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怕陛下知道了生气?”关静姝终于转过脸来看向对方。
春画抿了抿唇,不好回答,可脸上的神情却写的清清楚楚。
关静姝盯着她瞧了片刻,最终笑了一声。
“你要怕陛下生气,不告诉他就是了。”
春画却只是回了句。
“若真这样简单便好了。”
这半个月来,她一直跟在关静姝身边近身伺候,自然知道,即便自己不将银杏糕的事回禀陛下,陛下也会有旁的法子知道。她说与不说,都没什么印象。
“好了,别想这么多了。”关静姝倒是不在意这事,“陛下若果真因着这事不高兴,你就回他,让他自己来跟我说,绝不连累你,放心。”
春画听了面容愈发愁了。
“奴婢哪是在意自己会不会受罚?”她道,“只是想劝您,若是再如此下去,万一哪日陛下厌了……”
“嗯?”见她忽然停下,关静姝便道,“怎么不继续了?”
春画却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并不合适,便说自己僭越了。
关静姝却摆手。
“无碍的,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听得她如此说,春画心中一喜。
“那姑娘您……”
是不是考虑叫人带点话回宫给陛下,或者做些东西送了也行。
虽说如今陛下对她正好,可算下来也已有三四日没来瞧过她了。都说帝王心意难测,如今欢喜宠着疼着,谁知何时便会改了想法,厌了你呢?
春画如今被派来伺候关静姝,自然要想着这些事,无论是为了对方还是为自己日后的前途。
可关静姝看上去却好似一点不着急。
陛下来时她是这模样,不在时也是这模样。
哦……不对。
陛下在时关静姝要不一样些。
譬如会在一起用膳时叫对方替自己夹菜,到喝药的时候了,也总是找各种理由说不想喝,非要陛下各种哄着劝着才愿意喝上几口。
前些日子陛下带了折子过来处理政务,显然是想陪着她,她倒好,自己在一旁坐了会子,觉着没趣了,便径直起身往外走。
陛下见了问她去做什么,她便回了句。
“这些折子我也看不懂,陛下您理政时也忙着,我待不住,自己出去转转。”
彼时她身子未愈,尚药局的人说见不得风,天子听得她这话便皱眉。
“都还是要吃药的身子,怎么能往外跑?”
那时春画候在一旁,眼见天子面色有些冷凝,心中不由地一紧。
期望着自家姑娘能够软和些,顺着这话答应下来说自己不出去了。
可关静姝偏不顺着台阶下,闻言竟直接道:“您这么忙,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我坐在旁边多无聊?而且陛下您在这儿,我就是想和丫头说话都不方便,这样闷着不一样会闷出病来?”
“什么歪理?”天子听得她胡诌,可最终还是放下手中的折子,陪她说起话来。
春画记得,周大人第二日告诉他,那日陛下离开这里后,在紫宸殿看了一夜的折子,才将白日落下的那些都看完了。
她听了后觉着感动极了,于是将此事告诉了关静姝。
想着对方应该会比她更有触动。
谁知关静姝听后只是哦了一声,便没任何表示了。
春画当时还傻傻地追问对方难道不觉着感动么?
关静姝却只是静静看了她半晌,最终笑了一声。
“你呀,还是太小了。你以为周成为什么巴巴地把这事告诉你?”
为什么?
