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再怎么不适应,毕竟也是自己丈夫,夫妻和睦最要紧,因而这些日子关静姝推了两回长公主邀请,专心在府中待着,陪着宁成业。
这日午后,她处理了府中事务后,一时兴起,叫云隐从库房中抱出把琵琶,于院中清弹了几曲。
她极少弹琵琶,可曲调却赏心悦目,云隐在旁听得如痴如醉。
“少夫人,这曲子真好听,叫什么名字?奴婢先前竟从未听过。”在关静姝素手拨弦又弹了首小调后,云隐终是没忍住开口问了句。
“你自然是没听过的。”关静姝手下动作未停,“这曲子是我……”
“——柳儿?”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关静姝的话,可偏偏琴音掩盖了对方的话,关静姝没听清叫的什么,指尖却因着那声音而滞了滞。转身一看才发现是宁成业来了。
“大爷怎么来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关静姝将手中琵琶交到云隐手中,“才刚不是说要去工部的吗?”
若非知道宁成业出门了,关静姝也不会挑了这个时辰在院中弹琵琶。
侯府少夫人不做正事,整日弹些靡靡之音,传出去了倒叫人笑话。
宁成业并不在意关静姝方才在做什么,反而盯着对方。
“静姝。”他似乎想说什么,面上神情看着奇怪,犹豫半晌才问了句,“方才那曲子,你……你从哪学的?”
这话问得有些意思,原以为宁成业会问她怎么会琵琶,毕竟成婚五年,她从未在对方跟前弹过。
“这曲子并非从哪学的。”关静姝坦然道。
“那你怎么会弹?”还不等她说完,宁成业便急急问。
“我会弹是因为这曲子是我自己所作,无人教我。”关静姝说着笑了声,有些不解,“大爷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大爷曾在别处听过这曲子?”
这曲子确实是关静姝自己所作,只是一开始并非琵琶曲,是她后来改的,但听她弹过这首曲子的人很少。
她原是见对方面上神情有些不对,这才说了句玩笑话,谁知宁成业听了她的话后,原本有些急切的神色竟变得不可置信起来。
“你作的?”他似是想到什么,忽地说了句,“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大爷?”
“静姝!”就在关静姝以为对方被魇着了的时候,原本垂着头的宁成业猛地抬头看她,“你以前有没有去过……”
“大爷!!”
又是突然的声音,这回打断的是宁成业的话。
时常跟着宁成业的小厮疾步走来,见着旁边的关静姝时忙见了礼,而后才急忙开口。
“大爷,工部来人催了,说有要事让您去一趟。”
听得是工部的差事,关静姝也顾不得宁成业未尽之言是什么了,忙道。
“大爷且去吧,莫要耽搁了差事。”
宁成业这才回神,看向那小厮张口便要说什么,却在注意到对方给他使的眼色后骤然明白过来。
是永阳坊出事了。
“知道了,我换了衣裳便去。”他说了句。
显然他心中还在意着方才的没问完的话,可那小厮却似乎铁了心一般,眼见他不打算现在走,便又接了句。
“大爷您快些吧,工部那边催得急,说是让您立时三刻便去,来不及换衣裳了。”
听得这话,宁成业似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静姝,你等我,我很快回来。”说完这话,他便带着那小厮匆匆而去。
身后的云隐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半晌后才说了句。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大爷说让少夫人您等他,他很快就回来……”
其实关静姝也是第一次听,但她并未放在心上。
“把琵琶收起来吧。”她吩咐了句。
“少夫人,您不弹了吗?”
关静姝摇摇头。
“偶尔弹弹便够了,若是叫夫人听见了,倒不好解释。”
更何况,她喜欢的从来不是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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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紫宸殿。
看着眼前的东西,安阳长公主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陛下。”好半晌,她才开口,“您这是何意?”
