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姝。”天子原本挂在唇边的笑逐渐凝滞下来,他看向对方清丽的面容,“先前你应了朕,说愿意入宫,如今怎的忽然反口?朕……”
“哎呀,团团!”他的话还没说完,关静姝的注意力便被忽然跑草地中的团团吸引了,“不能吃这些草!”
说着便径直起身,几步往前将正蹲在草丛里张口啃着青草的团团一把抱起。
“这些草不能吃的,小东西!”
正开心吃着新鲜青菜的团团骤然被人抱起,整个兔子都陷入呆滞,回过神来后便转头对上抱着自己的人,小脑袋一拱一拱的,显然非常不满。
“撒娇生气也没用!”关静姝不吃这套,“这些草吃了会生病的,就是不能吃!”
也不管团团听不听得明白,关静姝站在树下抱着团团开始讲道理,一人一兔,一个不停说着,一个颇为不满地拱着对方衣衫,互不相让,远远看上去有趣极了。
可偏偏有人不高兴。
“阿姝。”天子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生出些不悦的情绪来,“朕在和你说话,你怎么跑去和团团聊了?”
“它不听话嘛。”关静姝并未回去,反而站在原地,还试图和团团讲道理,可惜团团并不理她。
天子看了眼窝在她怀中的白团子,又看了眼她面上的神情,想起两人方才说的话,温和的面容骤然一沉。
“把团团给朕。”起身走到关静姝跟前后,他说了句。
“啊?”关静姝一怔,在他有些低沉的声音中下意识便将团团递了过去,接着便看见对方蹲下身子,把团团放在地上。
得了自由的团团一落地便后腿一蹬,接着往前一溜烟就跑不见了。
“哎,团团,不要跑这么远——”
关静姝的话还没说完,眼前便被人挡住。
她于是抬眼看向跟前的人。
“陛下,您怎么了?”她有些不明白对方为何要挡着她看团团。
“由它去。”天子低沉着嗓音道,“团团若在这儿,你便总也无法认真听朕说话。”
关静姝看着对方面上有些不豫的神色,才骤然反应过来。
“陛下,团团不过是只兔子罢了,你怎么连它的醋都吃?”
她说着笑了起来。
“还把团团赶走,如此气量小,不似一国之君所为。”
原以为对方会严词反驳,谁知听了她说的后,站在跟前的天子竟认真点头。
“没错,朕不喜你总是因着团团而忽视了朕。”
如此坦诚的回答,倒叫关静姝顿时一噎,不知如何回应才好了。
最终只能坐回了原本的位置。
“怎么,不高兴了?”见她始终不说话,天子在她身边落座后便问了句。
关静姝却只是摇摇头。
“只是未料到陛下您竟如此诚实……”
还真是有什么说什么,让她都不知道怎么接话。
天子见她如此,原本有些不豫的心情却忽然好了起来。
“朕对你的情谊,忍了这许多年,如今又如何能再继续瞒下去?朕如今想的便是,无论多少的情谊,都要清楚说出来,好叫你知晓。如此,你便会越发知晓,朕究竟多心悦于你了。”
“陛下——”
饶是关静姝和对方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听得这话,也觉得有些耳根发热。
以往她只觉着天子之情,情深厚重,总是藏于心中,叫她不知要如何回报。
可近来倒好,对方总喜欢将直白的情感宣之于口,似乎生怕她知道了少了似的。
想起当初风寒痊愈后还是自己用了些计谋才让对方敢于面对两人之间的事,那时的关静姝还觉着陛下总是喜欢隐忍,不敢主动出击。
现在想来,全都是假象。
这人哪里是不懂表达?