春画当时差点问出来了,可对方却只是说完那句后便又去做自己的事了,显然不打算再回答她。
她也就一直没想明白。
毕竟她确实年纪不大。
原先也不过是六尚局的人,有一日路过长安殿外的宫道,见着一通体雪白的小兔子在乱跑,她担心来来往往的宫人会踩着那兔子,便去把兔子抱起来。谁知兔子脾气倒是难伺候,被她抱着还总是不安稳,一直挣扎着想跳下去,她担心对方受伤,因此即便手都被挠出血了也没放手。
正想着要是找不到这兔子的来历,便带回去自己养着好了。
谁知带回去没多久便有御前的人找来,问她兔子的事。那时春画才知道,原来自己半路带走的这小兔子竟是天子在养着,怪道当时在宫道上无人敢拦,反倒任由这兔子四处乱窜。唯有她什么也不懂,还傻傻地将兔子带走。
原以为要挨罚,谁知被带到天子跟前后,对方只是看了她几眼,又问了名姓和几句话,便说让她留在御前伺候。
春画那时惊讶极了,六尚局的人听说了也祝贺她。
可到了御前后她才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是伺候陛下的,每日除了去照顾团团,便是跟着嬷嬷学规矩礼仪。那些规矩比先前在六尚局学的更严格,有一回终于没忍住问了句自己究竟是来御前做什么的,教规矩的嬷嬷却只是斜睨了她一眼,告诉她。
“你这丫头运势好,日后是要入长安殿伺候的。”
长安殿春画知道。
那是中宫国母的住处。
春画还以为自己是要等到陛下大选立后了去长安殿伺候,谁知忽然就被周大人带到了地方了。
起先春画还觉着奇怪,后来便慢慢习惯了。
只是见着关静姝总是一副不上心的模样,即便在陛下跟前也和旁人不一样。
偏陛下瞧上去似是有意纵着她,全然不计较对方目无规矩的行为。
可十一二岁便入宫的春画心中清楚,天子的心意是最难猜的,阴晴不定。
她担心关静姝总是这般终有一日会踩了天子逆鳞,届时悔之不及,因此才一直劝着,可对方却浑不在意。
即便这几日陛下再不似先前日日陪着,反倒没出现了,她也毫不担心。
反而一天想到个折腾的法子,叫留在这儿的内侍传回宫中。
前日是说自己想作画,天子便叫了人拿做好的笔墨来。
昨日说想奏曲,周大人又亲自捧了把好琴送来。
今日早早起身说想吃银杏糕,春画这边刚将话传回皇城不到两个时辰,便有司部的暗卫送了来。
哦,司部暗卫这事也是春画这些日子才知道的。
春画没有心上人,也从未有谁这样对待过她。
可她心想,若是有一日有个男子似陛下这般无论她说什么都愿意迁就,她定然非君不可。
结果她一个丫头都感动得稀里哗啦,自家姑娘倒是独树一帜。
前日送来的笔墨只是略描了几笔便丢在一边了。
昨日的琴也是弹了一首便叫春画收起。
今日的银杏糕更是只吃了半口。
再加上方才自家姑娘那不听劝的模样,春画觉着,总有一日自己担心的事要成为现实。
心中不免更是忧愁。
而关静姝看着她面上神情一直变化,倒也觉得有趣,没有出声叫她。
直到最后听得她长叹口气,才问了句。
“春画,你怎么瞧着比我还担心陛下不来了?怎么,你对陛下芳心暗许了?”
春画闻言一惊,顾不得手中拿着的托盘,忙福身道:“姑娘莫要误会,奴婢只是为姑娘担心,并无他想!”
关静姝自然知道这点,才刚那句话不过是调侃,谁知对方如此惊慌。
“别慌,我只是玩笑一句。”她说着伸手去扶对方,眼见春画刚站稳,正要说什么时,原本半合着的房门被骤然推开,接着长公主那许久未听见的声音在房响起。
“静姝,你怎么样了!”
下一刻,还不等关静姝反应过来,想来风风火火的长公主便已经到了跟前,扶住她的肩头一阵追问。
“陛下说你病危了,你还好吗?!”
关静姝一怔。
病危……?
作者有话说:
原本我想着休息两天的。
因为晚上下班还码字真的完全睡不饱,想着休息两天周六再写,可是看你们一直在催,又从床上爬起来更新_(:з」∠)_那么给这章留言的发个红包吧,感谢你们的催更,让我放弃犯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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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和长公主聊了之后, 关静姝才明白过来。
原来长公主是听了陛下对外宣称,她因着那外室和外室子而心灰意冷,深受打击之下大病一场, 如今正生死未明, 这才匆匆从宫中出来看她的。
“好在你无碍, 本宫这才能放下心来。”
说这话时,长公主手中捻着个银杏糕, 原本紧张的面上此时正神色轻松。
“本宫来的路上经过都阳侯府,见着那儿全乱了, 不少丫头仆妇进进出出,便叫了人去打听打听。结果你猜怎么着?”
关静姝原想问其他, 听得这话也不由地追问句。
“打听到何事了?”
“侯府如今正闹得不可开交呢。”长公主说着笑了声,“你先前从侯府出来那几日侯府倒还没什么反应, 可你娘急坏了,带了人便去侯府讨公道, 说是侯府逼走了你, 还惊动了你爹和你祖父。你知道的,你爹是吏部尚书, 祖父又是天子太师,陛下素来看重,你爹将你失踪一事写了折子呈送陛下,请陛下做主, 陛下这不就师出有名了?”