放在她跟前的,是一把绝世名琴,尽管她从来对这些不感兴趣,可皇家出身的她,仍旧能一眼看出那把瑶琴的价值。
南朝废帝最珍爱的“故音”,据说随着南朝覆灭,这把故音便随着废帝葬入帝陵,后为人所盗,辗转流离,早已不知去向。
可如今这把名琴却静静躺在两人面前。
“您明知道我并不爱这些……”长公主素来不喜欢这些风雅的物件,先帝尚在时,旁的公主总是在宫宴时费尽心思展现才艺以博得先帝喜爱,唯独安阳,从来不在这些事情上上心,毕竟整个皇城中,只有她一人,是中宫所出嫡公主。“我记得,静姝还未出嫁时,曾跟你提及这把‘故音’。”
和长公主不同,关静姝极爱瑶琴,家中藏了不少好琴和琴谱。
因此在被召来紫宸殿,又见着这把故音后,长公主就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可她不得不给对方泼凉水。
“这把琴,我送不了。”她直接道。
见她拒绝,天子并未恼怒。
“皇姐,朕花了不少心思才寻得这把琴,你就当帮朕一个忙,把它送出去。”
他说话时声音不疾不徐,就连面上神情都没有丝毫改变,倒叫长公主看了牙痒痒得很。
“说得轻巧,陛下怎么不自己送?”
这几年来,她不知为对方做了多少回这样的事,先前那龙髓膏的账她还记着的!
天子抬手,修长的指尖轻抚在那把故音上,接着轻轻一挑,低沉的琴音传入耳中,在整个殿内环绕,余音不绝。
“皇姐说笑了,朕如何不想自己送?”
只是他不能那样做罢了。
“召阿姝入宫的帖子朕已让人拟好,皇姐只要叫人送去都阳侯府便是了。”
“陛下以谁的名义召静姝入宫?”
“自然是皇姐的名义。”
嘶……
长公主真要被自己这个弟弟给气笑了。
她想到近来听说的事,便直接道。
“帖子我不会叫人送去侯府的,陛下若真想见,最好是自己下旨。”
天子清峻面容上温和的笑意终于冷凝起来。
“皇姐。”他指尖依旧在那故音上轻抚着,唇边原本微勾的弧度却已抹平,眼神也变得幽暗起来,“朕不是在和你商量。”
说话的瞬间,只属于天子的威严仿佛化成了实质般地倾轧而来,即便和对方亲厚如此的长公主也有些受不住。
“陛下,并非我不愿帮。”到了这地步,她也不想再瞒着,索性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您以为自上回后,我再没邀静姝入宫的为何?不是我没邀她,是她自己不来。”
她说着看向对方幽暗的眼。
“这二十余日来,我让人去了两回侯府,最终都铩羽而归。静姝根本不接我的帖子,我叫人一问才知道,她说这些日子要陪夫君,暂不得空……”
“噹——!”
长公主话还未说完,尖锐的声音便响起。若非亲耳听见,她怎么也不相信,如此难听凄厉的声音会是“故音”发出来的。
显然那轻抚琴弦的人方才用了几分力气。
眼见天子眼神变得凌厉起来,长公主知道是方才的话令对方生怒了。
若是以往,她定不会再往下说,可眼下她犹豫良久,最终还是下了决定。
“陛下,您听我一句劝,静姝她已经是她人妇了,她早就不再是关家的人,而是属于都阳侯府的。她日后便是殁了,也是和靖远伯合葬一处,您……”
“——啪!”
又是一个响动,原本放在桌面上的盖碗被狠狠掀翻,掉落在地发出巨大的声音,顷刻间便碎裂成片片碎片,盖碗中的茶水沁入地毯中,晕开了大片痕迹。
“够了。”天子的声音终于变冷,带着森森寒意,“朕不想再听。”
作者有话说:
又要上班了,假期怎么过得这么快(叹气)
第五章
周成正在殿外候着时,长公主抱着把琴走了出来。
“殿下……”
“进去吧。”不等对方见礼,长公主便径直开口,“陛下召你入殿。”
另一旁候着的泽夏忙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故音,主仆俩很快离开了这里。
周成见状也没多想,吩咐了殿外的内侍好好守着后便往里走去。
此时天子早已从后殿出来,重新坐在了御座上。周成进来时他手中拿着一道折子瞧着,整个人看上去和平日并无不同。
只是等周成小心说了句“陛下大安”后,才放下折子,开口说了句。
“周成,你跟着朕这么些年了,今日朕问你一句,你且说实话。”
“陛下问话,臣不敢有所隐瞒。”
天子却并未马上问,反像是在想着什么,好半晌才徐徐开口。
“你知道阿姝……靖远伯夫人的事,依你看来,这几年,朕是否过于感情用事?”