简直是太善于表达了,叫她时常都招架不住。
“阿姝。”眼见对方有些嗔怒的模样,天子唇边带笑,接着拉过对方指尖,柔着声开口,“你不是朕,你自然不知,朕在心中已然辗转反复了多年的心愿,便是迎你入宫。时至今日,朕都在后悔,若是当年朕能再果决些,不那般犹豫,不总想着面面俱到,而是赶在老侯爷之前去求了先帝,封你为太子妃,那后来也就不会有这样多的事了。”
关静姝另嫁他人并非是天子心中最让他难受的,他真正不能接受的,是对方婚后受了如此多的磋磨与委屈。
过去五年,他总以为他的阿姝和靖远伯琴瑟和鸣,夫妻恩爱。
午夜梦回之际,他曾无数次想过,叫司部的暗卫去都阳侯府探探,如此也好知晓阿姝每日都在做些什么。
可清醒之后,这样的念头便也被打消了。
他告诉自己,阿姝已经嫁了人,与他再无半点关系,他不能再让人去窥探对方的饮食起居,如此也会令他越陷越深。
所以整整五年,他都控制着自己心中的那些念头,只是偶尔是在难以忍受时,才会托长公主去召对方入宫,他再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给对方送些东西。
就连宁成业的靖远伯爵位,也都是他为了让阿姝过得更好,而破例封的。
那时的他想,只要阿姝能一生平安喜乐,他可以将所有的情愫都埋于心中,绝不让阿姝知晓半分。
他也会替对方将以后的路都铺好,让她走得平安顺利。
他以为,自己做得已经够了,可直到关静姝在宫中昏过去那次后,他才意识到,原来这些年,他做的那些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若非他以前过于犹豫,之后又过于在意心中的那些毫无所谓的念头,他的阿姝便不会在都阳侯府受了五年的苦。
更不会被从一个开朗外向的姑娘,被逼得变成了个连说话都要斟酌小心的妇人。
对方先前的模样,天子每每想起,都觉着疼惜。
好在下旨和离后,对方的性子便逐渐恢复了先前未出阁的那样,虽并未全然一样,却也比尚是伯夫人时要好了不少。
失去过一次的人,是绝不能接受自己再失去一次。
所以这次无论如何,他都要让关静姝留在自己身边。
“阿姝,先前你已经答应了朕。你求朕下旨和离时,朕便说过,给你一段时间想清楚,若不然,你定要入长安殿。”他说着看向对方,“你在宫中也住了这么些时日了,长安殿是何处不会不知晓。如今朕说要想个法子迎你入宫,你却说不着急,你不急,朕急。你说想自由些,朕绝不会束缚你的自由。待你真正入宫,你的任何要求朕都会答应,只除了一件……”他说着,紧紧盯着对方的双目中一片幽深,带着深深的情,“从今往后,你必须在朕的身边,绝不离开。”
关静姝习惯了眼前的人在她跟前温柔的模样,如今被对方的双目如此盯着,不知怎的,心中竟生出些难以言喻的情绪来。
那紧紧锁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仿佛一张细细密密的网,一点点罩在她身上,紧着又徐徐收紧,势要将她整个人都网入其中,让她难以逃离。
关静姝感觉自己仿佛成了林中饿狼的猎物,那种似乎时刻都会被扑住接着吞噬殆尽的感觉一点点从心中升起来,令她后背阵阵发寒。
而在对方灼热犹如实质般的目光中,关静姝不知怎的,指尖下意识一收,想从对方掌心中退出来。却在抽手的瞬间,被对方更用力地攥住。
“陛下……”关静姝最终开口叫了对方一声。
天子却并没有放开她的手,只是眼见她蹙着眉,似是有些疼,略松开了些力气,但也是关静姝无法挣开的力度之内。
“阿姝,你看着朕。”他的声音听上去竟有些喑哑,带着缱绻的情深和些许令关静姝觉着有些陌生的气情绪,“你先前答应了朕,便不能再反悔,否则……”
“否则如何?”见他不往下说了,关静姝便追问了句。
可对方却只是为盍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再睁眼时,眼底那令关静姝感到有些陌生而害怕的情绪已经散去。
“没什么。”他的声音变回了先前的温柔,“阿姝,朕知道你心中有朕,既如此,你便不要总是说那些玩笑话来消遣朕了,说的多了朕会当真的……”
眼见对方恢复平常模样,且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中还带着些恳求,关静姝一下就将先前因着对方露出陌生情绪而生出的害怕抛诸脑后,霎时意识到自己先前那句玩笑话非常不合时宜,因而便忙道。
“陛下,我只是随口一说,您别放在心上了。”她说着也不急着抽回自己的手了,反倒伸手反握住对方,“我是不想这么快再嫁人,可我也不是出尔反尔。先前答应了您的事,我一直都记在心上的。您才刚不是说,想不到有什么万全之策吗,其实这些日子我无聊陪着团团的时候也想了些法子……”
“阿姝你都想了什么法子,不妨说出来,朕与你一同参详。”
听得对方说也想了法子,天子便接了句。
关静姝也就没多想,把自己这些日子想的法子说了出来,末了了还接了句。