然后就编了个理由,说关静姝离开侯府后独自游荡,没两日便被出宫游乐的长公主撞见, 问清缘由后便带回宫中, 只是一直不曾对外告知。
是天子瞧了关大人的折子后才知晓此事, 正下旨要叫人去找关静姝,不想长公主问询后匆匆赶到紫宸殿,将关氏在她宫中养病的事告知,同时又将所有的真相都说了出来。
“本宫先便得了陛下吩咐,要在你爹跟前演场戏,你是没看见,那时你爹知道都阳侯府这些年是如何待你的后,气得脸都青了,若非碍于尚在紫宸殿,本宫估摸着他恨不得立时三刻去掘了宁成业的坟……”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过了,长公主咳了一声,“总之,关大人瞧上去十分生气,当场便求陛下下旨,准你离开都阳侯府。”
说是准关静姝离开,实则便等同和离。
只是宁成业已故,此言不便直接言明,关父当着天子之面,也只能说是自己女儿配不上侯府,求陛下开恩。
说到这儿,长公主眼中的笑几乎要溢出来。
“本宫那时站在一旁瞧着,陛下分明恨不得马上下旨,却还要装模作样,做出一副朕心甚痛的模样,先安抚了你爹,再长叹口气,感慨人心难测,口说宁成业瞧着为人正直,另一边赶紧吩咐周成叫人拟旨,最后亲自落印。”
想着周成那时装模作样地出去,不一会儿便捧着已经拟好的旨意回来时,陛下眼中几乎要掩不住的愉悦,长公主便觉得好笑。
也就是关大人一直都微垂着头没看见。
“总之,陛下最后下了旨,你爹领了旨,如今你和侯府是丁点关系都没了。”
听到这儿,关静姝倒也平静。
因为这结果她早便知道。
和离一事,是她主动跟陛下提的,那时她和对方正一道用膳,听得她说想和离,陛下正替她夹菜的指尖一顿,片刻后才将菜放入她的碟子中,接着看向她说了句。
“阿姝,你可想好了,和离的旨意朕可以下,可你知道和离意味着什么吗?”
关静姝一心想着和侯府划清界限,听得对方如此严肃地问她便追问了句。
天子却收回了手,又摒退了左右,接着双目幽幽地锁在她身上,低沉着声音说了句。
“你若不提和离,朕便当你尚未接受朕,你若和离了,朕只怕不知会做些什么。”
“那陛下想做什么?”
“朕……继位四载,中宫空悬,你若和离,这长安殿,你非入不可。”
他这话说得霸道,但其实也给了关静姝考虑的机会。
若是她觉着不能接受,抑或时日尚早,便不要再提和离一事。
她便是不和离,那都阳侯府天子也能替她整治了,且她不必再回去受气。
可她一旦和离,届时愿不愿入宫,便由不得她了。
彼时关静姝看着对方眼中的幽暗,心中并不觉着慌张和抵触。
即便对方的眼神仿佛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网入其中,她也只是沉默半刻,最后徐徐开口。
“陛下,请您下旨,让我和离。”
一句话,斩断了她和宁成业的过去,许下了她和天子之间的未来。
也因着她这话,在关大人求到陛下跟前时,陛下才那样快的便下了旨。
生怕关大人后悔。
因此在听得长公主说和离的事时,她倒冷静不少。
只是记着对方刚才说侯府乱了套的事,便追问了几句。
“哦对,本来是要与你说这事的。”长公主这便将话题带了回来,“侯府那儿得了和离的旨意还没反应过来呢,陛下废爵的圣旨便一道送去了。本宫先前还派了人去打听,说是那宁夫人听得都阳侯府被废爵,整个人登时便垮了,原还想着你和离了,她好让那外室子袭爵,倒是敢想。你嫁入侯府乃先帝赐婚,侯府却如此举止,陛下不下旨降罪已是法外开恩,她还想着让那外室子袭爵?”
其实也是因着侯府已经无人可降罪了。
除去一府的丫头仆妇,便余下那宁夫人和外室外室子。
原都阳侯府便是代宗一朝封的异姓王,居家迁居而来,这么几代下来,原先那些同族的早便没了联系。
否则当初宁成业殁了,关静姝也不至在婆母病倒的情况下自己一人主持丧仪。
此番侯府被废爵,宁夫人一介女流能做得成什么?
至于那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