在提及阿姝这个名字时,天子顿了顿才改了口。
周成闻言却是一怔。
“陛下……何出此言?”
“你回答便是。”
周成这才应了声是,正要开口时却听上首又传来一句。
“朕要听实话。”
欺君是大罪,这意思就让他想清楚再开口。
周成一听便把原本想说的都咽了回去。
“还请陛下恕臣大不敬之罪!”他说着猛然跪倒在地,接着才继续往下说,“臣知道陛下待靖远伯夫人一片真心,可……伯夫人已是他人妇,前尘种种,都是过往,陛下不应再耽于过去的情谊……”
说到这儿,周成便收了声,不再继续。
尽管是陛下问话,可有些话也不是能随便说的,便是这么几句,若非天子开口,他也不会直接说出来。
可即便只有这么几句,也足以回答方才陛下的问题了。
身为天子,这几年他确实过于感情用事。
明知关静姝已嫁作他人妇,却还抓着自己心中那点念想不愿放手。
若是对方过得不好也罢了,可偏偏……
想到方才长公主说的那番话,天子闭了闭眼,几息后再睁开,眼底的那丝挣扎也消失殆尽。
“着中书省拟旨,秋后大选。至于大选事宜,由内侍省全权负责。”
陛下御极这两年来,朝臣不知提了多少回采选事宜,却都被驳了回去。
朝臣那里的理由是为先帝和先太后守孝三年,虽说天子守孝以日代月,可陛下铁了心以此为由不采选,朝臣也不好多说。
但周成跟着陛下这么些年,却是知道内因的。
尽管方才听得天子问了那句话后心中已经隐约有些眉目了,可当亲耳听见陛下说要采选后,周成还是有些惊愕。
分明先前还费尽心思叫人寻得那南朝废帝钟爱的故音,长公主离开紫宸殿时也确实带着琴走了,眼下却说要采选。
周成百思不得其解。
想来一切的转变,只有方才在后殿的陛下和长公主自己知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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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锦安殿后,长公主先叫人将那故音收入库房,还特意嘱咐了句小心收着。
接着才吩咐泽夏过几日派人拿着折子去趟都阳侯府。
“殿下?”泽夏有些不解,“先前伯夫人不是婉拒了两回么?您自己都说这些日子不再合适邀她入宫了。”
怎的过了这么两日又变了?
长公主并未言明,只是随口解释了句。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说完便摆手示意泽夏退下,自己要小憩了。
泽夏见状心中隐约明白了些,应了声便退出了寝殿。
待关门声响起,殿内唯余下自己一人时,长公主才靠在贵妃榻上个长叹口气。
泽夏是她的心腹,有些事算是知道些,可毕竟事关天子,不便多言,因而她从未挑明了说,只是依着泽夏的聪慧,倒也猜得出来不少。
猜出来了,便不会多说。
这也是长公主放心泽夏的原因。
可有些事,毕竟瞒不了多久。
当初先太后尚在时,便摸清楚了些眉目,只是因着病情愈重,又有长公主帮瞒着,先太后才无暇顾及。
而天子继位两年后宫尚且空悬,莫说嫔妃,就连紫宸殿陛下身边伺候的宫人都是内侍,一个宫娥不见。
日子长了,身为皇姐的她也不免觉得不妥。
好在今日陛下听了她的劝,决定大选。
待后宫的女子慢慢多起来了,那藏在天子心中无疾而终的情感也就慢慢淡了。
长公主认为,天子同意采选,是因为觉得自己和关静姝之间再无可能的妥协。
可她不知道,天子先前一直坚持,如今骤然松口,并非是觉得没了希望。
而是因为听得她说关静姝同自己丈夫夫妻和睦、幸福,才最终下了决心。
只因很早之前慕修泽便告诉过自己,只要阿姝幸福,他愿意将所有爱意葬于心中。
下旨选秀,便是断了自己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否则再这样下去,他不知自己究竟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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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成业已经好几日没回侯府了。
自打上回被工部来人匆匆叫走后,对方便再没回来过。