得深深的,脖颈后面的一颗红色小痣都能看得见。
自听见谢温瑜说出的赵堰可能会去参军, 她比谁都不想让赵堰去。
是, 她是说过想要赵堰能够争口气, 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可,他到底不该这般的。
这条路太窄也太黑,她不怕他到不了终点, 就只是怕他找不到回来的路。
不说最后能有几人可骑坐于马背上,又能有多少人可平平安安而归的。
头顶上方响起一道轻微叹息声,宋檀别过了脸去, 手背快速在脸上一抹,她不想听赵堰给她解释什么。
之前在京城中, 与宋府同处一道秀东街的翁家,家主翁朋兴几年前是风光一时的大将军,就连宋泰清见了人, 也得拱手弯腰唤一声翁大将军。
那时宋宇年纪小, 每回见着翁朋兴在外打了胜仗凯旋, 翁家的门槛都快被道喜的人踏破, 送来的各种礼品更是送了半个时辰也未见队伍的尾巴。宋宇和宋檀站在屋檐下,宋宇是总要指着翁朋兴对宋檀说,以后他长大了,也要当个和翁将军一样的人。
人人都能见到别人的风光,有羡慕,有佩服,也有崇拜。
但风光之下所掩盖住的东西,有几人能窥见,战场和马背上的事情,谁都说不清。每一次领兵前行之前,外面的人所想的几乎是翁大将军若这次再凯旋,圣上又将赏赐给他什么东西。
嘉仓十一年冬至,战胜。翁朋兴确实是回来了,不过左臂袖口空空荡荡,风一吹,整只衣袖随风飘。
宋宇站在绣冬街等人,等到翁朋兴的那刻,一句“翁叔”还没有唤出口,先注意到翁朋兴的空臂,随即,哇的一声哭出。
翁朋兴倒是豁达,翻身下马,用仅剩的右臂抱起宋宇,还玩笑般地道,哭什么,他一只手也能抱得动。
道喜的人依旧来,翁家门口依旧有人跨,不过每个离开翁府大门的人们的嘴里,总会发出一声惋惜声。
一月后,翁家的门口渐渐清净,再也无人踏入,宋檀亦没有再看见过翁朋兴重新领兵。
没人会记得的,大将军都如此,何况无名士卒。
“宋檀。”赵堰低声唤。
“我还是不想你去。”宋檀侧回头,看着赵堰的脚下,“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的?稍有不慎,……”
最后的话宋檀没有勇气说出口,她不敢想象若是赵堰没能回来,亦或是他缺了胳膊或少了腿的模样。
“不会的。”赵堰中气十足道,像是只要他今日说了不会,日后就肯定不会。
话落,赵堰见宋檀还是垂着头、鼻头红红的,在现在的这个参军队伍里,他也不知还可说些什么了。
“回去了,天要黑了。”赵堰伸出手。
宋檀当赵堰是要同她回去了,她吸了下鼻子,将手放于赵堰的掌心之上。
上一回,他握住她的手,她有深切感受时,还是在她与赵堰成亲的那日。
她的头上盖着红盖头,眼前是一片红色的迷蒙,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在垂头之际,透过盖头边缘看到脚下的两三寸地方。
朱红色绣鞋之上,倒映出一道黑色的人影,随着步履沉稳的脚步声的到来,赵堰也是这般伸出手,欲接她回赵家。
喜婆将她的手放于他的掌心之上,她不能视物,可还是能知道赵堰的手大,她的手在他的掌心里就小小的一只,他轻而易举地就能握紧她的手,牢牢的,她连动一下也不能。
二人踏出宋家门槛时,她知道,他踉跄了一下,那时她一直紧压下的唇角还微微往上扯了扯来。
宋檀想到此,好不容易才消停了半刻的眼泪又是缓缓浸出眼眶,直在里面里打着转儿,就是不往下滴去。
从赵堰的这个角度看去,双眼红润的宋檀好不可怜,他紧了紧握住人的那只手,问:“怎么又哭了?”
时隔快半年,宋檀还能记得当时自己左手被人握住时的感受,他的掌心粗糙,指腹有薄茧,虎口位置处有一道触感不同的刀疤。
“没什么。”宋檀往二人掌握的两手看了去,她轻轻地、小幅度地握紧赵堰的手。
她再一次地感受到属于赵堰掌心里传来的触觉。
不同于半年前的感受,这一次依旧感受到了薄茧,宋檀却好似感觉到赵堰今日的薄茧比上一回的多了太多太多。
她与他一起在江水巷的铺子里,他每日握了刀要做的事情,她知道得比谁都多。
唯一不变的,只有他虎口上的褐色刀疤,似是年头有些久了,怎么变也不能变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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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二人已离开宁吴府,走在通向江水巷的小道上。
已快至酉时,小道上冷冷清清。
宋檀一声不吭,一直半垂着颈,赵堰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干脆一拍胸脯,挤眉道:“你看,就我这个大身量,别人就是想动我也动不了我啊!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那就还是想要去了?
宋檀鼻音重,她道:“领兵作战的将军都会出事,何况你们这些冲在最前的,出了事,回都回不来,收尸的人也没有。”
赵堰剩下的半肚子安慰人的话,硬是被宋檀说的最后一句弄得堵在喉咙边上不上不下。
“怎么会。”笑都笑不出来的赵堰硬又是逼出笑意,“你想,我一个专门挥刀的都能死在别人手下,那别的那些人呢?还没踏出军营,就不行了?”
宋檀不喜从赵堰嘴里听到不吉利的话,她踮脚,捂住赵堰的嘴,严肃而较真地说:“别动不动就把那些字挂在嘴边。”
赵堰闭紧嘴,虽说他知道这些字明明就是宋檀她自个儿先说出口的,但他现在深知不能再在老虎头上蹦跶的道理,于是一个字都没有再说,吃点亏就吃点亏吧。
到了江水巷。
杨栾絮早就抱着自己的小绿毛蹲守在赵堰的铺子上,脸上尽是不耐烦。
下午她只是先回家了一会儿,结果再一来,宋檀也没了人影,难道都跑了?
就在杨栾絮这般想着时,她终于注意到宋檀和赵堰二人的身影,站起身挥手唤:“宋檀,赵堰哥!”
赵堰的头突突突地疼。
待到赵堰一走进,杨栾絮一手叉腰,一手握了鸡毛掸子地愤愤道:“你拔小绿毛的毛做什么?竟然还拿去补你的鸡毛掸子,有没有点公德心的。”
小绿毛站在杨栾絮的肩头之上,跟着吱了一声。
如今人赃并获,杨栾絮倒是要看看赵堰怎么给个说法。
赵堰听得头疼,直接一指弹飞小绿毛,眼皮都不带眨,末了更气人的是他还捻了捻方才弹鸟的几根指头。
“太吵了。”他随口道。
落在旁人眼里,完全就是□□裸的挑衅了。
就连宋檀都看不下去,她道:“你做什么呢?”
赵堰死活不答宋檀的话。
杨栾絮赶忙跑上前捡起小绿毛,眉头皱在一起,那叫一个心疼。
“欺负一只鸟?”宋檀站在赵堰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