“不过这也只是我随便想想罢了,陛下您知道的,这些日子我看了不少志怪杂书,想法便有些不着边际。我也知道这法子不靠谱,所以只是随便想想罢了,也没想过说出来的……”
“不,阿姝你的法子很好。”意外地,天子竟肯定了她的法子,“是朕故步自封了,只想着如何堵住那些朝臣的嘴,可朕竟忘了,堵住那些人的嘴是没用的,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们主动上奏,求朕迎你入宫。”
“呃……”见对方一副认真的模样,关静姝竟一时分不清对方究竟是说真的还只是安慰她,便忙道,“陛下,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毕竟这法子听上去简单,可真要做起来却极为不易,旁的不说,单是叫人相信天上有一天光墟,天光墟中又有一青阳子便已经是无法完成的事了。”
她是没想到自己这天马行空的想法,竟会得到对方的肯定,因而便想劝对方三思,谁知天子竟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只说了句。
“阿姝放心,朕会让百官相信天光墟上果真有一青阳子存在的。”他说着,深深看向对方,“你只需再耐心等上一段时日,朕定会迎你入宫,只要你不离开朕。”
他看着对方的眼深情缱绻。
可心底的情绪却暗潮汹涌。
阿姝,你一定不能离开朕。
若不然,朕不知会做出怎样可怕的事来……
作者有话说:
其实陛下不算是完美的深情人设,他私心很重的,之前能一直忍着也不过是因为从感受到过心爱的人对他的好,现在感受到了,肯定就不会再愿意放手的。
也就是在女鹅心中一直觉得陛下对她很好,所以根本不会因此怀疑,否则她但凡注意点不对,这文就要从甜文变成强取豪夺文了哈哈哈。
但因为她在感情方面并不是这么敏感,所以注定她会和陛下甜甜蜜蜜HE~
不过写着写着,真的有点想写个陛下君夺臣妻的be番外了(我果然还是更喜欢男主病娇黑化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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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长公主没想到, 那些她觉着有些荒谬的事情,竟不是陛下一人想出来的,而是出于关静姝随口一说。
“那这么说起来, 京中那些人同时入梦, 梦见那所谓的踆乌, 也是静姝你的主意?”
原以为关静姝也会一并应下此事,谁知对方闻言竟摇摇头。
“不是啊。”她道, “我当时只是和陛下玩笑般地提及天光墟和青阳子,这些都是我从志怪杂书中看来的, 至于踆乌入梦,天降灾殃的事, 我怎么说的出来?”
她虽是浑说,可心里也是有分寸的, 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这些她还是清楚的。
皇朝有难, 天降灾殃这些话,又岂是能胡说的?
因此当她听得长公主说起这些话时, 也是颇为讶异。
“不是你?”这下连长公主也觉着神奇了,“难不成其它的真是陛下的意思?”
关静姝也有些不解。
“我当时只是略提了几句,原本就没放在心上,权当玩笑罢了。毕竟殿下你知道的, 这些话说起来容易,可要实现起来难如登天。”
别的不说,单说如何将听起来便荒谬的这些说法让文武百官相信便是一大难事了。
因此关静姝也并未当真。
却不想, 天子不仅将此事放在心上, 反而还真的认真想了法子去做。
虽不知对方究竟是用了怎样的方法, 可京中众人会频繁梦见那踆乌,自然不是巧合。
而知道真相的关静姝也不会和那些人一样,真以为是什么踆乌预兆了。
那梦中的踆乌说她是天光墟主人青阳子,但她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这些不过是浑说罢了。
“这么说起来……”见关静姝否认了踆乌一事,长公主想起自己方才在紫宸殿时陛下所说的,“关尚书此番入宫面圣,似乎就是为了立后一事来的。”
“什么?”关静姝眉心一蹙,“父亲他也和旁人一样?”
这是关静姝没想到的。
尽管嫁人后便甚少与自己父亲见面,可对于对方的性子,关静姝还是很了解的。
照理来说,父亲从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长公主说对方为了立后一事来,陛下又特意跟长公主提及此事,想必和当初父亲求陛下下和离旨意一样。
可关静姝不明白,父亲究竟是怎么被说服的。
原本在她的心中,最难过的就是父亲那关。
当初嫁入都阳侯府时,母亲只是百般不舍,父亲却独自叹息了许久。
后来临出嫁前关静姝曾问过对方,何以如此愁容满面。
彼时的关静姝还不知道都阳侯府究竟是什么样的,只是觉着自己总归是要出嫁,早嫁晚嫁并无什么分别,就连母亲也只是觉着她过早嫁为人妇而不舍。可父亲看上去却和他人都想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